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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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在这两个合在一起互相规定为形式与内容的概念之外,任何其他的生活概念是不可能的。

我们关于人类生活所知道的一切,只是自由意志和必然性的一定关系,即是,意识和理性规律的一定关系。

我们对于外在自然世界所知道的一切,只是自然力和必然性的或生命实质和理性规律的一定关系。

自然界的生命力是在我们之外的,是我们所感觉不到的,我们称这些力量为引力、惯性、电力、兽力,等等;但人的生命力是我们可以意识到的,我们叫它自由。

但是正如同每个人所感觉到的、而它本身是不可理解的引力,我们对它所服从的必然性的规律认识到什么程度(从一切物体有重量的基本知识,直到牛顿定律),我们便对它了解到什么程度;同样的,每个人所意识到的而它本身是不可理解的自由意志力,我们对它所服从的必然性的规律认识到什么程度(从每个人都要死的事实,到最复杂的经济学的规律、历史学的规律的知识),我们便对它了解到什么程度。

一切的知识只是把生命实质放在理性法则之下。

人的自由意志和任何别种力量的区别,就在这种力量是人可以意识到的;但在理性看来,它是和任何别种力量没有区别的。引力、电力或化学亲和力,它们彼此的分别,只在这些力量被理性分别地下了定义。同样的,在理性看来,人的自由意志力和他种自然力的区别,只在理性所给它的定义。自由意志,脱离了必然性,即是,脱离了对自由意志予以定义的理性规律,便是和引力、热力、草木生长力没有差别的;从理性看来,它只是生命一刹那间的不确切的感觉。

好像那尚未明确的使天体移动的力的实质,那尚未明确的热力、电力、化学亲和力、生命力的实质组成了天文学、物理学、化学、植物学、动物学等内容,同样正是自由意志力的实质组成了历史的内容。但是正如每种科学的主题是这种未知的生命实质的表现,而这种实质的本身只能成为形而上学的主题——同样正是人的自由意志力在空间、在时间、在因果关系中的表现,组成了历史的主题,而自由意志的本身又是成为形而上学的主题。

在生物科学中,我们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称作必然性的规律;我们把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叫作生命力。生命力只是一种我们所知道的生命实质的其余未知部分的说法。

同样正像在历史中,我们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叫作必然性的规律,把不知道的东西叫作自由意志。在历史看来,自由意志只是一种我们所知道的人的生活规律的其余未知部分的说法。

11

历史研究人的自由意志在时间中、在因果关系中与外在世界发生关系时的表现,即用理性的规律对这种自由意志下定义,因此,用这些规律对这种自由所下的定义准确到什么程度,历史的科学性便达到什么程度。

在历史看来,人的自由意志是影响历史事件的强大力量,即是一种不服从规律的力量,正如在天文学看来,认为有一种自由意志在推动天体。

这种假定会毁坏各种规律存在的可能性,即毁坏任何科学存在的可能性。假使存在着一个自由运动的天体,则凯卜勒与牛顿的定律都不复存在了,任何关于天体运动的概念也不复存在了。假使存在着一种人的自由行动,则任何一种历史规律都不复存在了,任何关于历史事件的概念也不复存在了。

在历史看来,有许多条人类意志运动的线索,线索的一端隐没在未知之中,而在线索的另一端,有现代人的自由意识在空间、在时间、在因果关系中运动着。

这个运动的范围在我们眼前展开得愈广,这个运动的规律便愈明显。发现这些规律并加以说明,就是历史的任务。

历史科学现在顺着它所走的路线在研究自己的主题,在人类自由意志中寻找现象的原因,从历史科学的这种观点来看,要表现历史科学的那些规律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我们怎样限制人们的自由意志,一旦我们认为它是一种不从属于规律的力量,规律的存在便是不可能的了。

只有在我们把这种自由意志限制到极其微小,即把它看作无限小的时候,我们才能相信原因是根本不可了解的,到那时候历史才不去寻找原因,而把寻找规律作为它的任务。

寻找这些规律早就开始了,历史所必须采用的新的思考方法是和旧历史——总是一再分析,一直把现象的原因分析来分析去——所趋向的自身毁灭同时出现的。

一切人类科学走的都是这条路。最精确的数学科学,得出了无穷小数时,就扔掉了分析过程,进入了综合未知的无穷小数的新过程。数学抛弃了原因的概念去寻找规律,即寻找一切未知的无穷小的元素所共有的性质。

别的一些科学虽然形式不同,却也用了同样的思考方法。当牛顿发表引力定律时,他没有说太阳或地球有吸引的性质;他说,一切物体,从最大的到最小的,都有互相吸引的性质,即是,放弃了物体运动原因的问题,他发表了自无穷大的到无穷小的一切物体共有的性质。各种自然科学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它们丢开原因问题,寻找法则。历史也采取同样的方法。假使历史的主题是研究各国人民和人类的运动,而不是记述个别人们生活的插曲,则历史也应该放弃原因的概念,而寻找法则——自由意志的一切同等的、不可分开地互相关联的、无穷小的元素所共有的法则。

12

自从哥白尼的学说被发现、被证实之后,仅仅承认不是太阳运动而是地球运动,便足以破坏古人的全部宇宙学。否证了这个学说,就可以保存天体运动的旧概念,但是没有否证它,便似乎不能继续研究托来美的世界了。但是甚至在哥白尼的学说发现之后,托来美的世界还被人继续研究了好久。

自从有人说出了并且证明了出生率和犯罪率服从数学定律,一定的地理的和政治经济的条件决定这种或那种政府形式,人口和土地的一定关系产生人民的移动——从那个时候起,历史所寄托的那些基础便在实际上被毁坏了。

否证了这些新的规律,就可以保存历史的旧见解,但是没有否证它们,便似乎不能继续把历史事件当作人们自由意志的产物而加以研究了。因为,假使由于某种地理的、人种的或经济的条件,成立了某种政府,或发生了某种移民,则那些在我们看来是建立某种政府或引起人民移动的人们的自由意志,便不能再被我们当作原因了。

然而旧历史却继续地和统计学、地理学、政治经济学、比较语言学、地质学的法则在一起被人研究,而这些规律都是直接反对它的理论的。

在物理哲学中,新旧观点之间进行着长久而顽强的斗争。神学卫护旧观点并且谴责新的观点破坏天示。但是当真理取得胜利时,神学仍然屹立在新基础上。

现在,在历史方面新旧观点之间的斗争是同样长久而顽强的,神学同样地卫护旧观点,并且谴责新的观点破坏天示。

在前一情形中,正和在后一情形中一样,斗争引起了双方的热情,却掩盖了真理。在一方面,是骇怕和舍不得失去历代以来所建起的全部理论体系;另一方面是破坏的热情。

那些反对物理哲学的新兴真理的人们似乎认为:假若他们承认了这个真理,便破坏了对于上帝、对于天穹创造、对于努恩的儿子约书亚神迹的信仰。哥白尼和牛顿的定律的保卫者,例如福尔泰,似乎认为:天文学法则破坏了宗教,并且他利用了引力定律作为反对宗教的武器。

现在我们同样地似乎认为:只须承认必然性的规律,破坏心灵、善、恶的概念,以及建立在这个概念上的政府、教会制度。

现在同样的像福尔泰在他那时一样,必然性法则的自动的保卫者、利用必然性规律作为反对宗教的武器;然而正和天文学上哥白尼学说一样,历史上的必然性的规律,不但没有破坏,且甚至加强了政府和教会制度所依据的基础。

正如同那时在天文学的问题上一样,现在在历史学的问题上,整个的观点差异,是在承认或者不承认以一种绝对单位作为可见现象的衡量器。在天文学方面,这是地球的不动;在历史方面,这是人格的独立,即自由意志。

正如同在天文学方面,承认地球运动的困难,在于放弃地球不动的直感和行星运动的直感,同样的,在历史方面,承认人格服从空间、时间和因果规律的困难,在于否认个人人格独立的直感。但是,如同在天文学方面,新的观点说:“诚然,我们并不感觉到地球的运动,但是,承认地球的不动,我们便将获得荒谬的结论;而承认我们所感觉不到的运动,我们便得到各种规律。”同样的,在历史方面,新的观点说:“诚然,我们并不感觉到我们的依从关系,但是承认我们的自由意志,我们将得到荒谬的结论;而承认我们依从外在世界、时间和原因,我们便得到各种规律。”

在天文学方面,必须否认地球在空间中不动的感觉,而承认我们所感觉不到的运动;在历史方面,同样的,必须否认被感觉到的自由意志,而承认我们所感觉不到的依从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