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6期)
26959600000036

第36章 张新泉:离骨头最近的地方最真实(1)

印子君/文

张新泉,(1941——),四川富顺人。首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特殊津贴获得者。先后当过搬运工、纤夫、铁匠、剧团乐手、文工团创作员和编辑。历任四川人民出版社及四川文艺出版社诗歌室编辑、编辑室主任,四川省作家协会《星星》诗刊常务副主编、编审,四川省作家协会第二、三、四、五届理事。现为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名誉委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出版诗集《男中音和少女的吉他》《野水》《人生在世》《宿命与微笑》《鸟落民间》《张新泉诗选》等。

Q新泉老师,您好!首先,感谢您接受我的访谈。其实,对我来说,“访谈”二字,颇有些“高端”,以学生浅陋的学识,是无法担此重任的,尤其面对新泉老师您这样的中国诗界的重量级诗人。以我的理解,与其说访谈,倒不如说,是一名学生向老师致敬,是一个晚辈向一位前辈诗坛大家就诗歌与人生、诗歌与生活、诗歌与社会等问题进行请教。

A感谢子君的热心。在此,我得申明一点,切莫把我“重量”级,切莫把我“大家”化!我能理解你作为一个晚辈诗人对一个年长诗人的尊敬,而且这种尊敬我完全相信是发自内心的。在我看来,人是不能用来“供”的。一个人一旦被“供”起来,就会发生变异,因为只有菩萨才是拿来“供”的。我很乐意做一个人,做一个真真实实的人,我已经很满足、很开心。

中国诗坛是一片深林,潜伏太多“猛虎”;中国诗坛是一口深潭,潜藏太多“蛟龙”。高人多了去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对缪斯深怀虔敬的诗爱者,几十年就写了那么一丁点诗,不是故作谦逊,还真没啥值得“拿大”的资本!而碰巧有那么些作品引起读者的共鸣,受到他们的接纳,为我觅得了知音,已经谢天谢地,岂敢轻狂!

Q作为跨越两个世纪的诗人,新泉老师您,可以说经历了中国当代新诗发展过程中多个重要阶段,始终是当代诗歌的“在场者”,对中国新诗的演进与嬗变,感受十分深刻,也很有发言权。但新诗发展到今天,似乎无法摆脱被日益边缘化的命运。当然,这种“边缘化”,跟文化的细分、需求的多元有直接关系,但当前诗歌被读者诟病最多的要么是过于“高深艰涩”,要么是过于“口水垃圾”,可以说二者都是令读者生厌和憎恶的主因。目前,您认为中国新诗最大的缺失是什么?

A“在场者”倒未必,要说经历了中国新诗发展过程中的某些阶段,碰巧亲历了某些节点,倒是事实。

按目前出版的一些当代诗歌史的划分,往往对各个时期的所谓的“一线”诗人都有个流派归类和范围厘定,而我从来无流无派。我曾用“夹生饭”来调侃自己,既不能归入“米”,又不能归入“饭”,实在让大大小小的“容器”爱莫能助。不过呢,我对自己的“夹生饭”身份很满意,少了纷扰,多了清静。

边不边缘?为何边缘?均是发展使然。如果你写诗,而且是冲着热闹来的,那你一定走错了门道。真正的诗与“热闹”、与“中心”八竿子打不着!一门心思想在诗坛混成“众星捧月”的角儿,那只有两种可能:要嘛诗歌糊弄了你,要嘛是你糊弄了诗歌。

要说当前不少诗歌最大的缺失,就是缺失品性和诗性!

Q在当代诗人中,可以说您个人命运与诗歌息息相关。当年,您还是初中二年级学生时,就因诗获罪而被逐出校园,过早结束了学业。年幼的您,被掷入波涛滚滚的社会洪流,开始了坎坷而曲折的人生之旅。对此,您一定有着切肤之痛吧?

A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经历,而经历的“苦痛”往往是一剂良药,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加健康,也更有抵抗力!在我看来,无论曲折也罢坎坷也罢,它们无疑都是我人生中的“老师”,给了我良好的心智和健康的体魄。

虽然一个懵懵懂懂的文学少年“因诗获罪”,被逐出校园,过早经受人世的冷暖与炎凉,但从未动摇过我对文学对诗歌的爱恋,无论在艰难的岁月还是在晚年,文学和诗歌始终是我的密友和良伴。可以这么说,诗歌就是我内心深处始终燃着的一盏灯,既温暖着我的人生,更指引着我行走的路径!从这个意义上讲,作为一个汉语诗人,我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用汉语写作而感到幸福!

Q您从事过多种职业,而且彼此反差很大。比如做码头搬运工、纤夫、铁匠,然后做剧团乐手、做文工团创作员、做杂志社编辑,后来又到了出版社,最后又回到杂志社编辑岗位上。按您的履历总结是,做工人20年,做编辑20多年。其实,您的“工人”经历中,很长一段时间,完全属于最繁重也最底层的苦力,比如纤夫您就做了整整两年,铁匠您就做了整整6年,这并非浅尝辄止“作秀”式的体验啊,而是劳身劳心劳神的重体力活!可以肯定地说,正是这些不同寻常、备尝辛酸的人生经历,锤炼了您迥异于他人的独特品性,也铸就了您的良善人格。

A上面已经说过,经历就是最好的老师。要说从经历中得到的最大收获,概括来讲:前20年“工人经历”教会了我“良善”,后20多年编辑经历教会了我“虔敬”。也就是说,在与人打交道过程中,始终要保有一颗良善的心、宽容大度的心;在与学问打交道过程中,始终要保有一颗虔敬的心、虚怀若谷的心。

Q关于新泉老师您良善的人格魅力,可以说学生最深有体会,感触也最真切。要是说,我少年时代对您的景仰,除了对您诗歌的喜爱之外,其中还或多或少包含着您作为同乡前辈诗人的因素在里面的话,那后来对您的敬重,纯粹是一如既往对您作品推崇的同时而被您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可以这么说,我是幸运的,能在您的人格光芒照耀下,一步步成长——一步步在诗歌之路和人生之路上成长。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要感谢伟大的诗歌!是的,正是诗歌的指引,让我今生相遇您这么好的老师,这么杰出的诗人!

A子君,论年龄,我是你的父辈,论渊源,我们是同乡。我们能够交往,是一种缘分。但坦率地讲,我一向是把你视为“小老弟”,从这么多年的交情来说,我们之间算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之所以这么讲,因为作为朋友,彼此之间交流也就更加轻松、愉快和从容,一旦你把我视为“老师”,无意中就多了“严肃”和“拘谨”,这反而使彼此间的交流与交往多了“隔阂”。至于说,认识这么些年,我对你有什么帮助的话,无非是一个长者和同行理所应当尽的“义务”。

Q由于您来自于底层,而生活于底层的是最庞大的群体,您曾经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就是您的父母、兄弟和亲人,所以您最能体味他们的冷暖与炎凉,最能领悟他们的幸福与苦涩,最能感知他们淳朴而善良的内心,也理解他们因知识的欠缺和视野的狭窄导致的种种局限。所有这些,不仅体现在您做人的态度、胸怀和准则上,也一以贯之地呈现在您的创作向度上——那就是市井生态与人间烟火。因此,我们在您作品里“看见”的是一个生趣盎然的诗意世界和艺术空间,很容易引起强烈共鸣。

A在诗歌创作中,我主张把“姿态”放低,再放低。你写的作品,起码是为了让别人看(如果根本不是为了让别人看或永远不需要别人看的除外),就没有必要搞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我始终坚持在“低处歌唱”,必须食“人间烟火”。这一主张,并非迎合,更不是放低艺术“尺度”和写作“难度”,纯粹是个人志趣使然,个人脉息使然。自然不希望别人苟同。

不过,就艺术特性来讲,必须记住一点:每个诗人都只能拥有一部分读者,不可能人人都喜欢你的诗。

Q上面提到您做人的原则,如果要用最准确的两个词来概括,就是“守正”与“本真”。在这个日益世故化、商品化、功利化、粗鄙化、泡沫化、低级化、技术化的实用性社会,一个人能坚定不移、始终如一地持守正直和秉持本真,本身就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品质,本身就是一种稀缺的人文风景!

A为人要有底线,做人要有骨气。为人没有底线,这个人必然污浊不堪。做人没有骨气,这个人肯定浑身奴颜。底线之上是风景,底线之下是粪坑。

离骨头最远的地方最虚幻,离骨头最近的地方最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