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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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青衫换战袍万里赴戎机——四川青年从军运动扫描(3)

1945年二三月间,我和吕犹龙、刘瑞圣(现名刘星)报考昆明译员训练班第7期,被录取去昆明受短期培训后,都被分配到昆明岗头村鸿翔部队(伞兵部队)为美国教官做翻译工作。在接受严格的地面军事训练和艰苦的跳伞训练后,我被分配到突击总队第一队(即伞兵第一队)为一美国军医做医务翻译,并于1945年7月12日深夜3时全队180名伞兵乘十余架C——46型运输机从昆明呈贡机场起飞,凌晨空降于广东省敌后开平县苍城镇。当我在高空中从机舱里跳出时,满天都是白色、红白、黄色和绿色的迎风展开的降落伞,真是壮观,令人兴奋难忘。8月3日,准备部队从罗定出发,成功地突击了日寇驻守的重要渡口南江口,歼敌数十人,有效地干扰了海南岛日寇北撤广州的行动。我们正准备第二次战斗任务时,8月15日日寇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战结束。我们这支装备非常精良的伞兵部队首先进入广州市,成为对日受降的先遣部队。[张汝黻:亲历,齐鲁大学校友会编:《齐鲁大学八十八年——齐鲁大学校友回忆录》,266页。]

金大学生杨德林当的特种兵,经历更赋传奇。他回忆:

挚友郁保罗与我一同在1945年2月入伍去泸州被编入203师。不久我被调入渝电讯班受训后,我觉得应早日为国效力,就报名参加军事委员会外事局译员训练班,经四个星期训练后,4月初由渝搭美军机去昆明参加由美军主持之译员训练中心,学习普通军事常识与各种军械的使用方法。训练结束后等候分配至各部门工作。……

我获悉有一战略服务处机构需要一粤籍人,有胆量,需跳伞。该机构系中央情报局前身,内设(一)特别军事行动组;(二)伞兵训练组;(三)空陆援助组等。我立即报名参加,被编入第一组。该处美军大部分由欧洲战区调来,协助国军作战。他们身经百战,而我连枪械都未接触过,但我毫不畏缩。因我无跳伞经验,我小组的指挥官卡华斯基上尉带我去参观一折伞工场,看折伞工作者如何操作,每一工作人员在完成折伞后须签名于附着纸上,若有差池,军法判处死罪。同时告诉我在离机跃入空中一霎那伞会自动开启,而机底有一大孔,跳下时逆风跳下,随风漂流,在着地前切记双脚弯曲,顺风奔跑,再按挂在胸前的开启机,可安全着陆。并将一椅置于桌上叠高作状示范,教我着地后如何在地面滚溜。另告诉我,若跳入树林中,需双脚交叉,以防跨在树枝上受伤;若降落在水面上,需先按胸前的开启机,以免被伞拖沉入水底。

5月初我领到全副美军装备,并派发由厚布料制成一卷折药物包……并有军用360°夜光指南针,有助估计迫击炮射程距离。搭乘B24型轰炸机离昆明机场去距离1200公里的广东南路重镇茂名。……幸全体人员安全着陆。由当地驻军接应,我们住在天主教堂内,任务是在广东南路海岸搜集情报,由茂名向东经阳西、阳东、阳江、恩平至开平赤坎……

我的第二个任务是要随同一美军炮兵盖上尉去11战区皖立煌县教导营训练炮兵如何使用最新式的4.2寸化学迫击炮,以与国军并肩作战,突袭粤汉铁路一带日军碉堡。……五月中旬由昆明搭美运输机启程,赴皖立煌县附近大别山山中临时跑道与盖上尉及一少校军医同行。抵目的地后,次日清晨出发步行,傍晚到达立煌。翌日去附近的古碑冲小镇,该地已有一小组由卡门少校任指挥官,成员有康福上尉、柯尔电讯上士和潘明翻译官,我与潘同为粤籍,易相处。我负责为盖上尉翻译,教导该营炮兵如何使用此种迫击炮。……

八月初完成训练,原定8月20日出发,但美国先后在广岛、长崎投原子弹,8月11日日本宣布接受波茨坦宣言,更在15日投降。该日适盖上尉带我去立煌总部商讨出发事宜,当晚在总部知日军投降,战争终止,和平在望。大家一齐庆祝,饮酒作乐,通宵达旦,总部前有一大坑,有人向天开枪,更有人抛炸药,打讯号弹,爆炸之声,不绝于耳。……

9月底我返抵昆明,到外事局办理退役手续。再到战略服务处,见到卡上尉,当时我是和他同机跳伞。他说:若我不敢跳,他会推我下机;又我离开茂名不久,有一队伞兵空降罗定附近,不料事机不密,给日军知道,用重兵围剿,全军覆没,壮烈牺牲,同组三人被日军追逐,仅以身免;又知我在立煌协助训练炮兵,能展所长,夸我有胆量。[杨德林:从军记,《金大友声》,金大校友会内部编辑出版,2004年3期。]

一页轻轻翻过的历史

1945年8月初,李庄同济大学参军的300多位学生,最后一批开赴泸县203师受训。博士大兵杨宝琳破例被任命为青年军203师工兵二连少校指导员。他既无官气也努力丢掉学生气,摸爬滚打,立正稍息,总是身先士卒。但秀才进了兵营依旧是秀才。书生天性的自由、求知的执着,与军队纪律的严苛、长官威权的暴戾往往势如水火。

同济学生兵黄克鲁、任允中目睹通讯营营长的贪腐行径后,当面制止,竟遭受体罚和关禁闭。蓝文正同学集训时顶撞上司,竟险些被枪决。医学院入伍的许耀祖受不了法西斯****和连队的特务统治导致精神失常,饮弹自尽……

投笔从戎,参加国军或为盟军服务,也有一些同学奔赴延安参加****。当初,他们多数人的动机都无可厚非;作为生命个体,也难以把握历史走向。

燕大毕业生李固阳认为:“他们去的动机如何,可以不谈。只就那时是全民抗战,去是为打日本出力,而且又不是毫无风险的,所以,我认为,还是应该肯定的。不过,后来好象对有的人就成了一个问题,特别是‘****’中。据说许世诚为此而受审查,结果一腿致残,不能不令人慨叹。”[李固阳《念叨着记起的几件事》,燕京大学校友会编:《燕京大学成都复校五十周年纪念册》,75页。]

西南联大校长梅贻琦的女儿、金女大社会学系毕业生梅祖成回忆燕大从军的丈夫康峻:

8月15日日本投降,抗日胜利,康峻立即要求退役复员。当时交通十分不便,找车非常困难,年底才回到成都复学。从被录取,到昆明参加译员训练班(班主任系西南联大著名教授吴泽霖先生)期满,分配至美军十四航空队的伞兵队(教官是美军,伞兵是中国士兵)任口语翻译,前后仅仅四个月。他觉得,自己为抗日战争出力太少了。可是,哪里想得到,就由于这四个月,十年以后会带给他怎样的灾难……[梅祖成:康峻——参加抗战工作却被打成“美国特务”,转自五柳村文粹,http://wuliucun.ycool.com/post.3707557.html]

几十年后,身为四川省保密局局长高位而退休的曾庆祥回忆同学聂森说:

齐大参加青年远征军的不多。聂森去了,齐大医学院他们那个年级十多个同学都参加了。后来从印度回来,本来要派往东北的,就在要上飞机前,他们集体开了小差。聂森回来转系,读社科系。解放后我们一起到西康,聂森在《西康日报》当记者,后到成都就一直在《四川日报》,前年去世。过去,他各方面都很好,业务也不错,可就是因为青年军的问题好长时间入不了党。四川日报党组织也曾找我调查。我中学、大学,后来在西康都与他一起。但我就不能证明他青年军的那段历史。[曾庆祥口述,岱峻专访,2006年11月1日,成都多子巷28号省委宿舍。]

当过盟军翻译的钱季光写道:

新中国建立后,我即回国参加了工作,在水利部当工程师。我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在抗战最紧最苦的时期,参军奔赴战场,打完仗后,又成了个穷学生。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中红卫兵竟说我有“重大问题”,认为我曾在大战中得过什么美蒋的功勋最高的奖章,一再迫我交待,使我备受苦楚。[钱季光(钱淹同)《我当翻译前后》,燕京大学校友会编:《燕京大学成都复校五十周年纪念刊》,197页。]

1949年渡海去到台湾的学生兵,命运也未必通达。同济大学教授杨宝琳博士曾效命于装甲兵战车工厂,在留德的蒋纬国将军麾下。凭着杨宝琳的学养、经历,人际关系,升高官、担重任,似在指掌之间。但其性情刚直,有志难申。后来竟遁迹空门,法号“释自渡”。上世纪70年代后,自渡法师曾驻锡台北华严莲舍,念经礼佛,弘法利生。耐人寻味的是,自渡法师常在传法的著述中套入工程力学公式,阐扬佛理。1980年代,释自渡法师在巴西圆寂。

2005年9月3日,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中央总书记胡****说过这样一段话:“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分别担负着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的作战任务,形成了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略态势。”[胡****:国共两党领导的抗日军队形成了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略态势,新华社北京9月3日电。]那些“青年从军运动”的参加者——如今无论是耄耋老人抑或是九泉之下,总算听到了执政党公正的定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