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邻
(七首)
梨:在两种光线里
1、
风凉,间离,干净的梨。
极少的,冰一样的清晰。
随着暮色而肃穆,
一只梨样的
佛像一样的肃穆。
一切,清晰,也
有点遥远。
2、
斜阳
让一切更少,让梨,更少。
斜阳
在梨子上的薄薄金属,
越来越亮,越来越少。
这也让我的诗,
减少到
只有最少的
凉凉的几行。
冻透了的苹果
沿着小小水分子,悄然冻透了。
严寒才是一切的终极。
此一刻,我要认真理会的是苹果内里
已经棕黑、晶莹的部分,
那些冰凌怎样
逼住了果糖!
它的疼痛——
碎玻璃一样的透明疼痛。
我看到了它的隐忍,
看到它
缓缓地、疼痛地
终于彻底……放弃了……自己。
小野果
它还是
未熟的。
它的筋节未开,
还需要一点秋风,一点醇厚阳光。
它的果皮上是薄薄甜霜,
果核浅褐,新鲜,籽粒油润。
它的果肉生脆,
它还没有把自己彻底酿透。
它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甜。
它还不知道爱的,不会爱的,
不知道怎么爱的,
把自己抱得那么紧、那么圆去爱的。
不知道怎么疼着、疼着,就爱了的。
雄木瓜
切开的时候,
我惊呆了,湿暖的子宫也似的木瓜里,
蠢蠢欲动的
状若蛙卵的黑色的籽充盈得满满的,
有如某种器官的肆虐喷溅。
近乎恐惧中,
我用金属的勺子(手术刀一般)
将黑色的籽清理得干干净净,
一粒不留。
甚至在它们附着的黏黏的温热的那一层,
我更留下了更生冷的铁腥气息。
可是我已经无法食用,
我厌恶地把它搁在一边。
我觉到了恶心,
有如胶水一般的黏黏的恶心。
唉,生竟然是恶心的,
而深秋的干枯
大雪中的死亡却是无以言喻的洁净。
杏子
这不登大雅之堂,
亦从不沮丧的杏子,
只适宜盛在黑瓷粗碗里的杏子,
带着小麦馨香的麦芒*,
有一会儿,它们的脸上有点害羞的嫣红。
然而,我更着迷的是,
杏子在深静的山林里,
果肉消失,留下一枚枚褐色的干枯心核。
泛着阳光的金黄杏子,
这泥土里来的,
它的核,本就是更深的泥褐色。
而更多的,是我知道,
杏子,其实已经不适宜于我等食用。
最适宜它们的人
是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劳作的老人和妇女。
山下的炊烟,
已经在暮霭里升了起来。
他们随手摘下一个,喝着粗茶,
就着土尘,吃了下去。
他们吃完,拍拍身上的土,
好像从没有吃过这个杏子一样。
*麦收时,亦是杏子成熟时。
太阳落下
我爱慕的是,太阳落山,大地安眠,
是那么“大”的安然的歇息;
是四野静谧、河流蜿蜒,
树木悠然而立;
是屋舍连绵,温暖地伏下;
是炊烟袅袅,牲畜,晚归的人;
是和爱慕的女人相依,衣衫洁净,
听琴,读书,低语,铺暖甜蜜眠床……
阳光明媚
这儿
生气十足的哗哗阳光,神喜欢。
一切阳光下的,神都喜欢。
甚至是那些自由的马,其中的一匹
胯间“哗哗”的撒尿声。
以至于草地上的爱,阳光下的爱,
都不必遮拦,神都喜欢。
只是,神说:阳光刺眼。
神的意思是说,是叫偶尔路过的人,
那一会儿,都稍稍幸福地闭一下眼睛。
闭一下眼睛,神也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