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王
1
手机一响,纪晓月和苏子明几乎同时僵愣在那里。
纪晓月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伸手去抓放在后座上的手袋,伸了几次,都被苏子明拽了回来,任凭布兰妮激情的嗓音在车里回荡。
纪晓月一直习惯了《万物生》的铃声。那天在编辑部开编辑会时,手机响了大半天,她瞅了一圈儿编辑,以为不是自己的手机,就没往那儿想。直到李蕾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接完电话,曲由东诡秘地笑着说,纪主编真潮,还用“小甜甜”布兰妮的铃声。纪晓月习惯了慢节奏,铃声一改还没适应,知道是儿子张新年玩手机的时候给她换的铃声。后来,儿子告诉她这首歌叫《Till The World Ends》,是布兰妮的,很摇滚。在听了布兰妮的另外几首歌后,纪晓月也不知不觉成了她的粉丝。
“让我看看谁的电话,别是儿子打的——”
“上课还打什么电话?”
纪晓月挣扎着去拿手机。苏子明抱得紧紧的,无法抓到手袋。铃声越来越响,苏子明随着音乐强劲的节奏,不停地动作着,终在第三遍铃声响起的时候倾泄而出。纪晓月来不及收拾,一纵身抓起手机,就在这时,铃声戛然而止。
“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事先把电话关了!有什么重要事不能等等?非得去接电话?弄得一点情绪都没了……”苏子明一边提裤子,一边嘟囔道,“亏我心理素质好,这要万一吓出个好歹,我痛苦不说,你说你痛不痛苦?”
“我倒没什么,就怕你家徐颖……”
“还不都是因为你?”苏子明气哼哼地说。
“我不就打个电话?”
“那还是小事儿?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肯定脱不了干系!”
对纪晓月的那个电话,苏子明怎么都不会忘记。那是个星期天,苏子明吃完午饭,躺在床上想睡一会儿。徐颖走进卧室时,苏子明看到她露点的乳房,突然有了感觉。徐颖躺到他身边时,苏子明抬手摸了一下她的乳房,没想到徐颖也来了兴致,两个人顿时纠缠在一起。刚进状态,座机突然响起来,直到挂断。可没过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这时,徐颖看了看苏子明,嘴里嘟囔了一句,还是起身就去接电话。苏子明软塌塌地躺在床上,等徐颖放下电话回来,苏子明问是谁打来的电话。她说,一个神经病问收不收白菜,她一生气差点骂出口,狠狠地把电话挂了。等他们好不容易再次进入状态时,电话又一次响起来,两个人几乎同时停止了动作。这一次,苏子明再也忍不住了,发疯似地走进客厅,拿起电话张口就骂,听到对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电话是纪晓月打来的。
“怎么是你——”苏子明蔫茄子似的,赶紧换了口气,连声说,“对不起——刚才有个打错电话的,我以为还是他——真是对不起!”
“我还以为是我打错电话了呢,弄得我一头雾水,”纪晓月委屈似地说,“听到是你的声音,却像变了个人……”
“真把我气糊涂了!打错电话也不道个歉,还振振有词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噢——你这一骂,把我也搞愣了,都忘了说了,齐市长关于发展文化事业的讲话,《欢城文艺》这一期还发不发?”
“当然得发啊!”
“稿子要不要送秘书长审阅之后再刊发?”
“嗯,你不说我倒忘了,等周一上班我再跟秘书联系,你先把样刊打印出来……”
苏子明放下电话,垂头丧气地回到卧室,坐在床沿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本来这个电话徐颖可以不接,接就接了,还是打错的电话,平白无故弄了一肚子气。心情本来就受影响,还没反过神来,又来电话。他本想把气一股脑撒出来,不想电话竟是《欢城文艺》主编纪晓月打来的,让他既生气又后悔,后悔的是在下属面前张口骂人,颜面尽失,他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一通;生气的是这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本来是工作上的事,非得占用休息的时间?再说,杂志又不是新闻,早天出晚天出又能怎么样……苏子明越想越气,最后,把全部怨恨都撒在纪晓月身上,要不是她的电话,什么事都办完了……躺在床上的徐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献媚似地搂着他的脖子,一下将他放倒在床上,急不可耐地抚摸他。过了很久,无论她怎么努力,苏子明都没有任何反应。心里越急,越找不到感觉,最后,只得筋疲力尽地仰躺在床上,满脸无奈地望着徐颖……苏子明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浑身是劲怎么使都使不出来。
后来他们每次有感觉的时候,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事先关上手机,拨掉座机插头。越是这样,他越是紧张,以致越努力越挫败。无奈,他偷偷去了几次医院,看过心理医生,也没有丝毫效果。倒是纪晓月的面孔常常地浮现在他脑海里——身材瘦小,皮肤不白,也不太黑,脸、眼、鼻子都小,嘴却很大,看上去不比徐颖漂亮,就连徐颖姨妹,在家做了多年保姆的林克风都比她漂亮,但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这味道时不时地诱引着他,让他的某根神经,不时地跃动一下。苏子明以前很少留意过她,可自从那次电话之后,突然发现其貌不扬的她有一种吸引力,就像榴莲,多刺,味怪,却耐人品味,后来有一天,苏子明梦到和纪晓月在欢城绿道上野合,竟神奇地感到自己在梦里威猛无比……
第二天晚上,住建局办公室主任刘凯约苏子明一起吃饭。他是徐颖的大学同学,两家人十天一小聚,半月一大聚。时间一久,刘凯和苏子明就像亲弟兄一样,有事没事便一起喝酒。直到儿子读完小学,苏子明才找人把保姆徐颖的姨妹林克风,安排到欢城购物广场上班。但两个人关系一直没断,苏子明隔三岔五去林克风在周庄小区租住的房子里。苏子明一直庆幸,这么多年,徐颖竟然没发现。喝完酒,苏子明本想再去看看她,醉醺醺地回到办公室,泡了一壶茶,想喝杯茶醒醒酒再去。可一坐到沙发上,没等茶好,眼皮一蹋就睡着了。过了不知多久,“呯”的一声门响,他一下惊醒过来,看到身上盖着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意识到,有人进来给他盖了衣服。于是急忙打开门,一看竟是纪晓月。纪晓月听到开门声,停住脚步,回头一笑:“苏局该回家了!”
“你怎么也走这么晚?”
“看了篇稿子,走晚了,”纪晓月迟疑了一下,转身踱了回来,“看到你屋里亮灯,敲门也没人应,进去看你睡着了……”
“晚上一不小心喝大了,想喝杯茶歇一下再回去,”苏子明自嘲似地笑了笑说,“没想到一坐下,就睡着了——”
苏子明正说着,纪晓月已经来到近前,迟疑了一下说:“老喝这么多,身子还经得起这般折腾?”
“唉——没办法,抹不开面子,还是你家张草好,大学里教书,单纯……”
“他不喝酒,倒是一天到晚烟不离手,说也不听。要我说还不如少喝点酒好,还能活血,烟有什么好?没一点好处!”纪晓月说,“你只顾睡了,茶也没喝吧?”
“没顾上——”苏子明看着她,突然有了一丝冲动。他赶紧转回身,掩饰住内心的冲动,“还真渴了——”
“赶快去喝吧,都凉了!”
纪晓月说着,跟他走进办公室,把壶里的水倒掉一半,又续上开水,倒进茶杯里。苏子明端起来,一饮而尽,她想去拿壶再倒时,苏子明也伸过手去,正巧碰在纪晓月手上,顿时感到全身触电一般,一种莫大的欲望促使他抓住纪晓月的手,一把将她拉到沙发上……
趁着纪晓月拿电话,苏子明不停地抚摸着纪晓月。他一直忘不掉那个晚上,说不清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纪晓月解开了他心里的结,总之,他又重新找回了自信:“真舒服——要不是这讨厌的骚扰电话,我们更尽兴——”
“别说话!”纪晓月拿着手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拨,“喂,你好——我是张新年的妈妈——在医院?他怎么了——”
苏子明听到这里,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没回过神来。纪晓月挂上电话,边哭边叫道:“快——快去医院——儿子出事了……”
苏子明突然意识到什么,不敢多问,见她狂躁不安,于是让她坐副驾,开车沿着绿道,直奔医院。
“快点!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听着纪晓月发疯似地狂叫不止,苏子明也心急如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问,脚下一用力,汽车箭一般在绿道上飞驰。快到长乐路时,汽车爬上一个高坡后,苏子明才发现这是一个大转弯,可车速太快,他来不及刹车,一下冲了出去……
2
夕阳拼命似地紧抓渔网一样的云,整个天空仿佛随时都会被它坠下去,赭黄色的阳光照在北山裸露的青石上,青石也被染黄了,连半山腰成片墨绿的松柏都变了颜色。绿道绵延在北山脚下,两旁的绿树在一场秋风过后,绿叶变黄,脱落,不经意间染黄了地上的青草。一棵棵高大的白杨树,脱得精光,站在路边,露出条条青筋一样的枝条,俨然已经做好准备,只等一场雪的到来。
一群骑行爱好者沿着绿道,从西向东骑行,一路呼啸着,拐弯的时候,最前面的一个突然停下来,指着冲出绿道的一辆雪佛兰叫嚷着:“出车祸了!”
“快去看看!”另一个说。
几个人打电话的打电话,救援的救援,他们将车门打开通风,把两个人从车里抬出来,救护车来到时,苏子明已经清醒过来,他不停地问:“怎么了?”
“出车祸了——”护士告诉他。
“她怎么样?”
“你爱人没有生命危险,请你放心……”护士安抚他说,“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先照顾好你自己——”
“我爱人?”苏子明头一蒙,一下又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旁边坐着徐颖,他感到头一阵剧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医生让你好好休养……”徐颖还想说什么,但没再张口,神情木然地望着输液管,看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来,却听不到一点儿声音,整个病房也都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时,“呯”的一声门响,护士拿着一瓶液体走进来,问:“叫——纪晓月?”
“不是,”徐颖忙说,“是苏子明——”
“又给我拿错针了,这人今天怎么了?”护士嘴里嘟囔着,转身走出病房,回来时又问道,“苏子明?”
“是的……”徐颖迟疑了一下,问,“纪晓月怎么样了?”
“她没事,头上缝了几针,”护士边换液体边说,“好像查出乳腺有问题,你回头去问问医生!”
徐颖应了一声,随护士一起走出去,来到走廊的时候,张草正好从病房里出来,看到她犹豫了一下,嘴里嗫嚅道:“苏局长——醒了——”
“他没事,只是轻微脑震荡,”徐颖叹了口气说,“纪主编怎么样?”
“她刚醒,有点皮外伤——住几天就好了——”
“我听说——”徐颖压低声音问,“她乳腺怎么了?”
张草愕然地看着她,愣了半天才说:“医生说有点问题——”
“严重吗?”
“等伤好之后,再复查一下,做个切片……”张草干咳了一声,说,“对不起,我先去看看我儿子——”
“儿子怎么了?”
“他在隔壁,被一个叫刘路的同学打伤了……”
“怎么都赶一块儿了?”
“唉——”张草沮丧地看了看她,默默地走进另一间病房。
徐颖贴着门缝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纪晓月,她正在输液,头包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沉思了片刻,还是没有推门进去。踱回病房时,见苏子明正坐在床上,便问道:“你怎么起来了?”
“我去厕所——”
徐颖一手举着吊瓶,一手搀扶着苏子明,从厕所回来后,徐颖说:“我刚听张草说,他儿子给人打伤了?”
“要不急着来医院,还出不了车祸!”苏子明镇定了一下说,“接到电话,她一下吓懵了。我开着她的车急急慌慌朝医院赶,从绿道拐向长乐路,一下没刹住……”
“人命关天啊!”徐颖一脸愁容,叹息道,“还好,幸亏没出什么大事……你怎么绕绿道去了?”
“城里不是堵嘛——”苏子明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叹了叹气说,“从外环直接上绿道,顺路,没有车好走,也怨我心太急……”
“再急也得小心啊,以前怕你喝酒开车,现在倒好,没喝酒,开车还是出事了……唉——纪晓月儿子被打伤了,这事儿搁谁谁不急啊!现在倒好,儿子住院,她也受伤了,刚看见张教授一筹莫展的,既得照顾她,还得照顾他儿子,我想问要不要帮忙,可——一时没张开口,不出事还好说,这一出事,人家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
“还不是因为孩子,她儿子要不出事,也不会有车祸啊!”
“真是祸不单行……看着他们那样,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本来你开车拉她是好事,可偏偏出了这事儿——”
“她怎么样现在?”
“已经醒了,就是乳腺有问题,不知道良性还是恶性……”徐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我听张教授说,她儿子是让刘路打的,刚才我脑子里一闪,你说这个刘路会不会是刘凯的儿子?”
“怎么可能是他?”苏子明追问道,“他儿子伤得重不重?”
“不知道,我没敢去看——”
徐颖刚想说什么,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接完电话,说刘凯一会儿要到医院来。
“他来干什么?”
“他说他儿子把一个同学打伤住院了,要过来看看!”徐颖又说,“刚才在门口我又看到曲由东在外面晃晃的,他怎么还追到医院来了?”
“这个疯子!天天缠着我!跟着纪主编做美编,活儿又不重,好好的工作不干,非做生意。你说你有能耐也行啊,做什么什么不成,到处贷款,连工资都封了好几回了。跑了一年多,混不下去了,这不,还是得回来?要账的、追债的天天不断。房子卖了,婚也离了,弄得妻离子散,还把夏部长的儿媳李蕾也牵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