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李蕾给他担保,工资也给封了,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替他还钱。夏部长一句话要我治治他,我有什么能耐治他?最多只能停班不让上,我又没权开除人家!这不,赖上我了。天天跟着我,保镖似的,我告诉他安排了,可人家部门负责人都不愿意接收,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怪不得天天缠着你……”徐颖不满地说,“有本事自己挣钱去?缠着你干嘛?”
“他要能挣钱就好了!这一屁股的债还不知道还到猴年马月……”
“李蕾愿意帮他?”
“那有什么办法?担保一样得还钱!”
3
欢城实验中学双休日都有住校生在教室里自习。那天早上,张新年一早背上书包谎称去学校学习,因为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张草和纪晓月也基本上没费心,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该有自己的目标,况且正处青春期,和他们的交流也日渐减少。张草知道高二上学期是高中的关键时期,儿子一直很努力,双休日也不放松,用他的话说,在家学习氛围不好,张草也乐意让他去学校自习,和同学在一起,可以集中精力,一起学习一起娱乐,更适合他的成长,本来以为他是在学校学习,没想到竟和一个叫周洁的女同学去网游。对于网络游戏,张草深知其害,男女老幼,只要一玩起来就上瘾。欢城大学一个大二学生,因为痴迷网游,成天不上课,后来被学校勒令退学。张新年在家很少用电脑,即使用电脑,也是查查资料、看看电影,一般不会太长时间,从没见他玩过游戏,怎么突然跑到网吧里了?而且还牵出一个女同学周洁?
那天,张新年和周洁两个人在网吧正玩得起劲儿,刘路和几个同学也去网吧,见周洁和张新年在一起,几个同学跟着起哄,说刘路女朋友跟别人好了。本来只想玩会儿游戏,即使看见周洁和张新年在一起玩,也没什么,可被同学一阵嘲讽,刘路顿时恼火,走到周洁面前,一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跟他鬼混?”
周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新年也被刘路的举动惊呆了,于是站起身,说:“什么鬼混,她看我英雄联盟玩得好,过来看看,也不行啊……”
“坐那么近,都快粘一块儿了,傻子都能看出来!”刘路旁边的一个同学嘲笑道。
周洁用力挣扎,怎么也甩不掉刘路的手,气哼哼地说:“我就鬼混,怎么着吧?”
刘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用力一甩,周洁一个趔趄,一下摔倒在地,张新年赶紧去扶她,这时,刘路发疯似地抓起凳子,对着张新年的头砸去……
张新年会偷着去网游,还因为一个女孩被打伤住院,这是张草做梦都想不到的。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因为儿子的事,纪晓月出了车祸,而且是和苏子明一起,这是他不用想就猜得到的,只是这事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无法承受……
他们分居已经半年多。
半年前的一天,张草用吸尘器打扫完卫生,取出吸尘器里的尘袋,把里面的垃圾倒进垃圾桶时,突然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避孕套。张草心里一悸,头一懵——他清楚记得和纪晓月从婚前到现在,只用过几次,也只是在婚前用过,后来一直都没用。他总觉得那样不习惯,有了张新年之后,纪晓月嫌吃药太麻烦,于是放了环。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避孕套……
张草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一阵阵地疼,全身一软,一腚坐在地上。他没想到纪晓月会背着他干出这种事。在张草眼里,纪晓月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大学的时候,同学都羡慕他们,虽然纪晓月长得并不出众,个头儿不高,身材瘦削,但有一双让他迷醉的眼睛,也许正因为那双眼睛,他才为之动情,每次和她对视,他的心总会为之一动,瞬间便会被融化。张草依然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时的情景。那是他们第一次去北山,那是一个秋天,天雾蒙蒙的,有些凉,纪晓月穿一件白毛衣,张草拥着她,从欢城大学一路走到山脚下,拉着她的手,爬到半山腰,沿着一条斜插的山路前行,来到一块巨石旁,张草倚靠在巨石上,抱着她,雾气还没散尽,他吻了她,第一次那么近地看她的眼睛,清透,秋水一样,突然觉得她就是天上飘来的一片云……
更让他倾慕的是她的文笔。读大学的时候,纪晓月就发表过大量的诗歌、散文。毕业后,纪晓月如愿以偿去了《欢城文艺》杂志社,他也留在欢城大学。结婚以后,他们依然像在大学里一样,浪漫地在一起谈文学,谈写作,纪晓月那时已经成为欢城文坛的领军人物。生完张新年,她曾一度搁笔,专心照顾儿子,编杂志,忙家务,看孩子,渐渐不再写作。很多时候,张草为她感到愧疚,自己成天泡在大学里,家里几乎所有的事都是纪晓月一个人做,耽误了她的写作,如果她不中断,一直写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大名鼎鼎的作家。每当说起这事,纪晓月总是淡然一笑说,不看不知道自己弱小,以前只觉自己写得好,其实就是一堆垃圾,看得越多,手越拿不起来。虽然张草曾经不止一次地督促、提醒,她也尝试着去写小说,总是开头写上几段话,便放弃了,这样几年下来,光积攒的开头就有十多个,有打印出来的放在书桌上,有电子版的存在电脑里,扔了舍不得,不扔放在眼前总是个心事。直到有一天,纪晓月把一篇不知用了多少天才完成的小说投寄出去,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收到一封退稿信,她才彻底放弃了写作。张草一直不知道退稿这回事。一次收拾书橱的时候,无意当中,在一本书里发现这封退稿信,看完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好,就像一个秘密藏在两个人心里,谁都不愿说出来。张草知道纪晓月不愿让他看到,是怕他嘲笑,而他不愿说是因为不想让她尴尬,这事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张草只是偶尔玩笑似地说一句让她写作,她也应着,却一直没有行动。就这样,张草眼睁睁地看着一颗文学之星慢慢泯灭了,虽然心里有点失落,但他知道生活从来不偏袒任何人,既然不写,他也尊重她的选择,不再写作的纪晓月,顺其自然地当上了杂志主编,大有进入仕途一展雄风的气势,对于她的选择,张草也乐得接受。
日子就像水一样,让张草觉得既平淡又舒适。每天晚上,谁回来早谁做饭。有一次,他回来晚了,见纪晓月还没回来,儿子在家写作业,直叫饿,问了儿子才知道,纪晓月已经打过电话,说晚上有活动,不回来吃。他知道杂志社工作量不大,但运转资金一直是个问题,财政拨款只能维持,要想发展,要想做得更好,必须联络协办、赞助单位。他理解她的辛苦,也没在意。只是有次纪晓月喝得酩酊大醉,给她清洗、端水、倒水,弄得他一夜没合眼。后来又经历了几次,发现纪晓月喝酒的频率越来越高,酒量也越来越大。张草见她喝多那么受罪,常常数叨她,她也满口答应,可每次喝多回来,她都抱怨说身不由己。张草不明白,你不愿意喝,人家还能拿杯子朝你嘴里灌?思来想去,喝醉酒还是只能怨她自己。
喝酒不说,最让张草反感的是纪晓月回家也很晚,有时候到夜里一两点才回来,每次问她,她都说有应酬,和某某公司搞联谊。那天,纪晓月快凌晨两点才进家,开门见张草正坐在沙发上抽烟,便问:“你怎么还没睡?几点了还抽烟,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的!”
“你还知道几点?”张草站起身,指着墙上的挂钟忿忿道,“什么活动天天搞这么晚?你比市长还忙?”
纪晓月被说得一愣,吞吞吐吐地说:“今天是——单位同事一起聚——吃完饭,几个人硬拉着去唱歌……”
“唱歌?”张草疑惑地看着她,“在哪儿?”
“乐酷——怎么?你还不信?”
“行——你就天天唱吧!孩子也不管了!”
“我天天东奔西走,求爷爷告奶奶地跑公司、找企业,筹资金、拉赞助,哪一个不得跑几趟?又是请人吃饭,又是策划广告,你说哪有时间?”纪晓月哭诉道,“换你你试试?哪像你一周上不了两堂课?我看早晚闲出病来!”
“吵什么吵,你们还让我睡不睡了——”张新年揉着惺忪的眼睛,从自己房间走出来,转身去了厕所。
张草见吵醒了儿子,看了一眼纪晓月,一声不响地走进卧室。一连几天,张草都没睡好,他知道纪晓月的杂志社肯定不会这么忙,至于一天到晚不着家,最让他难以忍受、最不愿去想的就是她有外遇。可怀疑归怀疑,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因为从大学时一直到现在,他们就像初恋时一样,他那么爱他,她也没有出轨的理由啊?难道是他哪里做得不好,还是厌倦了?张草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于是,只能憋在肚子里生闷气。想得多了,张草脑子里时不时会蹦出跟踪她的念头,看看她到底跟谁在一起。可怎么跟踪?欢城那么大,欢城大学在城东,文化局在城西,那么多的人,即使看到她的车,即使看到她的行踪,也无法一直跟着她,万一被她发现怎么办?对这个想法,张草自己都感到羞愧。他不该有这种想法,应该相信她,他知道纪晓月一直都很信任他,虽然“大学门”事件不断,但她知道他不会,他也相信自己不会出格。
那天在沿河公园散步的时候,张草在卫生间突然看到墙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小广告,是一家名叫“同安私家侦探”的公司,下面写着地址和电话。张草的脑海里突然一闪,他应该在同安路和欢城大街的哪个地方见过,离欢城大学不远,应该在“下午吧”附近,他去过“下午吧”——一个只在下午营业的书吧,主人是个画家,他在那里看过书,买过书,还喝过咖啡……张草赶紧记下电话,想下次去“下午吧”的时候,顺便去侦探公司看看。可他一直都没去“下午吧”,也没去侦探公司,后来翻看电话簿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于是拨通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同安私家侦探公司,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您好——”张草迟疑了一下,“我想咨询一下——”
“这你不用担心,我们的服务准则是信用,会为您做到全方位保密,保证服务让您满意,请问您想调查哪方面的问题?”
“一个人——”
“婚姻方面的?”
“算是吧——”
“那好,你把被调查人的照片、职业、地址和一些相关资料发给我们,还有,您要达到什么要求,一起发给我们,我们很快会给答复——对了,先生,公司这类调查收费标准是八千,先交五千订金,一会我把账户发你,到账后,我们就立即启动……”
张草挂上电话,做贼似的心里一阵怦怦直跳。
4
张草惴惴不安地打过去五千元订金,又把纪晓月的相关资料发给同安私家侦探公司。做完这些,张草自己都觉得荒唐。他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一时冲动,也许是因为心里太过压抑,才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原以为这类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干系,却没想到他也会雇佣私家侦探,可他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害怕这种事会发生在他头上,又担心纪晓月知道暗地调查她,会有怎样的后果……心里一直希望这事从没发生过。张草在忐忑不安中煎熬了一周。这一周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每天坐在电脑前等待着同安公司的回复,又不希望他们发现什么。那天刚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打开邮箱的时候,突然看到同安公司传给他的一组照片,泥塑一样久久僵在电脑前——照片是在沿河宾馆拍到的,是纪晓月和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他认识,是欢城文化局长苏子明,照片上有自动拍摄的时间,就在前两天的下午。那天,纪晓月回来得比较早。做饭、吃饭,等儿子写完作业,睡觉之后,他上床躺在纪晓月身边,想抚摸她时,她说累了一天要睡觉。张草的激情一下被浇灭,他清楚地记得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做爱了。当时只觉得她可能真是累了,没再多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也清楚地感到,那晚纪晓月也没睡着……看着照片上的时间,想到那天她的表现,张草头一阵发懵,血往上涌,心一阵阵地疼。他们从进宾馆到出来,将近三个小时,不用想都能猜到,在这三个小时里,他们干了什么。可他还是不愿往那方面想,只期望着他们是去谈工作……
张草脑子里一片茫然,失忆似地回到家。开门进屋时,依然记不起自己是怎么从欢城大学回来的。纪晓月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吃惊地问:“你怎么了?”
张草把包往门厅橱柜上一放,瞥了她一眼:“没——事——”
纪晓月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不发烧啊,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张草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从兜里摸出烟,坐在沙发上抽起来。纪晓月走进厨房,继续做饭。饭做好端上来时,张新年从屋里走出来,便叫嚷道:“又抽烟,满屋子都是烟味!”
张草赶紧把烟灭掉,从橱柜里找出一瓶酒,倒上一杯,端起来,一口喝下半杯。
“喝什么酒?吃饭!”
“我不饿,就想喝点酒——”
“老爸,你是不是失恋了?”张新年边吃边笑着说。
“小孩子懂什么?别胡说!”纪晓月瞪了他一眼,“赶紧吃,吃完去学习!”
那天晚饭,张草喝了半斤酒,只吃了几口菜,饭也没吃便去睡了。半夜的时候,肚子疼痛难忍,起来吐了两次,直折腾到天快明才睡了一小会儿。
一连几天,张草都这样,不是在家喝得直吐,就是在外面喝得大醉而归,但他始终没说照片的事。一天,张草回来晚了,醉醺醺地跑到书房去睡。直到第二天,才发现身上盖了一个毛毯,唉叹着洗漱完毕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