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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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秘密(1)

胡正银

一座陌生的城市

喧嚣的暮空

我攀上高楼

望川流人群

灯火阑珊处

我知道总有你——

迈出门槛,我的一双眼睛就极不老实地东瞄一下,西窥一眼,引来一片警惕的目光。一位姑娘与我对过眼立刻就报了警,说是碰上了坏人。

我被捉进派出所后马上就出来了。毕竟,我那目光再坏,也只是看了别人一眼,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派出所抓人是要讲证据的,看人一眼有啥证据呢,那目光就一道光线而已,看过就没了,不可能成为指控我的证据。“看人一眼也犯法?”我反问警察,所以,警察只得把我放了。

吃过一次亏后,我依然没有半点改变,出门依然东瞄西窥。这也怪不得我,来这座城市,就是为了用我这一双眼睛,寻找出藏在这座城市中的一个秘密。

其实也不能叫秘密。不能叫秘密的原因是,秘密应该是隐藏着的不让人知道的。而我要寻找的这个秘密是一开始就是这座城市广为人知的,只是大家都在找,大家都在藏,使得原本极其简单原本该大白于天下的东西变成了秘密。这让我想起了小孩子与大人捉迷藏,小孩子藏起来的时候,大人一下子就能找到;轮到大人藏起来的时候,小孩子怎么也找不着。找不着发现不了就成了秘密。

我来到这座城市已经3个月了。我接触了很多人,目光扫描过很多人,但是,要寻找的那个秘密依然是个谜。

我也知道,我这种寻找方法很类似于小孩与大人捉迷藏,小孩一门心思要找到隐藏的大人,大人却千方百计地躲藏严实,他不出来,小孩要找到隐藏的大人,真的不容易。

大学毕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做过艰难的选择。本来,当地一家很不错的单位已经下了聘书,但是,为了寻找当年未寻找到的秘密,了却心愿,我还是决然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我在邮政快递公司找了一份工作。选择这份辛苦而收入并不高的工作,就是为了方便寻找那个秘密。我坚持相信,既然秘密在这座城市里,就一定能找到。

信念来源于我的生活经历,来源于一条道走到黑的执着性格。初中毕业的一个暑假,一个远在贵州的仅一面之交的陌生人发来邀请,我欲去看看,身边的所有人都说不能去,怕是陷阱。我固执地去了,结果人家是要给我资助,试试我这娃儿有没有胆量,看看我是不是值得资助。我去的原因也很简单,我相信当今社会好人多,倾己之力,赢温暖之心。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天已经黒了。我又累又饿,打算烧一壶开水,泡一盒方便面凑合一顿。去厨房打水回来,刚把水壶电源插上,门便被轻轻的“磕磕”声敲响。开门一看是房东老头,心里不免有些不悦。还没等我开口,老头先说话了:“小伙子,注意随手关灯。”我这才想起厨房的灯忘记关了,脸微微一红,说道:“不好意思,忘记关了,下次注意。”目送老头离开。

房东老头姓张,叫张文华,60多岁,看上去很精神,只是……我隐约觉得自己在心底里有些讨厌这老头。租住这房子完全是因为房租便宜,我能承受得起。条件也比一般出租房好些,更关键的是屋子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看着顺眼。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也想过,邀约几个年轻人合租一套房,年龄相仿好相处。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儿去邀约伙伴呢,碰巧有这个便宜的去处,就租下了。还好,除了房东老头,再没有其他人进出,倒也清净。只是这老头事事计较,很多时候让人不爽心。比方用水吧,我吃完饭洗碗喜欢开大水龙头,用水冲着洗。我认为那样洗碗干净。可是老头看见了,不吭声走过来,伸手就把水龙头关小了。嘴里还说,小伙子,节约用水。弄得我很是尴尬。再比如用电,临睡前,我喜欢开着灯看一会儿电视。老头发现了,便提醒说“看电视可以把灯关了”。还有更打脸的事,老头也做得出来。那天我下班回来,正碰上老头在吃晚饭,“来来来,一块吃吧。”老头热情招呼。我正饿着,老实不客气,就吃了,谁想不小心掉了两粒饭在桌子上。当时也没在意。一两粒饭,在乡坝头,再穷也没当回事,可老头先是看了饭粒一眼,再看看我。我没理会,埋头吃饭。他见我没反应,再盯着饭粒看了那么几秒钟,竟然当着我的面把饭粒捡来吃了。我当时就一张脸绯红。那回过后,我再没吃过老头一次饭。这些事,你说,放谁身上好受呢?

算了,忍忍吧,谁让在别人屋檐下过日子呢,我这样告诉自己。当然,我并没有被老头的苛刻吓退,因为要找寻的秘密还没有找到,心中的疙瘩没有解开。对老头的不快是短暂的,第二天起来,我又恢复了昨天一样的精神。

我骑着电动车满城市疯跑。

我来到香泉村严家嘴。这里是城乡结合部,几年前离城里还老远,现在城市扩展,把整个香泉村都占了。严家嘴稍远,属最后被占的部分。但是征地补偿已经完成,拆迁已是早晚的事。眼前破败的墙上,就写着大大的“拆”字。我来的这户人家是个熟客户,已经接过几次邮件。主人是一个老人,70多岁年纪,清瘦,常咳带喘,走路颤巍巍的,很让人担心会被风吹倒。邮件差不多都是上门来拿,再寄出去的。衣服裤子汇款单。收件人杂乱无章,没有一回是同一个人。这回是寄包裹,一个厚厚的包裹,物件栏填写的是衣物,寄往贵州习水的三元镇,收件栏是一个孩子的名字。我知道那是个大山区,山里还穷,这应该是给孩子过冬用的。

这样的包裹我很熟悉。小学到初中,我收到过很多。是这样的包裹,帮我度过了最寒冷的冬季,最困难的岁月,温暖了我。

我觉得是不是找到了要找的那个秘密。

我一直在注意老人的一切信息,所以,老人有需求,我跑得特别快。老人的每一个邮件,我看得特别仔细。可是,每一次看到那个寄件栏“吴明”的署名,我又有些失望。

我要找的秘密其实就是一个人,找一个叫钟华的人。这个吴明是不是就是“钟华”呢,我反复问自己。

我心里犯着嘀咕,吃不准这位老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我调查,然后吃惊。“严家嘴那老头吗?人家姓严,叫啥高,对了,叫严龙高。”老人的名字是假的,不叫吴明。吴明——无名,我突然明白老人用这个名字的含义。既然不是真名实姓,就有可能是要找的人。可是,几次的邮件署名都没有变过,从没用过钟华的名。我旁敲侧击地问过老人,认不认识一个叫钟华的人。老人先奇怪地看看我,然后笑笑,说自己也在找呢。所以,我无法确定。

我出生在一个穷山沟里,8岁死了父亲,母亲拖着我们3兄妹过活,生活特别艰难。我是靠乡亲们接济长大的。从读初中一年级起,我就收到一个人寄来的学费。每期开学前,学费总会按时寄到,直到大学毕业。每一次汇款单上,署名都是钟华,邮戳上的地址,都出自这座城市。这个叫钟华的人,让我有机会读书,读完大学。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丢下考卷就来到了这座城市。6年了,那个人一直寄来钱,却连面也没见过。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决心要找到恩人,当面向恩人致谢。我要谢谢他(她),谢谢对我的帮助。

我按照记下来的汇款地址,找到那个地方,没想到,那地方竟是一个活动广场。我傻了眼。原本以为很顺利的事,却一下变得扑朔迷离,到哪儿去找这么个人呢?根据笔迹,我推定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而且应该是男性,但又吃不准,原因是女人男性化的笔迹也不少。于是,50岁上下的男的女的,我都观察。

城市很繁华。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我发现,看谁都像自己要找的人。

我在邮局蹲守三天,没有看见叫钟华的人出现,于是我去茶馆,去滨江广场,去跳广场舞的地方……我早出晚归,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

“钟华?我晓得。”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狂跳,终于有眉目了!

“在哪儿?”我急切地问。

“我晓得这个名字。好多人都找过,没找着。”这不是白说吗,像开玩笑似的。一句话又把我打蒙了。

我在这座城市里整整找了半个月,连钟华的影子也没见着。万般无奈,我去了派出所,请求帮忙查找名字叫钟华的人。可是没想到的是,叫钟华的人倒是有七八个,除了三个成年以外,余下的都还是孩子。成年的三个人也都很年轻,两个在外读大学,常年不在这座城市。一个虽然常住这座城市,却收入很低。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根本不可能寄出钱资助别人。

这些人不是我要找的人!难道真的找不到?

我在江边徘徊,在去与留,在继续寻找还是离开这座城市之间徘徊。江风轻轻地吹着,江水一刻不停地流走。我走到水边,站在卵石滩上,清清的江水照出倒影来。多好的江水,多美的城市!不能放弃,一定得找到!我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不找电视台帮帮忙呢。穷尽一切办法之后,有人这么提醒我。

我猛一拍脑袋,走进电视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