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文文静静的,还戴个眼镜,话都不多说一句,离了大人眼,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刘凯也不相信刘路能干出这事儿!”
“现在的孩子,真是——毛都没长齐就谈什么女朋友?这成何体统!为一个女同学——出手这么狠,不知轻重!”
“这不只是皮外伤嘛?”
“那还不行?这都构成轻伤了!”苏子明说,“轻伤你知道什么意思?就够判刑了!”
“要不刘凯能这么着急,头扎蜂窝似地到处找人?”徐颖抬手捋了捋刘海,叹息道,“要说纪晓月也够不幸的,儿子被刘路打伤,她还不知道怎么样!”
“我想了老长时间,怎么做都不合适,去说吧,人家不乐意,不去说吧,刘凯这边又过不去——”
“这不跟没说一个样?”
“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没法出面……”
“你不出面怎么行?”
“你去最合适——”苏子明望着徐颖,乱作一团的脑海仿佛突然清晰起来,“对,你去最合适!”
“你头撞坏了吧?”
“没有,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为什么?”
“我是纪晓月的分管领导,这本身就有顾忌,有些话,我肯定不能说开。你算是局外人,作为女人,和纪晓月容易交流。而且这段时间你也帮了张草不少忙,你一张口,他们肯定会思量……再说,刘凯是你的同学,你就应该出面不是?”
“理儿是这个理儿,”徐颖迟疑了一下,说,“要是人家不同意呢?”
“还没去,你怎么知道?再者说,这么大的事,工作肯定不好做,不然我让你去?”
“那我明天去试试吧……”
7
为了方便照顾,张草找到医生,把纪晓月也挪到张新年的病房里。看着张新年,纪晓月一天到晚地流泪。他背地里说过几次,别让儿子看到,那样也会影响儿子的心情。可纪晓月总是忍不住,看到张新年便佯装笑脸,背过脸便抹眼泪。纪晓月一直愧对儿子,不该不管不问他。最让她无法面对的是,在儿子出事的时候,她竟和苏子明在一起,而且还出了车祸,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无法面对儿子,也无法面对张草……
恍惚中,纪晓月觉得自己开车一直在路上,分辨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像沿着一条既定的轨道,慢慢前行。想踩油门加快,却不听使唤似的,无论怎么加油,车子都慢吞吞的,由不得她掌控。于是索性全身放松,连油门也不踩,车还是一如继往地向前行进,不颠簸,也不左右摇晃,就像躺在宾馆的床上。每一次,她都能听到隔壁的叫床声,从开始的细软绵柔,到高潮时的急促嘶鸣。她听得脸红,苏子明则愈加起劲儿,过后他总会说:“你叫得真响……”
“你那声音才叫大呢!我都不敢了,估计隔壁都让你吓得不出声了——”
纪晓月渴望和他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既享受和他一起的快乐安逸,又可以在他面前任意放纵……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有任何结果,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喜欢上了苏子明,他个子很高,很壮,长着一张大圆脸,她发现欢城土著男人大都长着圆脸,女人则小巧玲珑的,就像张草一样,看上去很瘦小。她也说不上喜欢苏子明什么,和他在一起,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事,就像从家里出来去上班,走哪条路,根本不用想,连脚都知道一样。从苏子明那里纪晓月得到了更多的快乐,那种被宠爱、被在意的享受。可时间一长,纪晓月常常又陷入一种厌倦和苦闷之中,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张草,她依然爱着他,想着他,只是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一种亲情。至于苏子明常挂嘴边的爱她,就像求偶时动物的召唤,更是一种需要。自从纪晓月说张草让她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事后,苏子明说他想离婚娶她,这让纪晓月既惊喜又不安,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敢去想。
每一次走进宾馆房间,门一关,就像屏蔽的手机,突然隔断了外面的世界,那一刻只属于她和子明……
匆匆进去,再从里面匆匆出来,纪晓月每次都觉得他们是在私奔。只是从失去自己到找回自己的时间太短,让她说不清是肉体的挣扎还是精神的突围。短暂的私奔之后,他们又都回到各自的轨道中,对她来说,欢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游乐场,不知不觉中迷失在游乐场里……车突然一晃,纪晓月的心一颤,顿时感到车在升高,她的心也像腾空似的,随着车的慢慢升高,她发觉自己坐在一个正在转动的摩天轮上。将要升到最高处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周围什么都看不到,她感到一阵阵恐惧,想喊喊不出来,嗓子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动也动不了,手脚都不听使唤。过了不知多久,身子突然一沉,车身瞬间长满了刺,刺猬似地落下去。恍惚中,欢城国际的大楼从眼前滑过,眼看就要撞到一辆飞速行驶的汽车上,她才猛地被惊醒。
醒来时,纪晓月依然清楚地记得欢城国际酒店的霓虹灯在脑海里闪烁。
“又做恶梦了?”张草坐在床边,擦了擦她头上的汗问。
纪晓月还没回过神来,心里却感到一股暖流,望着张草,应了一声,眼泪忍不住又流出来:“我没事,儿子怎么样?”
“他刚打完针,去厕所了……”
“我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你——”
“先别想那么多,把病养好就好!”张草的眼睛有些湿润,“过会儿子来了,千万不能再让他看见,看你这样子,他心里也不舒服……”
纪晓月见张新年一连几天都静静地躺在床上,有时闭上眼睛,有时直直地望着窗外,脸上毫无表情,一天到晚一句话也不说,只在张草问他时,他才应上一两句。她的心刀割似的疼,在儿子需要她的时候,不仅不能照顾他,自己还得张草照顾。她清醒过来的几天里,张草每天喂她吃饭、喝水,给她端屎端尿,就像当年生张新年的时候一样,买菜、做饭,洗衣服、洗尿布,月子里,她除了吃就是睡,几乎什么都没干,只是奶儿子,儿子夜里哭闹时,她不想动,张草便起来抱着儿子哄……想起这些,纪晓月又一次涌出泪水。她不敢面对张草的眼睛,也不敢对视儿子,心里一阵阵地酸疼,只希望儿子能早一点好起来。
张新年走进来时,见纪晓月醒了,便走到她的病床前。
“儿子,头还疼吗?”纪晓月伸手拉着他的衣服,让他坐在床上。
“不疼,”张新年摇着头说,“过两天拆线就好了,妈,我怕你疼……”
“妈是大人,又不是小孩子,你好了,妈就好了!”
“你妈是心疼你!”
“我知道,可——”张新年吞吞吐吐地说,“可我——你们会不会离婚?”
“不会!”张草有点生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冒出这话来了?”
“我们——不会——”纪晓月看了看张草,继续说道,“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想到我们离婚?”
“如果你们离婚的话,肯定有你们的理由,我想我能接受——”张新年停了一下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张草看看纪晓月,又惊讶地看着他说:“我们怎么会离婚?你现在的任务是养好伤,去上学!”
“别当我是小孩子!”张新年激动地说,“你们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学习才是你要想的!”
“我知道我的任务是学习,可是,我——”张新年边说边泣起来,“你们成天这样,我——我怎么能安下心来学习?”
“我们——惹着你了?”纪晓月不解地看着他问,“怎么了,儿子?”
“你们那次吵架之后我就看出来了,后来,你们话都不说,也不在一起住了……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因为我妈去唱歌?”
“我什么时候去唱歌了?”
“那是星期六的晚上,我和几个同学在唛田唱歌,去厕所回来的时候,我一下走错了门,看到我妈正跟一个男人唱歌,后来我就跟着……”
“别说了,”张草打断他说,“别胡说,伤得那么重,让她好好养伤!”
“爸——你不知道,那男人就是苏子明……”
“对不起,儿子——”
“你妈是去唛田唱歌了,”张草接过来说,“你妈那是单位有事,就是跟客户一起吃个饭,唱个歌,你小子是不是脑子没往学习上想啊!”
“是——”张新年止住哭声说,“从那以后,我老想跟着我妈,课也听不进去,就跟着周洁去网吧……刘路打我,我知道是因为周洁,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我们——”
“你们在一起过?”纪晓月惊愕地看着他,张新年眼睛看着地板,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么说——避孕套……是你的?”
张新年依然沉默地低着头。
张草和纪晓月对视了很久,才听张新年说:“你们——要分,要离,我都不反对……是我错了,我……”
“你没错,是妈不好!是妈对不起你,没看好你……”纪晓月哭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