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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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绿道,绿道(3)

又过了一周,张草接到同安公司发来的一组照片,就像上次一样,是纪晓月和苏子明在欢城国际宾馆出入的身影。他赶紧把余下的三千元钱打到同安公司账户,并告知调查到此结束。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张草一直睡在书房里。除了做饭、吃饭,只要在家,张草就会躲进书房不出来,也很少张口说话。纪晓月跟他说话时,他爱理不搭地应上一声。自从儿子说他“失恋”之后,张草尽力在张新年面前表现得自然、亲切,怕他的学习受到影响。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对于张草的变化,纪晓月早有觉察,只是装作不知道,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又该说些什么。纪晓月一直都能感觉到张草的爱,只是生活平淡得像缺少什么似的,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生孩子,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像欢河水一样,无波无澜,甚至连点水花都没有,沉沉地静成一汪死水。只有扔进一块石头时,才会泛起水花。苏子明就像一块石头,她已记不清这块石头是什么时候丢进来的,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纳的。她也常常在想这究竟值不值得?纪晓月从没想过离开这个家,离开张草和儿子,她也从没奢望苏子明离开他的家,和她在一起。那天,纪晓月和苏子明在宾馆里翻云覆雨之后,她躺在床上说:“他可能知道咱们的事了……”

“谁?”苏子明一惊,问道,“谁知道了?”

“张草——”

“他怎么会知道?”

“我们分居了,是他主动的——”纪晓月说,“有一段时间他老喝酒,醉得不成样子,后来连话也不跟我说……”

“那有什么?我不是成天喝酒?”

“你在官场,那能一样?他在大学教书,哪有那么多应酬?就是在家,他也照样喝得烂醉!”

“那是犯酒瘾了吧?他以前喝不喝?”

“喝过,但很少……现在连看我都不愿多看一眼——”

“他知道了那不更好?”苏子明诡秘地看着纪晓月。

“那该怎么办?我不想影响儿子,也不想张草出什么事——”

“他不会,能出什么事?”苏子明突然问道,“你还离不开他?”

“那你跟徐颖挑明了?”

“没有,不过——她知道我不行了……”

“你还不行?跟个恶狼似的!”纪晓月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想伤害她……可,我们怎么办啊?”

“现在两个人都只剩亲情了,哪还有什么感情?再过两年连点激情都没有了——你说你跟张草……要真过不下去,就离!”

“说是这么说,你跟徐颖还不是一样?”

每次回到家里,见到张草,纪晓月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无法面对他,想起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她总感到惭愧,但又无法舍弃苏子明的诱惑,在苏子明眼里,纪晓月仿佛重又找回失去的青春……

周六张新年去学校自习,纪晓月正洗衣服,张草把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拿到她面前,冷冰冰地说:“你看看这份协议,同意的话,就签字——”

纪晓月见是离婚协议书,心里一紧,马上镇定下来,佯装疑惑地说:“怎么了?你这唱的哪一出?”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么?”纪晓月突然提高嗓门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张草怒视着她,说,“绿帽子扣我头上,难道还要把我拉街上去示众?咱们还是好合好散,你签了吧,这样谁也不欠谁的……”

“我不签……”张草把笔拿给纪晓月时,纪晓月的手突然颤抖起来,抽泣着说:“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孩子……”

“你不想那是你的事,但你这么做了!”

“我做什么了?你看见了?”

“难道还要我亲眼见证?我就那么贱吗?”张草气得深身哆嗦,咆哮道,“那天打扫房间弄出一个避孕套来,真是荒唐,我都快二十年不用那东西了!谁的?你说还能是谁的?”

“什么避孕套?哪儿来的避孕套?”纪晓月顿时止住哭泣,疑惑地看着他问,“谁的?”

“是不是我的,我能不知道?是不是你的,你心里不清楚?”

“不是我的!”

张草突然冷笑道:“不是你的,不是我的,难道是儿子的不成?”

“反正不是我的!”

“我不想再计较这些,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张草缓了缓口气说,“你还是签了吧,那样我们两个人都可以解脱了……”

“我是不会签的!难道你说离就离吗?”

“我们这样子再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张草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不相信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扔就扔了,一点都不剩。我想挽回,可——我,我能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是这段时间单位里一直忙,活动多,有时候回来晚,顾不了家——你们不是也有忙的时候?”纪晓月顿了顿,继续说,“你不会是听到什么捕风捉影的事乱想了吧?”

“这事你我都清楚,不说大家都明白……”

“明白什么?就让我这么稀里糊涂地签字?”

“你签不签?”

“不签!”

“好!咱们还是通过法庭吧——”张草把协议书收起来,一转身进了书房,想让她看电脑里的照片。但又放弃了。他不敢确定这些照片就能证明她的出轨,直到现在他也只是怀疑。他希望自己是错的,但纪晓月的话闪烁其辞,让他无法接受。如果真没有事,也许她会大哭大闹,可现在……张草脑子里乱作一团。当他完全静下心来,仔细去想每一个细节,回想纪晓月每个神情时,突然想到避孕套会不会真是儿子的?也许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5

张草突然意识到张新年长大了。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以前并不在意的东西,譬如每次洗澡,他都会把洗手间的门锁得结结实实,只在需要毛巾或者洗发液的时候,才叫喊让张草或者纪晓月递给他。每次给他拿东西的时候,张新年都会只打开一个门缝,露出一只眼的距离,身子也会紧藏在门后。见他这样,张草总会觉得可笑,以为那只是孩子的羞涩,也没想太多。就像儿子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午睡后叫他起来去上学,因为没睡醒,他不愿意起,满脸不高兴不说,还鼻子吭吭地想哭。张草拿着录像给他拍,从叫醒他,到他起床,再到去厕所,回到屋里穿衣服时,张新年才兴奋起来,特意在镜头前展示他的******,为了能让他拍到,张新年还对着录像机在床上起跳,张草还是只拍了他的上半身。

很多年以后,当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再次观看这段录像时,张草和纪晓月笑得前仰后合。张新年虽然也笑,却连声说自己不记得了。张新年上高中再看时,几次要求把这段录像删掉,但他一直觉得好玩,不愿意删。他觉得这些影像原汁原味地记录了儿子的真实生活,那些弥足珍贵的影像也是通过他的视角展现出来的。每次翻出来再看时,他都感到既幸福又快乐,因为它们,他可以一次次地回到从前,回到和儿子一起的欢乐时光,他需要这样的回望——儿子那么小,他也觉得自己那么年轻。

但这一次,张草发现,他和儿子离得太远了。他觉得自己突然失去了很多,一起失去的还有和儿子共有的欢乐时光。

这种感觉是从跟踪张新年的时候开始的。和纪晓月吵架之后,等张新年下午再去学校的时候,张草便开车一路跟着他,直到远远地看着他进了学校,张草才放心地回来。傍晚早早地去学校门口等他,直到张新年从家里打电话让他回去吃饭,张草才知道张新年下午没在学校。回家吃完饭,张草把他叫到书房问:“我听你班主任说,你最近学习是不是有点儿松懈……”

“你什么时候见我们班主任了?”张新年警觉地问。

“我没见他,只是打电话问了一下,是不是这样?”

“没松懈啊?我今天还去自习了呢!”

“在哪儿自习的?”

“学校,我们教室里!”

“你一直在教室?”

“是——”

“有多少同学?”

“十来个——反正我也没数……”

“这么多?”张草盯着他说,“我怎么没看到有几个啊?”

“你什么时候去的?”

“今天下午!”

“几点?”

“我没在意,可我没看到你在教室——你去哪儿了?”

“我——在操场打球了,可能那会儿我不在教室——你在监视我?”

“没有,我——正巧走你们学校,就进去看看,可你已经回来了——”

“我们——有个同学过生日,自习一会儿之后就一起去麦当劳了!”

“谁过生日?”

“周玉生日——我和刘路几个人一起去的……怎么了,老爸?”

“过生日,同学聚一下当然可以,也好缓冲一下学习的紧张气氛。可你为什么刚才不直接告诉我?还要撒谎?”

“我——怕你批评我——”张新年嘴里嗫嚅道,“所以……就说在学校了……”

“无论什么都要讲真话。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谎言迟早要被识破的,就像学习,你学没学,用功没用功,到时候一检测,就知道了,这是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了的……”

“我知道错了,老爸——以后不这样了——”

张新年惭愧地低下头。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张草还在犹豫着,该不该问他避孕套的事。如果问,又该怎么开口?

直到现在,张草也没弄清楚避孕套是纪晓月的,还是张新年的。但自从儿子被打住院,张草才隐约感到,自己错怪了纪晓月。只是他不知道张新年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让他难以置信。

儿子出了这种事,张草感到异常愧疚。他一直用心经营着这个家,悉心照顾纪晓月,照顾张新年,希望他能如愿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他也很努力,常常把自己关在屋里学习,难道是他太相信儿子?只管他的学习,没在意他的成长?但他几乎没说过他的同学、朋友。张草基本都是通过他的班主任、老师了解一下他的在校表现。在老师眼里,张新年学习一直很优秀,对同学很热心。张草也觉得儿子很懂事,所以对他一直很信任。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6

苏子明额头上的伤口还没完全好,就叫嚷着出院。他不愿待在医院里。每天看着张草一趟趟地从门前走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不只是因为张草,看着纪晓月,心里也不是滋味。对于车祸的事,他心存惭愧,可当着张草的面,他无法说清。表面上,张草口口声声表示感谢、理解,可内心里肯定是个打不开的结。况且,张草隐约知道他们的事,万一被徐颖知道,不知又会生出多少麻烦来,到时候又将如何收场?他想都不敢去想。更让苏子明纠结的是,林克风一次次地去医院看他。他告诉林克风不用担心,可她还是一下班就往医院跑,对此,苏子明理解,徐颖也理解,因为林克风一直在他们家做保姆。让他焦躁不安的是,林克风一直催促儿子户口的事。儿子已经两岁多了。想起这事,苏子明就头疼。当初苏子明一听林克风怀孕,头都大了。他知道这事跟谁都没法交待,而且后续的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几次催促她把孩子流掉,可林克风就是不同意,非要把孩子生下来,说她自己养。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没法落户。眼看就要上幼儿园,身在清水衙门的苏子明只好去求刘凯。刘凯也答应帮他办户口,只是等待时机。苏子明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心里一直放不下。不想又和纪晓月一起出了车祸,这让原本焦头烂额的他更是雪上加霜……

待在家里,苏子明也是在煎熬中度过。他担心和纪晓月的事会被徐颖知道。在医院的几天里,张草会不会告诉徐颖?每次在医院,徐颖总会跑去纪晓月和她儿子的病房,有时还特意多煮了饭带给他们。

在医院时,苏子明就知道刘凯的儿子刘路已被取保候审。他丝毫不怀疑刘凯的能力。刘凯告诉他,他咨询了几个律师,他们都说刘路已经年满十六周岁,致人轻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不想因此毁了刘路的一生。刘凯一直想通过他去做纪晓月的工作,只要他们不予起诉,检察院那边刘凯直接去疏通就可以了。苏子明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至于医疗费、赔偿什么的都好商量。可现在张新年还没痊愈,至于有没有后遗症,还有待进一步观察;纪晓月的伤势虽然已经好转,还得在医院里静养,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去找她?张草一个人照顾两个病号,他心里什么滋味?纪晓月心里又什么滋味?即使他去找纪晓月,又能说什么?又该怎么说?再说,纪晓月听他的,张草又能接受吗?这些问题就像叶子一样,落在他心里,让他一刻不得安宁。如果这事办成了,户口的事肯定不用着急了,可怎么办?苏子明嘴上答应,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做。

吃饭的时候,徐颖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问:“是不是还在想车祸的事儿?”

苏子明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草草吃了一点儿,坐到沙发上。徐颖吃完,收拾完,坐在他旁边,边看电视边说:“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会不好受。再说车祸这事儿也不能怨你。你别成天想那么多,按说这是帮人忙,就是出了点儿差错,咱们不是去看过纪主编吗?人家也说不怨你,还让你别多想。再说,车有车险,不行咱回头给她送点钱……”

“给钱人家能要?”

“那怎么办?你老是心事重重的,我看着难受啊!”

“不是这事儿!”苏子明神情凝重地说,“是你同学刘凯——”

“是啊——他也老电话催我,让我给你说去找纪主编,劝劝人家不要告刘路……”

“我怎么去?人家现在都在医院里,而且出这么大事!怎么张口?那边是我们同事,这边是你同学,我被夹在中间,你觉得我好受……”

“是难办。可你不替刘凯想,也得替刘路想想吧?他万一判刑,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那你就不为人家张新年想想?打得人家头缝了十针,幸亏没打骨折,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人家不是一辈子的事?这孩子,平常老老实实的,真没想到能做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