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矮胖,但是圆润大脸却标致,眼睛水汪汪的,把一腔淡淡的愁怨湿透。在根宝看来,梅老板虽是大月坝出来的,但是如今已在城里当富贵老板,离自己太远了,因此晚上走到楼梯口,站了一下,又退回去了,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等。等什么呢?不知道,身体莫名其妙地硬起来。过了一阵,梅溪站在阳台上,不小心把什么东西碰翻了,掉到一楼地上,声音很清脆。根宝跑出去捡起来,一看是个小风扇,像个无辜的孩子一样,在疼。梅溪转身进屋了,根宝抱着“孩子”,只好送上去。梅溪迎着根宝的脚步说:“去洗澡吧。不要用浴缸哦。”根宝说:“老板,电风扇放哪?”见没有回应,赶忙逃进浴室,用冷水浇了一阵还是燥热难耐,于是闭着眼睛,把花儿招到面前,正在颤抖,梅溪敲门递衣服进去,说:“叫我梅溪。”根宝洗完澡扭捏地出门,见梅溪换了睡衣,正在摆一瓶酒。梅溪看看根宝,一笑,让根宝坐,问根宝喝酒不。根宝站在屋子中央,被灯光投射成一个圆点了。梅溪又笑,不过轻得很,说:“这么久了,你很负责,我应该谢谢你。把酒打开。”根宝俯着身子,认真地做开酒的工作,那酒瓶子他没有见过,塞子是木头的,手忙脚乱大半天,只开了一身汗出来,于是惶惶地抬起头。梅溪的睡衣很透,并且前面领子太低,胸部两个硕大的月亮一览无余。这个还不算,梅溪探着身子拿电视机遥控板,无意之间,用月亮把根宝碰了一下。好像根宝僵硬地哆嗦了,身体和表情糟糕地变了形,嘴一咧,哪里叫虫子咬了。梅溪不管不顾,自己巧妙地开酒,倒出一杯仰头喝干,说:“要我怎么谢你呢?”根宝埋着头,就势跪在梅溪面前,说:“不用的,老板。”梅溪说:“叫我梅溪。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根宝不敢,根宝突然想喝酒。梅溪酒量不大,很快摊在沙发上,根宝偷一双眼睛,趁机把胸脯和大腿看了个通透,身体硬得好像钢铁的水泵。酒不饶人,梅溪率性打开双腿,展现一个更要命的体位,根宝瞬间被雷电击中,烧成一块焦铁。梅溪说:“叫啊,叫我。”根宝鼓起勇气,喊出两个字,却还是“老板”。好在墙上的钟梵音救人,恰到好处,把根宝拉回现实。根宝爬起来,张着猫步,摸门而出。身后梅溪好像在哭,第二天反倒打扮得精精神神,对根宝说:“昨晚,你欺负我了,小坏蛋。”
不知从哪一天,准确地说是哪一个晚上开始,根宝真正成了梅溪的“小坏蛋”,梅溪则成了根宝的“小动物”。有一次根宝指着自己身上的睡衣问梅溪:“这衣服是谁的?”梅溪说:“大明的。”根宝惊住了,说:“你是大明的女人?”梅溪叹口气,又要了一回根宝,哭了,把眼泪收起,说:“肥皂味真好闻。把你老婆接过来吧,好陪我说话。”
一度时期,根宝在梅溪那里是个受宠的孩子,尝到了女人别样的滋味。不过根宝陶醉之后很快冷静,风一吹,心里给花儿跪下了。花儿才是充盈生命的唯一。这一点,梅溪感觉到了,虽然有些淡淡的失落,但真心为花儿高兴。女人都不容易。巴不得自己的伤痛转移到别人身上,造作个同病相怜的女人冲抵自己的苦难,就不是梅溪了。
有一次,梅溪让根宝吮吸自己,根宝做了,梅溪说:“不是那样。像孩子吸奶一样,试试看。”根宝不会,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花儿让我不要吸,只含着……”梅溪突然哭了,双手梳着根宝的头发,说:“我要看看那个女人,命这么好。她会不会给你吹呢?”根宝软下来,变了个人一样,慢慢收拾衣服,要走。梅溪不,拉住根宝,说:“我想要个孩子。”根宝警觉地看着梅溪,说:“大明,不好吗?”梅溪很苦地一笑,“小坏蛋,你不懂女人。”
根宝出去的最初两年,花儿在家里把老人和儿子伺候得皇上一样,方圆月坝,有口皆碑。都说他根宝命好,老婆又水灵又贤惠,独守空房,却不做花花事。后来大明在月坝开矿,经常开车回去,有时顺带接送月华,跟花儿站在阴影里说话。父母不怀疑花儿,根宝更不,但是月华小小年纪尽是心眼儿,经常跟着花儿,隔着大明。大明和花儿有没有故事,月坝的月亮知道。把花儿和月华接到大塘,根宝没有不放心花儿的意思,主要是因为梅溪。
花儿到大塘以后,两个女人姐妹相称,说不完的知心话,有时甚至把根宝晾在一边。当着花儿的面,梅溪正色给根宝分配工作任务,也开小玩笑,说根宝真勤奋哪,你看把姐姐滋养的,桃红二色。根宝掩饰慌乱,偷眼看花儿,只见花儿含笑不语,悬起的心慢慢放下了。如果有合适的理由,比如清明、中秋,梅溪就把根宝一家请到二楼吃饭,根宝陪月华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花儿去厨房帮忙,一大桌菜弥漫着亲情的温暖。月华要急着吃完去赶作业,根宝趁机也走了,两个女人挂在桌沿上,可以煨大半夜的说笑。根宝生气地想,自己真的不懂女人呢。
城市生活顺利开端。早上两个男人一起出门,花儿送到麻花巷口子,晚上回去先是三个人亲热,月华睡熟以后两个人亲热,虽在一屋,但月华睡得又快又沉,醒来已是新的一天。两口子没有想过,月华也许并没有睡着,为了不暴露,经常憋尿憋到肚子痛。总之那一段日子,花儿给根宝带去了月坝的很多美好,月亮,露珠,颤舞的蝴蝶。根宝对在城里的生活充满了信心,甚至有了买房的计划,如果那样,还可以把父母接出来一起过。
买房是多大的奢想,简直不靠谱。根宝每天挣一百块,多加班的话,可以拿回七十八十,但是一个月算下来,吃没吃好,穿没穿好,一分钱也攒不下,遇到学校动员捐款,还得从老板那里借。于是花儿说:“我也去干活吧。”根宝不干,说:“你吃不消。”花儿说:“我去找找看,轻松一点的就做,钱少一点的也做。靠你一个人买房子,除非抢银行。”
上街跑了几天,花儿嘟着嘴不说话。根宝就笑,“我说吧,哪有那么容易的。这里不是月坝。”花儿说:“有是有,大明联系的,我不想去。”根宝说:“做什么呢?”花儿说:“收钱。”根宝说:“那你去!收钱的活,多好。”花儿说:“那我真去?”
于是家庭分工作了调整,根宝既要不停地加班,还要煮饭洗衣服,腾出花儿来。一个月不到,花儿居然拿回五千块工资,根宝加了几个荤菜一家人庆祝,花儿用筷子摸了摸碗,没有胃口,把两个男人看一阵,差点哭出来。根宝忙着给月华找鸡腿,又肥又大的,夹到碗里,自己脆脆地咬萝卜,一边问花儿怎么不吃。花儿说:“我晚上还要加班。你们多吃点。”根宝说:“我也要加班。你不吃饭——这就走啊?”花儿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月华,仿佛月华喊一声,她就可以拒绝加班,不走了。但是月华没有喊,只是把鸡腿丢还给根宝,溅了根宝一脸的汤。
花儿加班越来越多,有时候很晚回去一趟,根宝急猴地要脱花儿的衣服,花儿不,只把裤子褪一半,催根宝快点。根宝要像之前一样,变些花样,弄出持久的激情,花儿也不干,还要根宝戴个套子。花儿变了,身上香喷喷的,描眉画唇,根宝怀疑,自己压到身下的女人还是不是他的花儿,时间一长,根宝往往在戴套子的时候就泄了。花儿不怪根宝,掩面躺着,仿佛睡着了,根宝望着花儿裸露的部分,欲望再次硬起来,试探着还要做一遍,花儿气愤了,说:“我又不是个玩具。”
根宝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有一天花儿给他一张纸要他签字。花儿把自己脱光,给根宝敞开,让根宝歇歇打打做了三次,其间,花儿还用手帮根宝恢复,鼓励根宝,那样子,就是配合根宝把一辈子的****做完。当根宝背上留下血红的指印,沉浸在幸福的虚脱里,满足地瘫软以后,花儿拿出了那张纸,说:“我们离婚吧。”
乌药出苗了,长势不错。银杏树大都冒出绿芽,成活很好。根宝带着母亲,在春天的坡地上晒太阳,感觉父亲也在身边,陪着一点点长大的希望满心欢喜。这种暖暖的幸福感觉,在根宝回到长寿社区以后,更加放大了。现在长寿社区的老人们,多像是一坡慈祥而率性的庄稼。
老人们每天聚在长寿社区看报,下棋,做十字绣,拉二胡唱川剧,有时也从容回忆之前的苦难,笑谈生命里出丑的事情,互相交代一些心底的秘密细节。高校长周围总有一群忠实的粉丝,听高校长讲人生的道理和生命的意义,这种讲课往往拖堂,但是学生们巴不得拖,能拖到百年之后,多好啊。时间长了,有老头对高校长充满醋意,因为他的老太婆经常黏在高校长身边,为此两口子吵架,甚至赌气要离婚,这时就需要老曹出面了。老曹把两个人通知到办公室坐得端端正正,自己也挺起胸口,清嗓子,喝一口茶,肃然说:“大家不要讲话了!”结果调解还没有开始就成功了,因为老头没忍住,咧嘴笑了一下,老太婆本来要制止,去掐老头,没想到那一掐反而是打开收音机,把老头的笑放出来了。老太婆骂道:“笑笑笑,猪上吊!”老头极力反抗,白一眼,说:“大家不要讲话了!”老太婆也笑起来,笑完去看老曹,只见老曹怒目而视,脖子里青筋闪跳,那样子又羞又气,半天缓不过。于是两口子反过去调解老曹。
进大门的时候,根宝突然对母亲说:“妈不是跳秧歌的高手吗?你来牵个头,组织大家开展文体活动,错不了!”母亲矜持一下,说:“这把年纪了,行不啊?”根宝不理母亲了,喊操场边玩兵乓球的几个,又在电话里喊小高,说:“通知愿意参加文娱活动的老人下来集合。”结果老人大多聚拢,围成自然的样子。根宝说:“我妈想给你们当队长,又怕你们不服气。我不管了。”母亲气得想打根宝,根宝却走了,大家围过去,三言两语之后,商定明天开始,排练广场舞。
安先生在医务室门上堵住根宝,说健康宣传太难,也没人去听,不干了。根宝说:“安爷爷,你今年高寿啊?”安先生说:“九十八,咋了?”“九十岁以上的有几个?”“有七八个,不缺我一个。”根宝说:“这就对了嘛。唯独你德高望重,大家服气。”安先生还是想不通,眯眼反驳,“摆那些!我好不容易准备了几个晚上,开始还有几个人听,后来都走完球了。我讲给狗,狗还摇一下尾巴呢。”根宝说:“你是不是讲的不抽烟少喝酒这些?是不是边讲边抽烟?”安先生委屈地点了头,争辩说:“书上这样写起的。”根宝说:“安爷爷是全县有名的长寿老人,下一步我们搞旅游宣传,你是独一无二的形象大使呢。”安先生听此说很是不屑,说:“就是跟生人照相?”根宝说:“哪里只是照相,还有健康宣传。”事后根宝专门找时间给安先生支招,很快,健康宣传的大小纸条在每个老人的床头上,饭桌上,门上,碗上,盅子上,药袋上,甚至跳舞用的音箱上,铺天盖地贴出来。根宝苦笑摇头,吩咐小高帮忙规范,特别注意不要伤害老人的积极性。
这一天,小高把根宝请到财务室,报告说,账面资金见底了。根宝说:“20万,这么快啊?曹表叔呢?”小高说:“有出无进,开支也不小。很多该交的钱,老人们都要欠。老曹一早去乡政府了。”根宝说:“要是支撑到秋天乌药出来,就不怕了。眼下,我去借点周转应急的钱……”小高也在犯急,不过总往门外看,像在等钱从门外飞进来,结果把高校长看进来了。高校长把一张工资卡放在桌上,说:“借我的吧。”小高马上配合,说:“就是就是!借谁的不是借,何必舍近求远?”根宝坚决不同意,正要说服高校长,门外却挤着拥着进去一大群老人,手里举着钱,有的还用手帕包着的,前前后后说:“集资!我们集资!”大家站着哭了一场,达成的意见是,不论多少,由小高登记造册打欠条,秋后一次性还清。小高于是招呼大家排队,笑着说:“这急得,像在放高利贷。”话刚说完,门口又有人进来,大声说:“高利贷违法,我看就不要放了。”
老曹挤到前面去介绍,来人都是县乡领导,罗县长,马乡长,旅游局长,财政局长,民政局长,专程赴月坝调研的。罗县长说,他对长寿社区很感兴趣,对月坝旅游更感兴趣,“田根宝同志,是哪位?”老人们纷纷把根宝往前面扶,掩饰不住自豪,根宝却痛苦万状,在身后人群里求救,说:“这个是小高,他出的钱。那个是曹表叔,他出的主意。高校长是我们的区长,一把手。还有安爷爷,就要100岁了,形象大使……”罗县长看着根宝手里的拐杖,半天没有说话,眼睛里暗潮涌动。马乡长于是填空,说:“老曹同志已经给罗县长汇报了,我也知道月坝有个小高亭的故事,至于田根宝同志,去年他找我要银杏苗的时候,我就领教了,害得我成了其余几个村的汉奸哪。”人群里笑起来,罗县长也缓过情绪,招呼大家说:“我们到你们的活动室去开个会,好好聊他半天。老曹同志——”老曹答应一声,靠到根宝身边去,听罗县长的指示。罗县长正色说道:“等一会儿开会,你不要再喊‘大家不要讲话了’,群众对你有意见嘛。”老曹羞得掐自己的手,不过大家并不放过,开敞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