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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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南怀瑾在五通桥(2)

文中所说推荐的人叫曼达法师,过去留学法国学摄影艺术,后来入了佛门,听说南怀瑾在此,也追随到了多宝寺,后来此人去了离此不远的红豆坡“兴隆禅院”(俗称印石寺)当住持。南怀瑾虽然年仅26岁,但博学多才,也经常出去讲学。现在在一些佛教信徒中,还有人记得他当时在多宝寺的一些印象:

“……进了(多宝寺)山门到大殿,看到许多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团团围着一位似俗似僧的人。他剃了光头,留五络长鬓,手里拿着一支香板。此人不怒而威,目光烔烔有神,环顾鸦雀无声的大众,然后开始说话……”(秦敏初《南怀瑾老师早年大陆侧影》)

南怀瑾没有任何文字回顾这段历史,但在后来的讲学中,偶尔会谈到当年的一些经历:

“说起讲《中庸》很有意思,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年在四川到了嘉定五通桥,一班朋友把我接去。那个五通桥你们去过的大概知道,有个竹根滩,岷江边的一个半岛,那也是个很富庶的地方。到了那个地方,大家很高兴:‘‘唉呀,你来很好,真的很好!’很多四川的朋友在那,就说:‘我们这里三个月不下雨了,你来这里有什么法子求雨好不好?’我说:‘好啊!’年轻人,那个时候年轻啊!‘难什么难?!’我说我讲经求雨就好了!他说讲什么经?我说讲《中庸》。‘啊?!’他们说:‘讲《中庸》?那是儒家,可以求雨啊?’我说会啦!他说几天哪?我说,‘一个礼拜吧!《中庸》一个礼拜讲完,求雨。’哈!我话随便乱吹,到底年轻!”(南怀瑾《中庸讲录》)

“后来在中央军校教授政治课,又碰到要讲《大学》、《中庸》,因此,驾轻就熟,至少,我自己认为讲得挥洒自如。接着在抗日战争的大后方四川五通桥,为了地方人士的要求,又讲过一次《大学》、《中庸》。每次所讲的,大要原理不变,但因教和学互相增长的关系,加上人生经验和阅历的不同,深入程度就大有不同了。”(南怀瑾《原本大学微言》)

1945年9月抗战胜利后,南怀瑾从少小离家到川中已经有很多年,思乡之情自不能免,而此时很多抗战时入川的下江人纷纷准备回乡,就连在五通桥的一些抗战前移迁来的单位,也急着开始搬迁。码头上堆满了要运走的物品,货船上载着运往远处的货物,小城里笼罩着一种匆忙和寥落的气氛。

去国九秋外,钱塘潮泛悬。

荒村逢伏腊,倚枕听归船。

戍鼓惊残梦,星河仍旧年。

人间复岁晚,明日是春先。

——南怀瑾《乙酉岁晚于五通桥张怀恕宅》

几回行过茫溪岸,

无数星河影落川。

不是一场春梦醒,

烟波何处看归船。

——南怀瑾《丙戌春二月,时寄居五通桥多宝寺,赠李秀实居士》

乙酉岁即1945年,丙戌即1946年,从这两首诗的时间来看,南怀瑾实际上从1944年到1946年间都在五通桥。他在整理自己一生的诗集《金粟轩纪年诗初集》中,有首叫《过蛮溪》的诗:“乱山重叠静无氛,前是茶花后是云。的的马蹄溪上过,一鞭红雨落缤纷。”这是南怀瑾失而复得的诗,他在诗的附录中写道:“廿八年(1939)秋,在西南边疆从事垦殖事业,此为率部过蛮溪之作,书生结习,文字因缘,一时兴会,早已忘记。迨卅五(1946)年在五通桥时,遇张尔恭县长,话及前事且云‘可社’同人集,收有此诗。”而正是这首诗,说明他在1946年还在五通桥盘桓,由此可见南怀瑾在这几年中,都是“隐”在这个小城里的。

1947年,南怀瑾在峨眉山大坪寺的同门师兄通永和尚到五通桥多宝寺住守两年,他对南怀瑾(法名叫通禅)在五通桥的事情应该是知道不少的。通永和尚2010年4月圆寂,而他在世时与南怀瑾有书信来往,南怀瑾就曾在信中对通永说:“故旧之情,峨嵋之胜,无日不在念中。”

2008年11月,有关南怀瑾得法之处就是在五通桥多宝寺的传说流传于坊间,笔者曾经看到一份文稿,上面写有:“南师怀瑾所传之准提法仪轨,乃师昔年于峨嵋山闭关后,再掩室于乐山(嘉定)五通桥多宝寺期中,蒙文殊师利菩萨显现亲传,内涵性相融通及即身(生)成就奥秘。”这段文字有南怀瑾的签名,但南怀瑾得法之处是否真的就在多宝寺还值得商榷,因为这份文稿的来历是否有足够的依据尚未知。不过,南怀瑾一生多有神秘之处,事关庙宇重大声誉的事,还需要确凿的证据来证实才可靠。

“准提法”是佛教中的非常重要的法门,据说为释迦牟尼佛所传,由“准提法”可以贯彻其他一切法门,南怀瑾把“准提法”当成入佛的最重要的法门。南怀瑾在五通桥期间,既在张怀恕家读书,又在多宝寺闭关,也在竹根滩讲学,可以说对于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南怀瑾从1938年入川,前后共九年,但实际上,南怀瑾从1943年到峨眉山后,至1947年返回浙江,这几年是他出山前的隐修时期,而五通桥可以说是他最重要的修养之地。

1986年,时隔四十年后,南怀瑾曾经专门写信到张怀恕的旧居寻找故人,而此时张怀恕已经不在人世,她是1982年去世的。

“一九八六年的三月上旬,我忽然接到一封美国华盛顿的信,是寄给四十多年前我们家的老地址,收信人是妈妈的名字……打开信一看,我几乎是喜极而泣,高兴万分,果然是怀师写来的,好像是一封试探性的来信。历史的变迁,流逝的岁月,他依然照原来的住址写信查询。事实上我们从一九四九年以来,己搬过四次家了,而那位邮递员仍然送达了这封信。”(秦敏初《五十年来的近事——南怀瑾老师早年大陆侧影》)

秦敏初是张怀恕的女儿,她很快给南怀瑾回了信,收到信后的南怀瑾欣喜不已,写了一首《得蜀中故人子女信口号》的诗:“四十年前西蜀,恩情辜负何多。干戈丛里,死生离恨,处处闻悲歌。行遍天涯我亦老,海山回首南柯。大地还生春草,人间电掣风摩,浮世泪婆娑。”南怀瑾在感慨“我亦老”的同时,在流逝的时光中早已泪眼婆娑,这个“恩情辜负何多”蕴藏了多少岁月的秘密已不得而知。

2012年5月,笔者在成都偶然与都江堰作家王国平相遇,得知他要去为南怀瑾记录口述史的消息,便说如有可能就随他一同前往,希望能够求证一些问题;现任多宝寺监院的照修和尚听说后,也想一同前去拜访,但未能成行。6月,王国平单独到太湖大学堂见南怀瑾,但不久回来,问及此事,他说南怀瑾对在五通桥时期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后来我在他写的《南怀瑾的最后100天》一书中,确实没有看到关于这段生活的新资料,书上的叙述多是现存史料,而这时的南怀瑾身体已不太好,王国平的记录工作确有难言之隐。9月,南怀瑾去世,从而失去了对他的这段生活的详细、清晰的追述机会。

多宝寺建于嘉庆丙辰年(1796年),在两百多年的历史中多次被毁,现在的多宝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重修的。老庙在“****”后几乎被毁光了,只是在上山的途中偶尔还能看到几个残损的菩萨塑像。现在寺里仅留有几个大石礅,这些石礅原是用来支撑庙宇大木柱的,现在只余残垣断壁了。如今,新庙也与老庙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位置仍在原址基本未变,据说南怀瑾当年参禅打坐的地方也还依稀可见。

站在多宝山上,远远地能望见茫溪河的一湾流水,景致颇为开阔。清人牟思敬曾经写道:“舟行二十里,遥见树葱笼。停桡行路去,人迹没苍丛。高仄石级倾,湾曲渠水通。”(《游多宝寺》)当年南怀瑾在此隐修时,山上是郁郁苍苍的松树林与杉木林,但后来几乎全部被砍伐了,不过现在新生林又茂密地生长了出来,在一阵阵山风中,深山禅寺的意味又浓郁地蔓延了出来。我想,要不是同治时期的那首神秘“隐诗”,要不是山下张家的前世善缘,要不是大坪寺与多宝寺的佛门勾连,会不会召唤来南怀瑾这位不凡的隐者?

如今寺庙外有一老井,井在寺外山坡上。2007年秋,笔者曾到多宝寺去,庙里的和尚带我去看井时说:“这口井是寺里唯一的水源,但水很旺,冬天井里都会把水蓄得满满的。水里还有一个龙头,以前就有的”。庙子毁了但井还在,这就是佛缘不断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