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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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度访谈(2)

《妇女闲聊录》是作家自认为的一个转型之作,可以看出,林白逐渐从“沉浸在自我感觉中”朝“深远处”走去,她不想越走越狭窄。全书的语言与以往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书面语到口语的叙述,林白找准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是全新的叙事风格和语境。她把视线转移到普通的农村妇女身上,通过木珍这一人物去知识化的“闲聊”中,林白汲取了乡野话语的活力和趣味,用独特的叙事展现了对现实生活的探索。正如林白自己说:“我听到的和写下的,都是真人的声音,是口语,它们粗糙、拖沓、重复、单调,同时也生动朴素,眉飞色舞,是人的声音和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没有受到文人更多的伤害。我是喜欢的,我愿意多向民间语言学习,更愿意多向生活学习。”

林白从自我隔绝、内心黑暗阴冷、充满焦虑和不安的世界中走出,与现实生活达成了和解,从只热爱纸上的生活,对许多东西视而不见,到愿意主动走向“辽阔光明的世界”,林白不仅从写作上发生了改变,连自己的生活和状态也发生了改变。

林白平常的生活很简单,打坐、太极拳、太极剑、书法,晚上临汉隶《曹全碑》,早上起来读一读古代作品,一天只吃两顿饭,以素食为主,学习艾灸,云南的朋友送她一只木制的艾灸器,回到北京她又在网上买了一只铜做的。一般小毛病艾灸都可以解决,不必上医院,林白一直持续着这样的生活方式。看起来虽然依旧是深居简出,但林白开始接触互联网了,并拥有了自己的新浪微博,偶尔会和读者进行互动和交流,记录一些自己的日常生活。现如今,她有了一种开放的心态,变得越来越从容和自如。

要知道生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战争,它是人与人之间共同构建起来的某种关联,也是自我认知和经历的一个蜕变过程。作家亲临于生活之中,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不可能与其割裂,虽然世俗和艺术的冲突并不亚于世俗与艺术的融合。作家的痛苦正是他们所面对繁复的、琐碎的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的不对称产生的失衡造成,更多的时候,他们恐惧并拒绝面对这个世界。

在这群略带忧郁的人群中,来来往往不乏林白这样的作家,由内向外,逐渐从禁锢、封闭的内心阴郁中走出来,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同时也伴随着写作上的又一次腾飞。

[获奖之类从不抱奢望]

青年作家:《北去来辞》确实让人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林白,故事跨越30年,人物众多且复杂,书写也更加开阔、坦然,这种改变是否一开始就是你确立的目标?

林白:只能算方向,不能算目标。或者说,不是一个狭窄的、必须驱赶自己要达到的目的。一旦确立目标,人就难以获得自由。

青年作家:不过小说依然是以两位女主人公红海和银禾来展开叙述的,以女性的视角来看中国的历史和社会变迁。你如何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准确地找到契合女性的那部分认知?

林白:首先是要找到对人物的认知吧。并非仅仅是女性。而且里面的重要人物史道良并不是女性。

青年作家:红海和银禾两人命运的交错与趋同,能否说就是当今大部分女性的生存困境的一个缩影?她们与你有某种共同的经历和记忆吗?

林白:也可以说成是缩影,不过我并不是把她们当成缩影来写作的,她们是各自的“这一个”。当然,无论从大的感觉到小的细节,我们会有一些共同的东西,也可以说,是我把自己的一部分实感经验赋予了她们,甚至是自己的血肉。

青年作家:《北去来辞》获茅盾文学奖提名,但最终与“茅奖”失之交臂,觉得遗憾吗?

林白:一方面,我对获奖之类从不抱奢望,但就巨额奖金而言,不能说毫无诱惑。低收入作家、从不触电、极少有额外进项,一大笔奖金还是能使我垂涎欲滴的。

[男性与女性的关系永远在错位之中]

青年作家:你一向被指为中国“女性主义”写作的代表,你的众多作品也确实都有这方面的指向,而你又拒绝被贴上“女性主义”的标签,这是为什么?

林白:我不知道有谁愿意被贴标签的,何况我觉得自己的作品比“女性主义”大得多。无论是早期还是近期,女性主义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作为一个作家,应该时时警惕,不能让任何主义扰乱自己。

青年作家:你说你尊重“女权主义”,我倒觉得现在的“女权主义”越来越狭隘,凡事都以男人为基准,把男人作为参照和对比,去跟男人较劲,感觉反而是自我的一种丧失,女人还是没有真正独立起来,尤其是摆脱对比地去独立思考,不知道你怎么看?

林白:你说得很精辟。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同样存在着自我丧失的危险。独立永远是最重要的。

青年作家:在你的小说中,你认为男性与女性的本质关系是什么?

林白:男性与女性的关系永远在错位之中。其实人和人的关系也通常如此。

[《一个人的战争》对我形成了某种遮蔽]

青年作家:你说:“以前我们总是认为文学的价值在于某种‘超越’,这种站在高绝处的立场很容易‘隔’,不容易血肉相连,我现在认为,文学的价值在于那种切腹的百感交集,那种复杂的五味杂陈。”是什么促成了你这一观点的转变?

林白:是时间、生活,这些都会使人百感交集。年轻的时候生活太匆忙,没有准备好心情来凝视许多东西。

青年作家:其实从《妇女闲聊录》开始,就感觉你已经从“内心”往外迈出脚步,这种突破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林白:是生命的本能需要吧。向内时间久了会有塌陷感。

青年作家:经常把你和陈染放在一起比较,你的名作《一个人的战争》和她的名作《私人生活》光看标题都有很明显的“私人写作”标记。你们私下认识吗?交流过吗?

林白:我们早期有很多联系。但谈文学极少。现在不知道她情况怎样,觉得会很安静,挺好的。

青年作家:《一个人的战争》可以说是你最为人称道的小说,至今对你还有什么影响没有?

林白:所谓影响,就是隔一段时间出版一次,生活上得到一些补贴。哦,是有影响的,你无论写什么,人家都只愿意说你的《一个人的战争》,即使《北去来辞》,我认为其丰富性和复杂性都远超《一个人的战争》,但谈到林白,人们还是首先要提到《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战争》对我形成了某种遮蔽。这是很不爽的。

[生活第一,写作第二]

青年作家:据说你现在花很多时间来写毛笔字、打太极,“生活第一,写作第二”也是你说的,能否讲讲。

林白:其实写作还是我的第一爱好。写毛笔字还在第二位,现在已经有半年不写了,今天才去对面的笔庄买了两支毛笔,是一个老头自己做的,还给我刻了名字在笔杆上。也无所谓第一第二,写作是在生活之中的,是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或每周,写上几个句子,再删去几个句子,会有一种满足感。写作并不是外在于生活的一件事,只有对一件离自己的内心很远的事情,才可以说哪件第一、哪件第二。我觉得。

青年作家:写作中的你和写作之外的你,更喜欢哪个?

林白:都喜欢。人首先要做的是接受自己,然后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