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羞愧啊!他看见了我的过失(就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轻蔑地瞪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声:“唉,少爷!”但是,你应该听听他说这话的腔调!要是他把我象只兔子一样吊在马鞍上,我还比这样轻松些呢。
我十分绝望地在那儿站了好久,没有叫狗,只是一个劲儿拍打着大腿念叨: “天啊,我干了什么蠢事啊!”
我听见那群猎狗跑远了,林边发出一阵咔嗒声,捉住了一只兔子,土耳其人用他的大号角召唤猎狗,我却依旧动也不动……幼年八 游戏 打猎结束了。在小白桦树的阴影里铺了一块地毯,大家围成一圈坐到毯子上。厨师加夫列洛踩平了他周围多汁的青草,正在擦盘子,从盒子里拿出用叶片包着的李子和桃子。阳光透过小白桦树的青枝绿叶射进来,圆圆的光点在地毯的图案上、我的腿上、甚至在加夫列洛的汗漉漉的秃顶上颤动着。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吹过我的头发和出汗的脸,我感到非常凉爽。
我们坐在地毯上,吃完自己的那份冰激凌和水果,就没有事可做了,尽管夕阳还很灼人,我们仍然站起来去做游戏。
“喂,玩什么呢?”柳博奇卡在草地上蹦来蹦去,阳光照得她眯缝着眼睛。“我们来玩鲁滨逊的游戏吧!”
“不……没意思,”活洛佳说,他懒洋洋地倒在草地上,嚼着草叶”“老玩鲁滨逊!
如果一定要玩,我们顶好还是搭小亭子。”
活洛佳分明是在摆架子:想必是因为他是骑猪马来的,心里很得意,于是装出非常疲倦的样子。也可能是,他太理智,太缺乏想像力了,因而完全不欣赏鲁滨逊这种游戏。
这种游戏是表演《Robinson Suisse》①中的场面,不久以前我们看过这本书。 ①《Robinson Suisse》:法语《瑞士鲁滨逊》。该书作者是瑞士作家鲁道夫·威廉。
“哦,请来玩吧……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得到这种乐趣呢?”姑娘们老缠着他。
“你可以扮演查理①,或者爱尔涅斯特,或者父亲,随你挑,好不好?”卡简卡说,拽住他的衣袖,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①查理:和以下的爱尔涅斯特、父亲、都是书中的人物。
“我真不愿意玩,太无聊了!”沃洛佳说,伸伸懒腰,同时自负地笑了笑。
“如果谁也不想玩,那还不如待在家里好呢,”柳博奇卡眼泪汪汪地都囔说。
她是一个爱哭的孩子。
“哦,来玩吧,请你千万不要哭,我可受不了!”
沃洛佳那份屈尊迁就的态度并没有给我们什么乐趣;相反,他那副懒洋洋的、不耐烦的神气把游戏的全部魅力都破坏了。当我们坐到地上,想像我们是坐着船去钓鱼,拚命开始划桨的时候,沃洛佳却袖子坐在一边,神气根本不象个渔夫。我向他指出了这一点。但是他回答说,我们不论动不动胳臂,都不会因此有所得失,所正我们是走不远的。
我不能不同意他这种看法。当我扛着一根棍子向树林走去想像自己是在去打猎的时候,沃洛佳却仰面朝天躺下来,把手枕到脑袋下边,对我说,就算是他也去了。这样的言语行动使我们大为扫兴,让人极不痛决。特别是,我们心里又不能不承认沃洛佳的举动是合情合理的。
我自己也知道,不但用棍子打不死鸟雀,而且根本不能射击。这不过是游戏。如果那么想,就不能坐在椅子上当骑马了;而沃洛佳,我想,他自己也记得,在漫长的冬夜里,我们曾把头巾盖在安乐椅上,拿它当四轮马车。一个人坐在前面当车夫,另一个人在后面当仆人,姑娘们坐在中间,三把椅子当作三匹马,于是我们就出发了。一路上经历了多少好玩的事情啊!那些冬夜过得多么愉快,多么迅速呀!……若是认真,就没有游戏了。要是没有游戏,那还有什么呢?……幼年九 似乎是初恋 柳博奇卡装做从树上摘一种美国水果的样子,她揪下的一片树叶上有一条大毛毛虫,她恐怖地把它扔到地上,举起双手跳到一旁,好象害怕里边会窜出什么东西似的。游戏停止了。我们都伏在地上,头凑在一起,观察这个稀奇的东西。
我从卡简卡的肩头望过去,她把一片叶子放在毛毛虫爬行的路上,想把它拾起来。
我注意到,好多姑娘都有耸肩膀的习惯,想用这种动作调整一下滑下肩头的开领衣裳。我还记得,米米看见这种动作总是很生气,说:“C’est un geste de f emme chambre①”。卡简卡伏在毛毛虫上面时,就做了这种动作,同时一阵清风吹起她因在脖颈上的小围巾。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肩膀离我的嘴唇只有两指远。我不再降毛毛虫了,看着看着,我就使劲吻了吻卡简卡的肩头。她没有回过头来,但是我觉察到,她的勃颈和耳朵都红了。沃洛佳头也没抬,轻蔑地说: ①c’est un gesre de femmede chambre:法语“这是使女的姿势。”
“这算什么柔情呀?”
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我目不转晴地望着卡简卡。我早就看惯了她那金发下面鲜艳的小脸蛋,总是很喜欢它;现在我愈是仔细地观察,我就愈喜欢它了。我们回到大人们那里的时候,使我们大为高兴的是,爸爸宣布说,由于妈妈的请求,我们推迟到明天早晨动身。
我们骑着马跟着马车一起回去。沃洛佳和我想在骑术和胆量上比个高低,在马车旁边大显身手。我的影子比以前长了些,根据影子来判断,我想像我具有十分漂亮的骑手的姿态;但是我体验到的这种自我欣赏的心情,不久就被下面桩事故破坏了。我为了要迷住坐在马车里的所有的人,就落后一点,然后鞭打脚踢,策马前进,摆出从容而优雅的姿势,想要象一阵旋风似的从卡简卡坐的马车那边冲过去。只是我不知道,究竟是不声不响地疾驰过去好呢,还是大喊一声的好。但是,我那匹可恶的马在和拉着车的马齐头并进的时候,任凭我怎么努力,还是停了下来,而且停得那么突然,使我从马鞍上滑到马颈上,险些儿摔下去。
幼年十 我父亲是怎样一个人 他是上一世纪的人,具有那个世纪年青人所共有的那种难以捉摸的侠义精神、富于进取心、过于自信、待人宽厚和耽于酒色的性格。他看不起我们这个世纪的人,这一方面是由于他天生的骄傲所造成,一方面是因为他恼怒在我们这个时代得不到象在他那个时代的权势和成就。他生平的两大嗜好是打牌和女人;他一生中赢过几百万卢布,同数不清的、各个阶层的女人发生过关系。
他身材魁伟,体格端正;走路时迈着奇特的小步子,爱耸一边的肩膀,小眼睛里永远含着笑意,大鹰钩鼻子,线条不端正的嘴唇仿佛不好意思地、却很惬意地抿着,发音有缺陷,有点咬舌,头顶秃得很厉害,我所能追忆得起的我父亲的外表,就是这些。凭着这副仪表,他不仅能够出名,而且还是个 a bonnes fortunes的①,不论哪个阶层、哪种地位的人,都毫无例外地喜欢他,特别是那些他想取悦的人。 ①a bonnes for-tuneS:法语“走运的。”
不论他同什么人交往,他都知道怎样占上风。他从来不是最上层社会里的人,但是他却经常同这个阶层的人物交往,而且博得他们的尊敬。他极其骄傲和自信,他既不得罪别人,又在舆论中提高自己的声誉。他富于独创性.但并非总是这样,他用自己的创见作为换取社会名誉地位或者金银财富的手段。在他看来,世界上什么都不足为奇:不论他的地位多么显赫,他都觉得那是命中注定。他非常善于避而不提和摆脱人所共知的、充满小小的烦恼和悲伤的生活的阴暗面,使人不能不羡慕他。对于能够获得舒适和享受的一切事情,他是行家,而且很会享用它们。他最得意的是同达官要人来往,这部分是通过我母亲的亲戚,部分是通过他童年时代的伴侣,他心里对这些人很愤慨,因为他们的官衔远远超过他,而他始终是一个退伍的近卫军中尉。他,象所有的退伍军人一样,不知道怎样穿着入时;不过,他的打扮却很独特而优美。他总穿着十分宽大轻便的衣服,翻领卷袖的漂亮衬衫……不论他穿什么,都很适合他那魁梧的身材、强壮的体格、秃头和沉着而自信的动作。他多情善感,甚至好掉眼泪。时常,在朗诵的时候,当他读到动人的地方,他的声音就颤抖起来,眼泪汪汪,于是就难受地把书放下。他爱好音乐,自己弹钢琴伴奏,唱他的朋友A某所作的浪漫曲、茨冈曲、或者歌剧中的一些曲子;但是他不喜欢古典音乐,不顾公论,公然说贝多芬的奏鸣曲使他昏昏欲睡,兴味索然,他认为再也没有比谢苗诺娃所唱的《不要唤醒我的青春》①,或者茨阿女郎塔纽莎唱的《并不孤独》更美妙的东西。他生就那么一种性格,认为好东西必须群众公认。群众公认为是好的,他才认为好。天知道他是否有什么道德信念?他一生中享尽了福,以致没有时间形成自己的信念,又加上,他在生活中那么走运,使他认为信念是不必要的。 ①谢苗诺娃(1787-1876):俄罗斯歌剧女歌唱家。
上了年纪,他对事物形成了固定的看法和一定之规,但是一切都建立在实用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