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
凤眸白衣的绝傲公子淡声开口,凤眸开阖间若云雾四拢,在一片呜咽的松涛和细长的竹啸中,声音清朗若一道隐逸山泉。
“心动,则万物皆动,我儿,你尘心已动,强自约束,不如顺其自然。”
灰发道袍的中年男子挑起细长凤眼,沉淀了岁月的水媚,雅致清透,湛然了悟,再不为红尘所羁。
“然则父亲已达此高度?丫头远在天边,父心日日担忧,如炙如冰,岂不比儿更执念至斯?”
绝傲公子语透质疑,修长冰白的手指敲在棋盘上,一顿。
“虽是执念,亦是常情——父心之忧,乃人间正道,慈孝亲情,任是沧海桑田之变,亦不可改;儿心焦躁,全为得与不得,妄念一动,已入魔道——情之苦海,占尽贪、嗔、痴、怨、喜、怒、哀、乐,若泥沼深陷,无可自拔,再蓦然回首,便是一眼万年又如何?终归尘归尘,土归土。”
中年男子从容道,垂睫敛目,身躯不动如山,道袍却凌然飘飘,几欲与山风松涛化为一体。
“父亲明知其中之苦,避之则幸,不避则哀,又为何放纵丫头逐情万里,为情而生,为情而活?”
中年男子终于抬起凤眼,看了看对面有咄咄逼人之气的儿子,恢弘的眸底并蓄宽容与豁达。
“既是命中注定的劫数,避无可避,若强行破解,只怕——既然她身为情种,这一生,为父也不指望她能看破,只愿她好好地活着,便是经历这一番情癫情痴,最后……如为父一般,也是她的命,强似无情无欲一生,生无了趣。”
“世上父母,从来只求儿女一生平安康乐,父亲却与众不同,只愿子女一生活得精彩,无怨无悔,倘若肆无忌惮中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情,晚年后悔,却不该来怪父亲纵容之罪?”
绝傲公子挑起一边长眉,不以为然。
中年男子呵呵而笑,雅致中隐着一丝忧愁的面庞忽而舒展,若霜菊绽放,透出一抹不容忽视的洒脱不羁。
绝傲公子只觉眼前一亮,忽然明白,这,才是父亲的真面目吧,也只有这样的他,才与那个天下流传才智绝伦的一代国士重叠对应,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而不再只是一个遥远的、泛黄的历史传奇。
“我凤家儿女,一生不知追悔二字,活便活得率性,走便走得潇洒,这一生若不翻腾出几个大浪,反而后悔莫及呢。忧儿天生贵命,我若拘束了她,日后怎么对得起她,对得起凤家明书祖训的先辈?”
并不响亮的声音,却穿透重重叠叠看不到尽头的松林,回荡过一座又一座高耸的山峰,撩开层云,笼盖四野,打开游子的心扉,点亮迷途儿女的心灯。
绝傲公子看着自己父亲高挑瘦削的身影,蓦然间身形却似放大了数倍,一时之间,只觉冰封许久的心头微微回暖,唇畔不自觉地漾起若大地回春般的微笑。
“既如此,且让我去助丫头一臂之力,如今她正处困境,若无人拉她一把……”
“丫头命中柳暗花明,便是你不去助她,也有别人按捺不住,只是,我却不希望丫头欠此人人情,说不得,你只好跑一趟了,为父也希望,你能够趁机解决自身的困境,你们兄妹互相扶持,丫头也未必不是你的救星!”
碧瓦晴天下,一老一小坐在苍梅树旁的亭子里,老的面庞消瘦憔悴,眼底却还燃着一丝丝最后的斗志,小的一袭白裘,秀丽脱俗,清雅尊贵,唇畔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凤眼底却凝着薄薄的寒冰。
“我希望阿璃能趁机收拢由贵残部及其他中立的世家势力,此时天下乱起,燕国虎视眈眈欲借锡勒内乱坐收渔利,趁机争夺自身权力,西国国主虽无野心,却也需立新威,自不会在这种时候去招惹燕国,锡勒分明是更好的选择对象,我决不能让锡勒在这个时刻动摇人心。简单地说,就是要安抚一切可以掌控的力量,阿璃娶他们的女儿,也是让他们放心的意思,双方各退一步,解除阿璃的后顾之忧——请你体谅阿璃,来日天下安定,这些临时安抚的角色,自然要一个个拔除,他们的女儿,也绝没有上位的可能,到时候,一纸圣旨全部送入冷宫,阿璃最终还不是你一个人的?”
“这是璃的意思?不是说草原上盛行一夫一妻的祖制吗?”
“阿庭告诉你的吧?不错,草原上是盛行一夫一妻的祖制,可是,这祖制也不是建国之始便实行的,同样的,你可曾见过一夫一妻的帝王?皇家多娶乃是为了广延子嗣,传承千秋,责任所至,何人胆敢违背——便是当时你的祖先,不也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不得不放弃江山吗?”
“这么说,不是璃的意思,是你的决定,原来璃在你的心中,只是个兴邦治国传种的工具罢了。而我在你的心中,也不过是个拥有庞大家族势力的既可结交又需提防的贵女,璃后宫的候选人之一。”
“牙尖嘴利,没大没小!当年,我妹妹云葵明明有三个选择,一是嫁给由贵,一是嫁给如今的燕国大王,最后一个才是你的父亲,凤九宫。要不是他用了卑鄙手段,拐走云葵,哼,今天哪有你小丫头的存在?”
“我真佩服我娘的远见,倘若嫁给了由贵,今日是什么下场?嫁给了燕君,丈夫酒色过度,病体弥留,儿孙争权夺利,如同一群白眼狼,真真只有我爹爹才是人中龙凤,这些年痴情不改,情愿为她守身修道,再不入红尘,女子一生的心愿,大概便是以此为圆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