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出声,安静地望着他们,单薄孱弱,仿佛弱不禁风,可是强大锐利的眼神透着不容人忽视的威仪,那中年侍从犹豫了一下,最终将另一名青年侍从拉到一边,无言地给我让了路。
我走过去,将手轻放在澈涟的肩上,是安慰,也是冰释前嫌,他一抖,那细微的动作刹那传递进我心头的却是难言的寂寞,脆弱,以及一闪而逝的茫然。
“忧儿,我错了吗?”
他喃喃地开口,我从未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模样,心头微酸,看来,莫光之死,对他的打击委实太大了。
“天日的朝纲崩坏,诸侯蠢动已久,羽翼早已丰满,就算你和影帝力挽狂澜,也无法起死回生,你要尽人事听天命,我不阻止,但是,不要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你觉得,我只是在尽人事听天命?”他没有回头,静静反问。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决定愚忠到底,身为云家族长,固然有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说到底,天日真正的权力掌控在外戚孟美手中,如今连影帝手头最重要的一支兵权都落入了孟美之手,他不过枉担了清名,并无实权,何必固执至此?
他是我的师兄,更是云家的现任族长,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我都不愿他陷入看不到希望的政治泥淖中。
“师兄。”我轻叫,再也忍不住疑问,“为何固执至此?”
“这是我的命。”他回答得并不犹豫,可是那铿锵的语气,却有壮士断腕的悲壮意味。
命?如果说复兴天日是他的命运,那么我的命运呢?
我以十岁稚龄,毅然抛开万千宠爱和富贵生活,宁愿浪迹江湖风餐露宿,整整六年,从不以为苦,从一个人人捧在手心、初出家门几乎被人骗卖的千金小姐,到跻身武林五大奇人,这中间所吃的苦,我一个字都不敢对竹邪他们诉说,生怕让他们难受后悔。
可是,我不后悔,我选择离开温暖的家,离开爱我的人,而他们也在不舍中同意我的选择,支持我的决定,不就是因为我们都想反抗我那仿佛注定的命运吗?
也许命运是注定的,但我依然有选择的权利!
“当年你替影帝向年仅十岁的我求亲,也是为了顺应你我的命运吧?可惜,你忠贞于自己的命运,我却从来就不信命,云家的儿女,岂能如此愚忠?恕师妹奉劝一句,倘若师兄真是铁了心要帮助影帝复兴天日,那么就请师兄辞去云氏族长一位,与云氏断绝关系,另选贤能领导云氏,爹和我都不愿看到云氏惨遭如莫光元帅那般的灭顶之灾。”
话说到这里,我已经彻底狠下了心肠,不是我决定舍弃师兄,而是我铁了心不愿卷入其中。
沉默良久,澈涟慢慢站起来,转身面向我,泛起浅浅的笑容,有丝悲凉,也有丝淡定。
“这件事,忧儿多虑了,我来不及救莫元帅,也是准备不足的缘故,但是从我以云氏的身份走进朝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布置妥当,绝对不会让云氏重蹈莫元帅的覆辙。”
我望着他的眸,那种温柔中透出坚忍的眼神,总是能在我的心头刮下道道伤痕,我偏过头,既然决定绝断,就这样吧。
“既然如此,我会转告我爹,你——好自为之吧。”
我转身大步而去,衣袂翻飞,却不曾回头,因此我没有看到,澈涟眸中,那痴迷心痛的深情。
“忧儿,师父两子一女,师父曾言,竹邪兰雍一武一商,惟有你谋断过人,善于剖析天下大事,从中抽丝剥茧审时度势,你天生该是金堂玉马的贵人,即便身为女子,相信影帝也绝不会轻视于你,为何你宁愿放逐江湖,也不愿帮助师兄?”
澈涟的声音在我背后绽放,我停下了脚步,心头泛起淡淡的疼,笑了一笑,为他解惑。
“因为,我的命运,我作主。”
比起天霰峰顶凤来宫的宫殿式华贵凛然,山腰的凤栖院更像庄严气派却平易近人的庄院。
庄内大片的开阔前院,在高耸险峻的山腰处有方圆近半里的平地,着实要费一番心血方能成功。
二门后房屋连着房屋,院落邻着院落,高低错落,依山势而建,便是同时容纳上数千人也轻而易举,各处布置风格各异,匠心独具。弟子仆从川流不息,往来待客,声势不凡。
三天后,武林大会便要在这里正式举行,前院也搭好了高高的比武台子,一些独来独往的侠客和江湖地位较低的江湖人已经纷纷来到,武林五大奇人也只有狂剑萧麟还未看到踪影,剩下的便是一些自持身份的名门大派掌舵人。
好在凤竹邪骨子里根本就是个怕麻烦的主,还巴不得他们不来,一个人躲在角落偷着乐,也因此看到各地的名掌门人在这三天陆陆续续地姗姗出现,脸色一天比一天臭,变成了江湖上所谓的“深沉莫测,喜怒不行于色”。
嘻嘻,臭脸都摆在明处了,还叫“喜怒不行于色”,这些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不过看到凤竹邪投向我的警告眼神,我摸摸鼻子,决定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至于我,我当然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凤来宫早就待不住了,早早地溜下来躲在一边,我现在还是顶着一张无害的俊秀的少年脸庞,谁也不会把我和酒仙子无忧联系到一起,最多是每个人看到我都眼神古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于是我明白那日山道上发生的事情果然传播得比什么都快,连身为无名小卒的当事人的容貌都被刻骨铭心——可是我怎么觉得,那些眼光带来的压力大得我快要投降自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