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飞也似地过去,不知不觉春天已经到来了。
上海,这个向来对于时令的感觉比较迟钝的大城市,现在也强烈地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反映出春天的色彩来了。肇家浜路那十里长廊的绿化地带上,那堪称是东风第一枝的玉兰花,开得是那么热烈鲜艳。那白的,素装淡裹,晶莹皎洁,亭亭玉立,看着它,人们会情不自禁地产生出一种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尚情怀;紫的呢,则艳而不俗,丽而不媚,同样是昂首挺胸的,豪情侠骨。还有,那桃花,杏花、杜鹃花、山茶……也都含苞吐蕾,争妍斗艳,竞相向人们报告春天的讯息。公园中央里,柳暗花明,美不胜收。就连那马路两旁人行道上的树木,不久以前,它们还是光秃秃地兀立在寒风之中,现在也都绽出了嫩芽,披上了绿装,兴高采烈地迎着行人,倾吐出浓郁的春天气息。
上海的春天来了,我的春天呢?我懒懒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暖洋洋的天气使人格外懒散。
晨星过来扯着我说春风正好,要去放风筝。我想起上次放风筝断线的经历,说什么也不肯去。最后她没办法,说:“那出去走走也好呀。不能老是这么待在屋里吧。”
“谁说我整天待在屋里了,我平时上班累死了,好不容易周末,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我懒懒地说。
周国庆虽然已经荣升为研究生,但是依然和我一起去报社实习,依然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最高兴的是后来他把我替他付的500块饭钱还给了我,让我激动了好久,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呀。
晨星很烦人地问我和周国庆是什么关系。
我简洁地说:“朋友关系。”
她就一脸的怀疑。她说:“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他喜欢侬。”
我很为难地说:“那你让我怎么办呢?不是我想整天和他在泡一起,但是我不得不每天和他耗在一起。你以为我愿意呀?”
“我看侬挺愿意的。”她撇嘴说。
我不理她,继续坐在桌子上看窗外蓝天上云卷云舒。
晨星在鼓捣整理衣服,看着她把衣服一件件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件件地叠好,慢慢放了一床,我很奇怪为什么她还整天说自己没有衣服穿,她要是还没有衣服穿,她我岂不是每天都光着身子走来走去。
我忽然心有所感,我问她:“晨星,你会不会爱上一个很穷的人?”
“穷到什么地步?”
“没有钱给你买衣服。”
她认真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不会。”
“可是你真的很爱他。”
“同学侬怎么这么傻,钱是物质基础,爱情是上层建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经济基础哪有上层建筑。”
“真的吗?可是不是说没有面包的爱情也很美吗?”
“谁说的?我呸!粗糙的生活会把一切感情都磨蚀掉的,贫穷让细致的爱也变得粗糙!侬别傻了。”
“那刘波要是没有钱你还喜欢他吗?”
“喂,侬搞清楚,我现在就不喜欢他。”晨星反驳我,“那要是周辉没有钱,侬还会喜欢他吗?”
我想了想,肯定地说:“会!”
她摇摇头,“可惜他不晓得珍惜侬。”
“晨星”我对她说“我一直觉得周辉是喜欢我的,他现在这样一定有苦衷。以前我们在一起时,他对我的那些呵护和怜爱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
“我也很难相信,可是侬看看他现在,居然和李雁在一起。这品位也太低了吧。我告诉侬,科学证明一个人的审美观是恒定的,他要是喜欢李雁这样的,就肯定不喜欢侬这样的,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品种。他有什么苦衷,有苦衷就说出来呀。”晨星提起周辉和李雁就义愤填膺。
“能说出来就不叫苦衷了。”我幽幽地说。
其实有时候我特别恨自己这样为周辉找借口,为什么我就不能敢爱敢恨呢?可是没有办法,在内心最深处,对周辉,我就是恨不起来。
我的收音机一直开着,刚才不晓得一个上海人在说什么,但是现在忽然响起了我很熟悉的音乐,很快就听出放的是居然是刘若英的《后来》,刘若英是我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女歌手之一,我对音乐很迟钝,有些歌听过一千遍也记不住曲调和歌词,我常常听见一首歌就问晨星“谁的歌呀,什么名字?”晨星就会很郁闷地告诉我:“我告诉侬无数遍了,是xx的什么什么歌,记住了,不许再问下一次。”下一次我依然接着问。可是很奇怪,刘若英的歌,往往都是一遍就记住了,虽然由于先天条件不好,我自己唱不出来,但是往往音乐一响起,我就知道是她的什么什么歌,把晨星吓一跳。
刘若英细腻哀怨的歌声在空气飘荡: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我轻声说,我低下头闻到一阵芬芳,那个永恒的夜晚,17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那时候的爱情为什么就能那么简单,而有时为什么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在这相思的深夜里你是否一样,也在紧紧追悔感伤,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让你不寂寞?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忍不住鼻子发酸,真的吗,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晨星走过去啪的一声把收音机关上了,我晓得这首歌也触动了她的心事,尤其那一句“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李雁推门进来了,她最近心情很恶劣,我判断她心情好坏的标准是她一天回宿舍几次,她要是一天都不回宿舍,那说明她在周辉他们宿舍,那她心情很好,如果她一天回宿舍很多次,说明她和周辉吵架,不能待在他宿舍,只好回来,心情就极恶劣。这个标准是我和周国庆对口供以后发现的。周国庆真是个傻瓜,你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管能不能说,应不应该说。我常常担心这样的人怎么能适应社会呢?但是很奇怪负责我们实习的那个张老师很喜欢他,大概人老实也是一种优势,至少别人很放心他,也很信任他。张老师喜欢他的证明是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干,既然我们都是实习生,那交给周国庆的工作我理所当然的也要干。于是我们整天在办公室里忙得晕头转向,但是那个张老师就很悠闲地看报纸喝茶,可恶的是我们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去问他,他还特别不耐烦,挥挥手说:“年轻人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勿要碰到什么事情都来问。自己慢慢摸索,很快就什么都会了。”我俩这个郁闷呀,可是郁闷也没办法,好在我们的工作基本都是审稿,撰稿,排版什么的,我们还可以发挥个人能动性和创造精神,混乱拼凑一气,居然从来没有出过错。看来张老师是真有经验,人家说得对,自己慢慢摸索,很快就什么都会了。我和周国庆现在就什么都会了,就是不会也能想办法蒙出来。幸亏我们做的都是文字工作,不需要造个冰箱或者洗衣机什么的。
李雁回来以后和往常一样爬到上铺床上打开电脑,我就不明白一个人做了缺德事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呢。好久没有见周辉了,不知道得他怎么样了。
手机响了,何月给我发短信,说在我们学校附近,让我陪她去修头发。我回答好。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侬干什么去?”晨星喊住我。
“何月让我去陪她修头发。”我老实回答。
“哼!我让侬陪我去放风筝,说了一车好话侬都不去,她发一条短信侬就乐颠颠地跑下去了。侬怎么和男生一样没出息。”她气愤地说。
我被她逗笑了,“什么叫和男生一样没出息,你打击面也太广了吧。好了,别这么小气,你整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每天让我做的事情都数不胜数。何月难道找我一次,我能拒绝吗?再说也是看刘波的面子呀。”
“侬不许在我面前提刘波。”晨星对我瞪眼睛。
我笑着出去了,我知道她没有生气,不过是和我闹着玩的。
何月风情万种地站在女生楼下等我,惹得送女朋友回宿舍的男生们频频向她行注目礼。
我走过去,拉着她快走。
她很奇怪地问:“走这么快干什么呀?”
“你行行好吧,你再多站一会,不晓得有多少情侣要开始吵架了。”
她得意地笑笑,“漂亮是女人的通行证,一句老话而已,也是算颠扑不破的真理。明明是糖衣炮弹,最后也不见得赢得美人归,但就是死心塌地讨好她。而那些缺乏视觉效果的女子尽管有的明明是良药,因为苦口,男人常常下不了决心娶她。”
何月其实平时很收敛的,从来不说招惹别人的话,但是她就敢在我面前说这么欠打的话,也就是我了,换了那个女生看见她这么志得意满的样子都会情不自禁地打她一顿出气。
我们气宇轩昂地走进学校旁边一家著名的美容中心。平时我哪敢在这儿理发呢,也就是在外面偷偷看看的份。但是我们何月小姐低于这种档次的美容中心根本就不进。我随手翻看他们的价目表,那个价钱真是贵得吓人,所谓一分价钱一分货,难怪我的头发总也没有何月的漂亮。
帅气的洗头仔把晨星请过去洗头了。上海话很有意思,让你洗手洗脸就是叫侬“打手卡面”,所以侯宝林先生就曾说了段上海理发馆(现在叫美容中心)中“德比之战”的相声。客人明明要先洗洗头,可理发馆的伙计却叫嚷:“打一打?打一打?”,你凭什么打客人啊?最可气的就是他们把“左转弯右转弯”叫“大转弯小转弯”。就为了这事儿,我差点和一个卖生煎馒头的伙计打架。大一的时候我初来乍到,清纯幼稚什么都不懂,我说要去《新民晚报》,他说了一通“大转弯小转弯大转弯小转弯”,我走了二里地的“右转弯左转弯右转弯左转弯”,结果走到了《申江服务导报》的编辑部,让人家嘲笑半天,还不给口水喝。
我坐在旁边百般无聊,随意翻看那些充满美女面孔的杂志,何月头上包着毛巾,仪态万方地走到一个镜子前。
咦,为什么那个镜子里似乎有另一个我认识的面孔。我仔细看看,居然似乎真的有一个认识的人口也,而且居然是李雁。为什么?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揉揉眼睛仔细看看,居然还在,而且我发现何月脸上也出现惊奇的表情,由此我确定我看到的是真的。我回头发现她果然站在我们后面,尤其惊讶的是周辉也站在不远处。真是冤家路窄呀!
何月冲镜子里的李雁笑了笑,说:“你好!真巧呀,真没想到你也来这儿。”
李雁当然听出她是什么意思,针锋相对地回答说:“你能来的地方我当然也能来。”
“是吗?那真要恭喜你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了。”何月故意很大声地回答。
李雁不怕这一套,当即也很大声地回答:“你都换了多少有钱的男朋友了,我找一个算什么呢?”
此时店里所有的人都被这有趣的争吵吸引了,纷纷转过头看这边的情景。我赶快用杂志把脸遮住了。但是何月依旧保持微笑,反正她很习惯被人注视。她大声用依然婉转的声音回答:“是吗?你长成这样也能找到有钱的男朋友?”
“你别以为自己长得漂亮有什么了不起。”李雁怒了,脸色铁青。
何月微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说话了,她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在何月心里一个女生别被人说长得丑是这辈子最最伤心的事情。不过好像这种想法也比较正确,李雁一直都很在乎自己长得不好看。
周辉走过来把李雁带走了,我从杂志后面露两只眼睛偷偷向外看看,确认店里的人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了才把杂志拿下来。我敬佩地对何月说:“你真厉害。”
她毫不谦虚地说:“那当然,要是和你一样懦弱,我哪能活到今天,早就被人用砒霜害死了。”
我低下头继续看杂志,可是心里好难过,周辉居然舍得带李雁来这种地方。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来过这个美容中心。我知道周辉家里有钱,但是我不愿意他为我浪费,他自己也很节俭,从来不乱花钱。大二的时候我过生日,他帮我定了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我好开心,但是他还是说:“就晓得侬开心我才舍得买的,就这一捧要100多块大洋呢。还不如带侬去好好吃一顿呢?”
何月打断我的思路,用鄙夷地语气说:“李雁真是穷疯了,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就以为什么都有了。哼,没有气质花再多的钱打扮还是丑八怪。那件ONLY的上衣穿在她什么怎么看都像是地摊货。”
我还真没发现她那件上衣是ONLY的,也就何月对这些东西这么敏感,普通人哪能一眼就看出是什么牌子的衣服呢。不过经她这么一提醒,我发现李雁最近买了不少很贵的东西。
周辉这个王八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大方。
本来很高兴的一天被李雁生生破坏掉了,我郁闷地走回宿舍,发现晨星还在收拾衣服,我的天。
“晨星,你到底有多少衣服呀?”我向这人世间极大的不公平发出悲怆的质问。
她看看我,说:“没有多少,就是柜子里和两个箱子里,家里还有一些。”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还不多,我所有的衣服加起来也就半个柜子而已。”我愤恨地说。
你可别以为我们宿舍的柜子都多小,我们屋子除了床就是衣服柜子占地方了,晨星的那个柜子足以把她自己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