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一只很大的雄鹰风筝。
天空灰得没有一丝杂质。放眼出去到处一片丧气的灰色,树是灰的,草是灰的。大片的草坪上点缀着一些放风筝的人。
那只雄鹰很快飞上了天空,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晨星叫道:“我们超过那只飞得最高的金鱼吧!”那只风筝的主人回过身冲着她笑。
“飞不过他们的,”我说:“因为,我们没线了。”线轴上已剩下稀疏的几圈绕在上面。
“侬放会儿吧。”晨星说,“侬放吧,我怕它会掉下来。”我眯着眼睛望着天空,那只鹰格外显眼,在天空中忽左忽右地摇摆着。线绳牵绊着风筝,风筝牵引着绳子,晨星拽着线绳跑来跑去。
突然我看见她飞快地往前跑,然后企图跳起来抓住什么。我才明白线的这一端从她的手中脱离出去了。那只风筝摇摇晃晃地从天上冲下来,落在了某一个角落里。
后来我们找到了那只风筝,线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晨星心有不甘地找了一块较小的草坪继续放飞它。线很短,很快就绕光了,风筝也只能停在某一固定高度摇摆。
阳光仍有点刺眼,但开始失去温度,风经过竹林飒飒作响。她望着天空喃喃地说: “飞吧,飞吧。”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那只风筝在夕阳中是苍凉的。
觉得没趣,我们去划船。我不喜欢电动船,我喜欢自己用手划桨,亲手控制船的方向,但是很不幸,手划船没有了,我们只好要了一只电动船。船慢慢地驶在湖面上,夕阳像掰碎的蛋黄夹杂着高高的水杉的影子铺在水面上。人宛若回到了生命的最初,静静地躺在母体里享受安适。晨星掌握着船的方向,一株弯柳伸向湖面,出现在前方。她以为我会躲,而我在潜意识里认为她一定会转动方向盘。结果,我们两个都错了,粗重的树干划伤了我的手腕。轻轻地用手指抚慰着伤口,然后静静地把胳膊缩进袖管里。
晨星要看我的伤口,我制止了,这点划伤算得了什么?在我心里这样的伤口何止千万条。觉得无趣,玩了一会就回学校了,但是在学校不是同样无趣嘛?
自从那天周辉打了醉酒的周国庆,我在信息工程系就彻底出名了,信息工程系现在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说就是他们系两个男生为中文的一个女生打了起来。其实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因为他们两个根本没打起来,周辉一拳挥过去,周国庆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不晓得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周辉那一拳威力太大,反正他倒下就没在爬起来,似乎躺在地上睡着了,后来是刘波和另一个好心的男生把他背回去的。周辉看见自己的对手如此不堪一击,觉得无趣转身走了。周国庆不省人事最糟糕的后果就是没有人付账,他那帮同学都是来混吃混喝的,怎么可能会付钱,很快就一哄而散,最后那饭店老板抓住我和晨星不让走,我没有办法只好狠狠心,咬咬牙,把钱付了,足有500多块大洋,幸亏我带了银行卡,在刷钱的时候我的心都在流血。
晨星很奇怪:“侬为什么这么护着国庆?”
我说:“他是我朋友。换作你我也会这样的。”晨星感动得一塌糊涂,当即表态以后除非地震火灾否则再也不在早上把我晃醒。
自从那天散了,我至今还没有见过两位周姓同学,倒是李雁那天回去后摔门砸盆子吓得我们胆战心惊。晨星常常问我这样一个问题:“小单,为什么明明是她对不起侬,但是从表现来看却像侬对不起她。”我想了很久,最后我想明白了,回答她:“因为我太善良。”晨星叹了口气说:“是呀,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我带着那个歪脖树给我留下的伤痕回到宿舍,晨星马上爬到床上把电脑打开,我也是。我真想不明白以前没有电脑我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电脑还没显出蓝色的屏幕,李雁就回来了。她看见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走上来抬手抽了我一记耳光。我彻底呆住了,大脑里嗡嗡只响。她见我没用动,甩手又抽了一记,转身爬上床了。她打得又快又狠,脸上火辣辣的痛。晨星也彻底呆住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清晰而真切地感受着脸上传来的疼痛,经过片刻的眩晕大脑已经恢复了正常。晨星爬下床,怯怯地看着我,不知所措。我忽然想起她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可是我们真的要善良到任人欺压吗?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动过我一下,别的同学总是说小时候爸妈怎么怎么打他们,但是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打过我,一次也没有,今天是我第一次挨打,生生地被人甩了两个又脆又亮的耳光,而这个人抢走了我的保研名额,抢走了我的男朋友,还每天在宿舍里对我进行精神折磨。我怒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人有修养不是说要无止境地退让,我至少要找回我失去的尊严。此刻我异常的清醒,李雁的这两巴掌彻底把我打醒了。
我拿出手机给周辉打电话,周辉的号码和我们以前发的短信早就让我从手机里删除了,但是这些东西早已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中,想忘都忘不掉。电话很快通了,周辉紧张地问:“小单吗?”
我冷冷地回答:“是我。”
他更加紧张地问:“怎么了?”
我冷冷地回答:“你到我们宿舍来一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然后我给刘波和何月打电话让他们立刻来我宿舍,我给周国庆打电话让他立刻来我宿舍,我给丽娜打电话让她马上回来。然后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等这些人的到来。其间我没有忘记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果然脸上清晰地出现了五道明显的指印。晨星完全晕了,她完全不晓得我要干什么。李雁不动声色地坐在床上,估计心里也在打鼓。
周辉第一个跑进来,满头大汗。他看见我后愣住了,估计我脸上美丽的指印让他感到很新鲜。
“怎么搞的?”他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心疼地看着我的脸。
我冷冷地甩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等一会儿吧,人来齐了再说。”
但是他不肯放开我的手,我看他的表情快要哭了,“到底怎么回事,谁打的侬,告诉我呀。”
“哼!”我冷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是你女朋友打的。”
他的表情变得好有趣,但是他的手慢慢松开了。他看着李雁,李雁也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都好锋利。
这时周国庆推门进来了,也是满头大汗,他看见我后也愣住,问了同样的一句话:“怎么搞的?”
我还没回答,何月和刘波进来了,他俩看见屋里的局势感到很疑惑,纷纷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
接着丽娜也回来了,一进门看见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我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的人,大学期间对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
我对大家说:“今天把大家都叫来是为了说清楚一些事情。这段时间我一直活得迷迷糊糊,今天我大学里最在乎的人都在这里,我希望可以弄清楚很多事情。”
大家都被我奇怪的话吓了一跳,晨星忧虑地看着我,她可能以为我疯了。
接下来我要说什么呢?刚才我强烈地希望召集所有的人,强烈地希望把事情弄清楚,但是现在所有的人都来了,我要弄清楚什么呢?我要怎么开始呢 ?我为难了。大家都静静地看着我,等我说话,但是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李雁忽然从床上跳下来,说:“好,我也一直想把事情弄清楚,既然你把人都叫来了,那大家就有什么说什么吧。”
“周辉。”她面对周辉,狠狠地问他:“你说清楚,你到底是要和我在一起还是要和小单在一起?”
周辉愣住了,我们也都愣住了。明明是我找来所有的人,可是为什么现在是李雁掌握了主动权呢?似乎我刚才所做的都不过是在为她服务。
大家都对李雁的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纷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周辉好为难,他低下头,不说话。
“周辉。”李雁逼他,“逃避是没有用的。其实小单最想知道答案,快说吧。”
周辉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我感到很气愤,我要抢回主动权,我转而问李雁:“李雁,为什么我的保研名额给你了。”
大家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暂时忘记了周辉,纷纷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雁。
李雁冷笑了一下:“保研还不是领导说了算,领导说要谁就要谁。我和领导关系好,自然就要我了。”
“你和哪个领导关系好,我怎么不晓得。”晨星问她。晨星终于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站在了我这边。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和哪个领导关系好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关系。”李雁面无表情地回答。
“李雁,以前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为什么你现在这么恨我。”我问了这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
“我不是现在这么恨你。”她咬牙切齿地回答,“我恨你恨了很久了。”
“为什么?”我快要哭了。
“因为你什么都抢我的。因为你太招人喜欢。一开始我也很喜欢你,我觉得你单纯善良,为人大方。但是后来我发现你什么都抢我的。你成绩比我好,我得二等奖学金,你得一等。你长得比我漂亮,不管在什么地方,你立刻会吸引男生的目光。每个男生和我们两个一起说话的时候,目光注视的都是你。你家境比我好,你可以买漂亮的衣服,买好吃的零食,但是我不行。虽然你也常常帮我,但是我觉得那是施舍。我才不稀罕你的施舍。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好朋友,但是你什么都不肯让给我,其他的也都罢了,我忍了,谁让我先天条件不如你好。可是你居然把周辉也抢走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好朋友,但是为什么要抢走所有我喜欢的东西。你虚伪,你丑恶,你伪善。你说的什么好朋友的话根本就是假的。”她声色俱厉地指责我。
“李雁你闭嘴,你自己一开始还不是口口声声说和小单是好朋友,为什么她什么都要让给你,她得到的都是她该得的,凭什么要让给你?”何月一针见血地指出李雁的逻辑错误。我看了何月一眼,她脸色严峻,目光犀利,一改平时的优雅贤淑,实在是让我吃惊,原来何月还是有另一面的,真让人欣慰。
“你才要闭嘴,臭婊子”李雁恶狠狠地骂何月,“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刘波听见她这么辱骂他心目中的仙女,热血上涌,冲上去想要打她,但是走到她面前就停住了,我知道刘波从来不打女人,虽然李雁伤害了他心爱的何月,但是他还是不能下手去打一个女生。
李雁摸透他的心思,故意挑衅地斜眼看着他,刘波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着实为难。
“别打她,省得脏了手。”何月及时地替他解围。刘波赶快把手放下来,骂了一句回到何月身边。
“周辉”我转身问周辉,“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我是一个人,我有尊严,我不是一件烂外套,你想穿就穿想脱就脱。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周辉依旧低着头,全当没听见,一副打死也不说的表情。
“周辉你说呀,为什么不说。”李雁催促他。
周辉大吼:“够了,别闹了。”然后拖起李雁就向外冲。
“周辉,”我大喊,“为什么不告诉我,逃避是没有用的。”
但是他不理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完了,我的侦破计划就这么破产了。
主角都走了,这戏还有什么唱的?我颓然地坐在床上,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何月走过来轻轻抚摸我的头,“算了,小单,不用这么计较。周辉也许有他的苦衷呢。”
周国庆忽然说话了:“小单,我肯定周辉喜欢你。他以前从来不会喝醉的,但是和你分手后他自己喝醉过好几次了。回来就躺在床上喊你的名字。看得我们都觉得好可怜。”
心重重的痛,可是爱我为什么还要离开我。我趴在何月怀里号啕大哭。这段时间留的眼泪比前22年加起来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