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与寺庙、与佛祖的关系,真可谓源远流长、难舍难分,不管是社会底层的普通老百姓,还是“居庙堂之高”的统治阶级,不管是娶妻生子、婚丧嫁娶,还是江山社稷、国计民生,寺庙和佛祖总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于是,寺庙成了中华文化重要组成部分,佛教高僧不仅仅是宗教象征,还是一定的文化符号。寺庙清净地不仅仅是禅修问道之所,更是文化碰撞交融之地。
在唐代,尤其是盛唐,佛教尤其兴盛,佛教文化也因此更加发达。在一定意义上来说,佛教参与了唐代文化,成了唐代文化基因之一,并影响深远。佛教经典、佛教人物、佛教场所,屡屡见诸诗词歌赋、绘画雕刻作品之中。
说起唐代诗人常建,或许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是提到“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你肯定会“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他的啊!”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这首诗名为《题破山寺后禅院》,破山寺,又名兴福寺,在今江苏省常熟市虞山。自从这首诗被广为流传,破山寺也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景点,至今仍然游人如织、香火不绝。
清晨,徜徉于这古老的寺院之中,初升的太阳照着郁郁葱葱的丛林。曲折的小径,通往一个幽静安详的所在,僧侣们唱经礼佛的禅房,就掩映在花草树林之中。明净的山林中,鸟儿自由自在地欢唱,深潭中倒映着人们的身影,使人顿时少了太多的俗心杂念。此时,万籁俱静,只有远处钟磬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妙哉!妙哉!
宋代著名诗人洪驹父称此诗“全篇皆工”,欲改一字,而无从下笔。大文豪欧阳修更是喜欢其中的“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他曾在《题青州山斋》中说道:“吾尝喜诵常建诗云‘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晚来青州,得一山斋宴息,因谓不平生想见而不能道以言者,乃为己有。于是益欲希其仿佛,竟尔莫获一言。”文坛领袖如欧阳修者,在此句面前都如此谦虚,其妙处可见一斑。
诗中有山水,山水有禅意,除了王维,常建也能做到。所以,这是一首游记山水诗,也是一首佛诗、禅诗。此诗流传之后,影响极大,常建也因此而跻身盛唐山水诗坛著名人物之列,当时便有“王(维)、孟(浩然)、储(光羲)、常(建)”之称。
当然,我认为常建在这首诗中并没有完全放开,他还是没有忘掉自己读书人的身份,没有忘掉自己“入世”的理想,甚至没有忘掉只要努力封侯拜相,从而光宗耀祖、福荫子孙。诗人写了这么多的空灵之境,目的只是在暗喻自己入世无门,怀才不遇。在这样无欲无求的佛门净地之前,常建不过是个外人,就像诗中的鸟儿一样,到底是不属于这里的。
常建其人如何?《唐才子传》有这样一段记载:建,长安人。开元十五年与王昌龄同榜登科。大历中,授盱眙尉。仕颇不如意,遂放浪琴酒,往来太白、紫阁诸峰,有肥遯之志。尝采药仙谷中,遇女子,遍体毛绿,自言是秦时宫人,亡入山来食松叶,遂不饥寒,因授建微旨,所养非常。后寓鄂渚,招王昌龄、张偾同隐,获大名当时。集一卷,今传。古称高才而无贵仕,诚哉是言。曩刘桢死于文学,鲍照卒于参军,今建亦沦于一尉,悲夫!建属思既精,词亦警绝,似初发通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旨远兴僻,能论意表,可谓一唱而三叹矣。
跟历史上大多数不得志的文人差不多,常建也是年少有才,很快考取功名。可是因为读书人身上的一些“臭毛病”,仕途总是不顺,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游戏山水,游戏人间,意志消沉,进而退隐避世。
常建现存诗作也不多,只有57首,又因为常建一生经历的事情并不太多,因此表现在诗歌创作上就是题材比较狭窄,其中又以描写山水田园、日常生活的诗作居多。常建虽然不是真正心甘情愿地退隐山林,心里总少不了疙疙瘩瘩,但是其间的诗作却颇有些闲云野鹤的味道,比如这首《戏题湖上》:
湖上老人坐矶头,湖里桃花水却流。
竹竿袅袅波无际,不知何者吞吾钩。
一老人煞有介事地端坐湖边,湖水轻轻地荡漾着飘落的桃花。微风吹过,鱼竿随着水波一漾一漾地,谁也分不清是水波漾动,还是鱼儿上钩了。所以干脆随它去吧,让老朽好好睡上一觉,岂不快哉?于是,老人又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有动有静,有远有近,整个画面仿佛灵动了起来,美不胜收。诗人静静地陶醉其间,最后,似乎连自己也成了那位垂钓的老者了。
从诗名《戏题湖上》,似乎可以看出常建此时的心境确实是较为悠闲的,他知道要真正六根清净、不问世事,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真正洒脱至极的人,世上没有几个。所以,常建说“戏题”,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心境慢慢慢慢地平静下来。
前面说到,常建与当时的著名边塞诗人王昌龄同为开元十五年(727年)进士,所以平时两人的关系也不错。后来两人在仕途上的经历和最后的归宿却都大相径庭,常建只做过盱眙(今江苏省盱眙)县尉,最后还归隐了,而王昌龄虽说也是仕途坎坷,但并没有选择退隐。
常建辞官回乡路上,经过王昌龄尚为白衣时隐居的地方——石门山(今安徽省含山境内),并在此留宿了一夜。夜不能寐,常建起身作诗《宿王昌龄隐居》:
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
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
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清溪之水流入石门山,至此而深不可测,远远望去,你当年隐居的地方只飘着一朵孤独的白云。山中白云,是隐居者的标志。白云多,则见其人阔绰,白云少,则说明其人甚为贫穷。传说齐梁隐士、著名医药学家、人称“山中宰相”的陶弘景当年隐居的地方就常常聚集着团团白云。这边说“孤云”,暗指王昌龄的贫穷。不过,清代著名诗论家徐增则认为,之所以为“孤云”,是因为王昌龄不在这里了,当年那些白云因为知音不再,而远去了。这样解释,也未尝不可,甚至情趣陡增。
此处清幽雅致,只有一座孤冷凄清的小茅屋。屋前老松葱翠,屋后花香四溢,院子里莳药芬芳。明月升起,清光照耀,犹见当年王昌龄。
此时的王昌龄虽已走上仕途,当时我常建还是愿意学学之前的王昌龄。因此,末尾两句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常建对王昌龄归隐的赞许,甚至是呼吁王昌龄重新归隐山林。归来吧!王昌龄!不知笔者如此分析此诗,是否有不当之处,尊请各位读者批评指正。
愚以为,这首《宿王昌龄隐居》有之前《题破山寺后禅院》的韵味,意境并不在其之下。因此,也成为了常建诗歌的代表作之一,流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