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是少数民族的天下,在以汉族人为绝对主体的文人队伍里,有一位维吾尔族作家,他就是贯云石。贯云石出生于元至元二十三年(1286),字浮岑,号酸斋,其阿里海涯为元朝开国大将。贯云石本名小云石海涯,其父名贯只哥,崇拜汉族文化的贯云石便以“贯”为姓。
虽然出身军事世家,可因为酷爱汉族文化,贯云石从小就饱读诗书,在诗文和散曲创作上,小有成就。成年后,贯云石承袭祖荫,出任两淮万户府达鲁花赤。“达鲁花赤”是蒙古语,意思是“掌印的人”,也就是代表中央政府驻地方的军政、治安和司法长官。到了两淮地区之后,贯云石渐渐喜欢上了美丽的江南景色,更迷上了这么浓郁的汉文化。于是,贯云石把官职让给了自己的弟弟,于至大元年(1308),北上投到著名散文大家姚燧门下,专心研习汉学。去职后,无官一身轻的贯云石长松了一口气,作《清江引》:
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
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抛弃浮名,忽然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连笑声都能传到云外了。约上三五个好友,即便是一醉方休又何妨。大家一起醉倒,一起挥袖起舞,只嫌这天地太窄了。
看来,这贯云石是真的不喜欢仕宦生涯啊,骨子里确实有点魏晋风骨。
至大四年(1311),忽必烈的孙子,皇太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即位,是为元仁宗。贯云石的才学,为姚燧所折服,他认为眼前的年轻人“才气英迈”,日后必是出将入相之才,有辅佐明主的能力。于是,姚燧向元仁宗大力举荐贯云石。年轻气盛的贯云石随即向元仁宗上万言书,建议朝廷广开言路,吸纳人才,在人才选用上应唯才是举,这样朝野才能修明,国家才有发展之动力。仁宗看后,非常震惊,马上提拔贯云石为翰林侍读学士,后又改任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
未及而立,就已有了如此耀眼的成就,贯云石作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位维吾尔族的翰林学士,可谓青云直上。可是没干多久,他又辞职不干了,一来是因为自己太年轻,玩不过朝廷里的尔虞我诈;二来时因为实在太痴迷汉学,迷恋江南美景了,心思根本不在政事上;三来是他的恩师姚燧也已辞职回到家乡。当然,这期间,贯云石并不是无所作为,他也曾向元仁宗上过许多奏折,在他理想的世界里,朝廷要澄清吏治,必须进行痛苦的改革,比如恢复科举考试制度。元仁宗也深谙其中的道理,可是如果真的按贯云石的想法实行,那必定将朝廷搅个天翻地覆。宋仁宗没有这样的根基,也没有那么大的魄力,他不想自己为一个所谓的梦想,而引来一场无妄的政治灾难。于是,顺水推舟应了贯云石的辞职要求。
贯云石高兴坏了,又立马写了一首《清江引》,表达自己当时的心境:
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
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窝。
可以想象此时此刻贯云石的心情是极好的,在他看来,离开朝廷,就是离开是祸事,就是找到了自己的安乐所在。贯云石身处统治阶级的顶端,像他这样的“官二代”辞去高官,不论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无异于一颗巨大的炸弹爆炸。虽然,我们不能提倡这样的做法,特别是在当今时代,可是从个人品格上来说,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既然无力改变,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其实也是很难能可贵的了。
离开朝廷后,贯云石马上南下江浙,隐居于今天的杭州西湖一带,在钱塘县以卖药为生,并自号“芦花道人”。关于他的这个号的来历,民间还流传着一个小故事。说的是贯云石南下途中,路过一个满是芦花的湖泊,贯云石见一个渔翁正在用芦花的花絮做被子,喜欢得不得了,当即就想买下。没想到这渔翁竟然认识贯云石,不要他的钱,但是贯云石得为此写一首诗。贯云石沉吟片刻,挥毫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芦花被》:
采得芦花不涴尘,翠蓑聊复藉为茵。
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
毛骨已随天地老,声名不让古今贫。
青绫莫为鸳鸯妒,欸乃声中别有春。
贯云石存诗不多,这是其中最著名的一首。有了诗歌换芦花被的故事后,这首诗也很快流传开来。于是,贯云石干脆给自己取了个“芦花道人”的雅号。
此后的生涯里,愚以为贯云石写得最好的,要数这首《正宫·小梁州·秋》:
芙蓉映水菊花黄,满目秋光,枯荷叶底鹭鸶藏。金风荡,飘动桂枝香。
雷峰塔畔登高望,见钱塘一派长江。湖水清,江潮漾。田边斜月,新雁两三行。
杭州西湖的秋色,其实并不好写,南国之秋特点不及北国那么鲜明。悲秋之情,难以唤醒,也难以下笔。所以,这首词一反常态,反萧瑟悲凉为鲜丽开朗,反郁闷惆怅为清新豪放。我想,这也是这首秋作最大的意义之所在吧!
水中倒映着芙蓉花,岸边菊花开得灿烂,秋天真的来的。水中那快要枯黄的荷叶底下,有白鹭栖息。微风起,一阵桂花的清香飘来。登上西湖边上的雷峰塔,见钱塘之水波涛涌动,一派大江大海之宏伟气象。湖水清澈,江波荡漾。西边已经挂起了一轮落日,三三两两的大雁,排成行缓缓飞过。
这里,每一句都是独立的一幅美景图。这样的景色里,人是健康积极的,是昂扬向上的。贯云石很多类似的作品,形成一股阳光般的力量,为当时的文坛注入了一股涌动的新鲜血液。
在江南的日子了,贯云石与当时赫赫有名的汉族文人姚燧、张可久、徐再思、杨朝英等人交好,在文学创作上也受到他们的很大影响。一次,贯云石与杨朝英出游,贯云石开玩笑说:“我酸,你应该澹。”没想到,第二天杨朝英就改号澹斋了。散曲大家徐再思作品与张可久如出一辙,以“清丽”著称,他的号则为“甜斋”。于是,后人将贯云石和徐再思的散曲合成一个集子,并取名《酸甜乐府》。这些例子,都表明贯云石已经从一个官僚真正转为文人了,也说明其在江南文人圈子里的地位。
其实通过前面两则小作品,我们似乎能看到贯云石文风中豪迈的一面。痛快地大笑,无所顾忌地大碗喝酒,毫无遮挡地跳舞,贯云石不是做作的文人,更不是酸腐的文人。这是因为贯云石出身武官世家。另一方面,贯云石的作品又有着浓郁的江南气息,清俊潇洒,细腻温婉。这只要得益于贯云石长期的江南生活,以及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江南文人。
泰定元年(1324),贯云石病逝于杭州。泰定皇帝感念其家族对大元王朝的贡献,追封贯云石为京兆郡公,赠集贤学士,谥号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