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
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导读:这首词柳永于中进士之后,出任睦州团练推官时所作,寄托了自己漂泊无着、仕途坎坷,渴望归隐田园的心情。
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归去事陇亩
说到《满江红》,绝大多数人第一个跳入脑海的,应该就是大英雄岳飞的那首《满江红·怒发冲冠》吧!岳飞借此说出了无数有志于征战沙场、杀敌报国的热血青年的心声,千年以降,仍然闪耀着独特的艺术魅力。其实,最早开始以《满江红》为调作词的是柳永。柳永之前,《满江红》名为《上江虹》、《念良游》、《伤春曲》等,自柳永的这首《满江红·暮雨初收》始,方改为今名,后《词谱》以其为《满江红》之正格。
《满江红》多慷慨激昂、催人奋进,然而柳永的这首《满江红》,却有点低沉和消极,甚至流露出了要归隐的想法,这在其他柳词中是很少见的。因此,就这点来说,这首《满江红》应该算是柳词中的特殊之作。
半百之年得中进士,柳永重新焕发出青春的朝气,满怀着梦想,要在仕途上大展身手。柳永任睦州团练副使,团练副使相当于现在县一级人武部或公安局的副职。虽说官职不大,连七品芝麻官都不是,但也终于步入仕途,有了希望。初到睦州,雄心勃勃的柳永大刀阔斧除弊立新,很快便得到上司睦州知州的赏识,睦州知州早闻柳永大名,于是便向朝廷举荐柳永。只是,因为柳永资历不够,举荐意见被驳回。后来,柳永也放心了架子,前往京都汴梁跑官要官,可是情商太低的柳永又因为言语得罪晏殊,最后又不了了之。其实,晏殊还是鼎力提携后进的,后来名动朝野的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都得到过晏殊的提拔,我相信晏殊也是愿意提携柳永的,只是柳永的言语实在让晏殊下不来台,想帮都帮不了了。
看着身边的同事成了自己的上司,甚至有的原来是自己手下,几年工夫却一个个平步青云,柳永深感宦海不易、仕途无望,慢慢地便生出厌倦官场之思想,后来,竟有了归隐的想法。
工作之余,为了排解胸中难平的愤懑和压抑,柳永来到了桐江岸边散步。滚滚桐江水不知疲倦地往前奔流,去往那不可预知的前方,就像当下的柳永,不知前途在何方,却不得不放下身子,随着岁月一路漂泊。
钱塘江——浙江省最大河流,其建德梅城以上为新安江,建德梅城以下为桐江、富春江、钱塘江。桐江是富春江的上游,流经桐庐县境内。被称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的元朝著名画家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就是主要以桐庐县境内的富春江(即桐江)为创作蓝本的。柳永的这首《满江红》,描写的也是桐江美景。
伫立桐江之畔,傍晚时分,雨刚刚停下,江面上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远征的帆船,已经慢慢降下风帆,靠港停泊。江中小岛上,水蓼稀疏,雾霭朦胧,晚风吹着芦荡,簌簌作响,萧索苍凉。夜幕降临,江面上疾驰着几只小船,载着一串灯火,尽归远处的村庄。看着眼前的一切,让我这个漂泊异乡的游子,油然而生思乡之情,羁旅漂泊,何时才能回家啊!
真是一派静谧祥和的景象啊,一切从容不迫,一切井然有序。生活,其实就该如此,不要太多的波澜,不要太多的惊喜,只要一切按部就班,不紧不慢,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柳永做不到,他的生活从来都是沟壑坎坷,不及渔人幸福之十一。那江中寂寥的水蓼、凄清的芦苇,就是柳永生活的真实写照。漂泊几十载,柳永渴望像那些江上的渔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渴望像所有平凡的人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这些都已离他太过遥远,此时的他,想要回头,已经很难很难。
桐江好,桐江美,烟霭沉沉,笼罩着,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碧绿的江水,好像染上了两岸的山色,那尖如刀削的山峰,高耸入云。绕着严陵滩畔的是那些自由自在的鱼儿,以及自由飞翔的鸥鹭。我渴望自由,渴望归隐山林。我怎么也没想到宦海沉浮,竟然如此寸步难行,年过中年,我竟然还是如此默默无闻,沉沦下僚。我该何去何从啊?像陶渊明那样,不为五斗米折腰,归隐田园,侍候陇亩,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再也不用想起王粲的“从军乐”。我能做到吗?心如果已经受伤,再美的风景,也是寒冷凄清的,就如眼下,那些鱼儿,那些鸥鹭,游着、飞着,搅得我心绪不宁,更加惆怅、彷徨。
“严陵滩”,即汉代著名隐士严子陵归隐垂钓的地方,就在桐庐境内。东汉、魏间著名文学家王粲,字仲宣,有《从军诗》传世。因为厌倦官场,柳永想到了令他万分羡慕的严子陵和陶渊明;因为向往宁静祥和的生活,柳永想起了王粲的《从军诗》:“……鸡鸣达四境,黍稷盈原畴。……诗人美乐土,虽客犹愿留。”
满江红,满江愁绪无人诉。秋意渐深,水蓼稀疏,芦苇干枯,可是渔船飞快,渔火温暖,冷的,暖的,一样刺痛着游子柳永的心。江水碧绿,山高入云,鹭飞鱼跃,以及先贤的飘逸潇洒,一一浮现在柳永的脑海,跟他们比起来,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吏,前途不卜,进退两难。原本想来这江边走走,排解排解愁绪,没想到竟然愁上加愁,叫我更加茫然无措。
自古文人喜欢伤春悲秋,其实真正的“伤”和“悲”,都是来自主观的。“以我之眼看万物,万物皆着之色彩”,如果此时的柳永只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伙,那将是另一番感慨。就如千年之后,那个同样于深秋时节独立江畔的伟人******,却有着“……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之万丈豪情。
柳永真的不适合混迹官场,或许他真有管理能力,真有气魄,可是他情商太低。当官不是写词,追求标新立异、惊世骇俗,或许会自毁前程。柳永可以引每一个女子为红颜知己,却不能与自己的上司搞好关系。为了前途,为了梦想,柳永后来也曾写过一些********的陈词滥调,也曾写过一些阿谀奉承、拍马屁的作品,比如柳永曾于宋仁宗过生日的时候,写过一首《醉蓬莱·渐亭皋叶下》,柳永的文笔精彩绝伦,该词也是一派祥瑞之景,可是因为不知避讳,不知揣摩仁宗心思,一个“渐”字,一个“翻”字,让柳永的仕途真正早入了死胡同,再也前进不了了。
柳永本就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他自己,他是上天派来的词坛使者。因为不懂官场规则,所以柳永不可能登堂入室,高高在上;因为不舍梦想,所以柳永也不可能真正回归田园,躬耕陇亩。柳永就这样,用他左右为难、难进难退的一生,为北宋词坛擦亮了那颗耀眼的明星。
名言佳句
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