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承认自己很多时候个性张扬,有时锋芒毕露,有时傲骨嶙嶙咄咄逼人。但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逐渐的学会了在世人面前做事不露圭角,虽有一揽明月之志,却总不忘提醒自己遇事要临深履薄。正如在运河水岸项目的工程总包招标问题上,谁都清楚其中的玄机,所以我不会跟万良的堂兄万高争权夺势,也不会去跟集团副总刘广忠相互对掐。虽说是项目经理,可我心知肚明自己是个傀儡,在面对意见不统一的时候用自己的头脑分辨出方向,然后举手表个态的一个意见方而已。
项目的工程招标工作未出所料由刘广忠负责,万高配合监理单位全面负责工程进度与质量把控。我一时倍感空闲,将借来的三十万汇给了大江后,在一个天气爽朗万里晴空的上午,我带着羽佳开车去了老家陶圩镇看望父母。
父母亲对羽佳表现出了异常的欢迎,尤其是得知羽佳是王子明的女儿时,父亲的脸上露出了少之甚少的喜悦。母亲也屋里门外的忙碌着,为我们准备午餐。家门前不大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竟围满了一圈的人,而被圈子包围在中间的就是那辆宝马车。我走出门外一一给叔叔、大爷们发香烟。还处于半封建思想阶级的苏北农村人,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婶婶、婆婆们依旧继续着她们抽烟的习惯。两包中华牌香烟在阵阵笑声中化为灰烬,剩下一根根烟屁股在严寒的大地上被肆虐的风吹的左右乱跑。
我将羽佳一一介绍给了长辈们认识。羽佳倒也大方,我介绍一个她就跟着喊一声,还不忘关嘱各位长辈外面天凉进屋坐。有的人看完了羽佳就走了,其他几个跟父亲来往较深的叔叔、大爷进了屋子,坐在凳子上开始抽烟闲聊。一会问门前的车值几个钱?一会问我现在一月能挣多少钱?不停地跟父亲说着:“你家志远算是出息了,能挣大钱不说,还给你们老两口带回来个漂亮懂事的儿媳,真是有福啊。”
中午时分,羽佳帮着母亲一起做好了午饭,我将老祖父叫到家里,父亲说隔壁上了年纪的富贵叔一个人怪可怜的,就叫上了富贵叔。起初富贵叔倔强得很说啥也不来,父亲说是我带着女朋友回来才进了咱家的门。他还是那么的不苟言说,与我对他的模糊印象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个驼起的背又高了一截。
吃饭时,当着父母亲的面我将王子明叔叔的话讲给了老祖父听,老祖父听后未提出反对意见,倒是专心地看了富贵叔一眼。然后就为我和羽佳选了个黄道吉日,叫我们准备婚期,并笑说:“越快也好,最好让我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第五代人。”
富贵叔一个人起初一声不吭地吃着饭,酒也一盅不沾,当知道了羽佳是王子明女儿时,富贵叔脸上有了微小的变化,随后又不停的给羽佳夹菜。富贵叔的一反常态让老祖父看出了端倪,富贵叔一个劲的解释说:“热情待客,热情待客。”
下午,我和羽佳把带给老祖父的礼品送了过去,又去了富贵叔的家里。羽佳很讨厌富贵,说死不跟我进他的家门,吃饭时富贵给她夹菜时我就看出了羽佳的不开心。我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要再责怪富贵叔了,还是去看看他吧。
在他的家里,富贵叔时不时地盯着羽佳看,走时还不忘叮嘱羽佳要注意身体,说些等嫁过来后一定要孝顺父母之类的话。
考虑到羽佳第二天还要上班,晚饭前我跟羽佳回到了市区。当车子行驶到村口,朱大江的父亲正一个人慢悠悠地朝着村子里走,看来他的身体恢复的不错。我原本以为大江的父亲还在医院休养,原来为了节约用钱早早的就出了院。大江的父亲说早就戒掉了香烟,我也就不再客气。问我有没有大江的消息?我说大江在外一直很好,叫他不要挂念,安心养好自己的身体就好。
告别了大江的父亲,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我跟羽佳一起回到了市区。当王子明叔叔得知老祖父已经选好了日子后,随即拿出一本存折递给羽佳说:“爸爸没什么可给你的,这点钱你就拿去跟志远结婚用吧。”
羽佳不要,我也不同意。王子明又说:“虽说不多,但作为父亲我岂能让自己的女儿空着手进你们周家。拿着吧。”
在王子明的坚持下,羽佳将存折放进包里,我也起身道别。王子明从桌子上拿起《一枪绿血》问我:“志远,这书是你写的?”
我笑而不语。
“你小子不是跟我说咱俩是一个部队的吗?你个孬种,你敢骗老子!”
我只能挠着头皮咯咯咯地笑。
我没将要结婚的消息告诉朱大江,也未向万良等人说起。与世无争也不予他人攀比,就这样奉命唯谨的听从双方家人的安排。等炮竹声响的那天叫上亲朋围桌而聚,一切从简。只是自己感觉愧欠羽佳。
万良认为我闲来无事,就将叫我回了公司,说工程建设总包单位已经确定,市华强建设公司通过公开招标顺利取得运河水岸项目的建设权。我对华强公司尚不了解,但作为项目经理为避免发生工程质量等问题,即使自己是个摆设,也得履行职责尽该尽的本分之责。只要能确保安全施工、项目预期交付投入使用,即便最终功薄蝉翼我也不言怨语。毕竟工程无小事,倘若真的有事发生,我这个项目经理和分公司的法人代表依旧无法逃脱干系,甚至是法律的追究。这一点我心如明镜,十分清楚。
运河水涓涓而流,水道中央忽隐忽现的船只示明灯有规律的闪烁着,凌雾的大清晨露间,运河水岸的工地上几台挖掘机正轰隆轰隆地作业,城市的开发或多或少的给人类带来了烦恼。有人乘着改革之风一夜暴富,有人依旧兢兢业业地为了生活继续着一成不变的日子。为了能买上一套房子,可谓布衣蔬食省吃俭用起早贪黑的忙碌。眼前马路边一辆辆载着主人上早班的自行车、一辆辆载满瓜果蔬菜的三轮就是最好的说明与诠释。
我在工地上转悠了一圈,一年轻小伙误将我当成是来工地偷盗建筑材料的贼人,满脸蛮狠地冲着我大声喊着:“死远一点!”我走到他面前,掏出东升房产工作证并说明了身份,小伙立即掏出香烟。我定晴一看,妈的,看工地的小伙都抽中华。他笑着回答:“我们朱老板给的。”
正打算跟他探探华强建设的底细,万良就来了电话叫我八点后到公司找他,称有事找我。
运河岸边的早点小摊上,随意吃了两个包子,付了钱,到了公司刚好八点。万良坐在办公室里抽着香烟。对于一个分管分公司的老总而言能这么早的出现在办公室,就算是无所事事,这种精神也是难能可贵的。
我本担心项目开工建设后的资金问题,可我还是多虑了。朱大江停止了替周舟追讨债务后,万东升想必已经找到了对策,并早已为运河水岸的开工建设做好了准备,这些我从万良脸上的表情完全捕捉得到。
苏北这地方搞房产建设投资的优点和吸引外部资金的最大优势也正是如此,没有销售许可证照样可以销售期房,用老百姓的购房定金作为开发商的部分回笼资金,这样房产商只要具备工程建设承包单位的合同预付款就足够操控全盘了。
“周总,你来了。给你派个助理怎样?”万良开门见山。
我说:“我一个人自由惯了,助理就算了。”
万良示意我坐下说话,尔后用电话通知了隔壁办公室主任。“周总已经来了,叫她过来。”
我有点坐不住了。“万总,我真的不需要什么助理,您就别安排了。”
万良并不听我辩说,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
伴随着一阵敲门声,一个女孩子出现在了眼前。
“万总好,周总好。”
见到眼前的女孩子,我的表情有了舒缓,万良也顿时露出笑意。“周总,这位就是您以后的助理,她可是总裁亲自指示要我安排的,你就接受吧。”
我故作镇定地说道:“既然是总裁的指示,我周志远只能惟命是从了。”我转身对着总部派来的助理说:“走,去我办公室。”
打开已经很久没来的办公室,桌子上尽是灰尘。女助理倒也勤快,连忙说道:“周总,您多久没来办公了?我给您收拾下。”
见此情景我哈哈大笑。“好了顾紫薇同志,这里只有我们俩,您就别中规中矩的如此严肃了。”
顾紫薇深深地倒了口气说:“你严肃的样子才吓死人呢。”
“怎么?难道要我在万总面前跟你嘻嘻哈哈吗?”
“志远,谢谢你把我调到身边工作。”说话间,顾紫薇上前将我拥抱,将脸深深埋在我的肩膀。
“别这样紫薇,这是我应该做的。”说完,我将她轻轻地推开。
顾紫薇的家离公司尚有四十公里的路程,考虑到每日往返也实属不便,我在租住的小区里帮她找了套房子,费用从公司财务列支。万良说公司目前财务并无专人负责,我问他为何不及时招聘?毕竟运河水岸项目已开工建设,费用进进出出的可不是少数。万良说东升集团财务管理实行的是直线制,所有分公司下属企业的财务均有集团指派,他已向集团反映此事。温州总部反馈,不出几日财务经理就会到达泗阳。万良说等财务经理上任后再作报销也不会迟滞。
在领着顾紫薇去看房子前,我与房东签订了意向合同,付了几百元的定金。按理说,费用既由公司列支,我就该一次性将半年的租金付给房东,只是苦于囊中羞涩,半年的工资加上向万良借来的三十万已经给了大江,口袋里仅有的也只是维持自己的生活所需。
房东热情的将门打开,里里外外地领着我们看了一遍。见我说不错不错,房东趁热打铁地说:“我这房子刚装修过,家具电器一应俱全,你们小两口可随时拎包入住。”我连忙解释说我们只是同事后,房东笑而不语,顾紫薇却神情黯然。
在屋子里又走了一圈,顾紫薇说很满意,房东马上拿出备好的合同叫她签字。“姑娘儿,你把半年的房租跟一个月的水电押金付给我,我给你写个收条。”
我说:“我们要报销的,能想办法提供发票吗?”
房东表示没有问题。
见顾紫薇面露难色,我知道她不是没有带钱,可能是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我将车钥匙递给房东说:“我们都没带这么多钱,我把车钥匙放您这押着,明后天我拿钱来交换钥匙。”
房东哈哈大笑:“小伙子。你也太过夸张了,我要你车干什么?弄丢了我可赔不起。既然如此,这房子我先为你们留着,明后天你们再来。”
那晚,我把自己租住的房子让给了顾紫薇。虽说是一室一厅的房子,自己本可以抱着被子睡到客厅的沙发上,可事情要是传出去毕竟有伤风化。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即将结婚的人,要是让羽佳知道此事……我不敢想象后面的结果。拿着车钥匙正准备下楼。顾紫薇问我去哪?我说到办公室,顺便看看运河水岸的规划设计图纸。她执意要跟我一同前往,称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有些胆怯。要么带她去公司,要么我留下,二者选其一,别无其它。我能感觉到顾紫薇是想让我留下来,可我依然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去公司的路上,反反复复的想给羽佳打电话,让她先借我点钱将顾紫薇房租先处理好,可仔细一想,此路该是不通的。一来我找不出理由向羽佳借钱,倘若实事求是如实向供,想必羽佳不大发雷霆也难免醋意大发。二来,作为她的未婚夫,没有能力为她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还要向其拿钱临时解难,这种事我实在做不出来。
在办公室里无趣地翻着图纸,看着刘广忠一早拿过来的华强建设公司的介绍和标书,一个熟悉却一时无法勾起回忆的名字映入脑海,华强建设的法人代表—朱二德。我确定这个名字的人在我记忆的生命中有过出现,却久久无法归纳具体。
不去想没给羽佳电话是否正确,不去想顾紫薇见我走出家门后的失落表情,也不去想华强建设的总经理朱二德究竟曾经在哪里遇见过,开着暖气空调,躺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我闭目欲睡。
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误会和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而那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却无法让人啼笑,因为那是一个实实足足比误会还要误会的天大误会。当我正要睡去,羽佳的一个电话让我睡意全无,她说她正站在我住处的门口。
形容不出冲下楼的心情,心急如焚地开着车赶回住处却并未见到羽佳,敲门也不见顾紫薇开门。顿时一个可怕的设想在脑海里左右徘徊。事情或许是这样的:
羽佳兴高采烈地拿着为我买的礼物或者是好吃的,想着给我一个惊喜,却发现了屋子里的顾紫薇,羽佳认为我周志远是个狼心狗肺佛口蛇心的恶人,她咽不下自己被愚弄这口气,于是跟顾紫薇大吵,顾紫薇肯定也不甘示弱,借此机会在羽佳面前布鼓雷门般的发挥着她的语言表达天赋。
这是比较唯美的一种设想,而另一种假设便是:
羽佳打开门后看到顾紫薇便不分青红皂白的与其厮打,嘴巴里道着脏话,肢体上连连挥霍着拳头,两个人劈头盖脸的扭打。
想着想着,我禁不住自语道:“这下完蛋了。”
连续打了三个电话羽佳才接听,电话中羽佳说话冷漠,显得有气无力。“周志远,你还打电话给我干嘛?”
“你在哪羽佳?”我倍感焦急。
“你想找我解释对吗?”
“这是个误会羽佳。快告诉我你在哪,我很担心你。”
“人民路中华广场咖啡馆。”
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可我还是无法找出很好地解释办法,想着只能听天由命,倘若羽佳不能理解,也只能等着过些日子再跟她说了。
我以为羽佳一个人在咖啡馆里,却没想顾紫薇也在,这还真的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没等我说话,羽佳冷冰冰地说:“是我问你答?还是你自己自圆其说?”
看着正悠闲自在地品着咖啡的顾紫薇,真是又气又恨,气的是她居然还心情大好地喝起了咖啡,恨的是我自己怎么就认识了个这样的女人。
我回答羽佳道:“你问吧。”
“她是谁?”
“顾紫薇,今天刚从温州来的新同事。”
“女同事可以随便住在你屋里吗?”
“不能。”
“那她为何睡在你的屋里?”羽佳显得很平静,细声慢语地问。
“我,我,我。”
见我语无伦次,一旁的顾紫薇突然哈哈大笑。“表姐,你就饶了他吧。”羽佳也随即伏在桌子上大笑。
我被眼前的顾紫薇和王羽佳弄得一头雾水。“表姐?你叫羽佳表姐?这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顾紫薇是羽佳舅舅顾玉卓的女儿,顾紫薇毕业后就去了温州工作,两姐妹平时联系较少,羽佳也只是听舅舅顾玉卓说起过自己的表妹在温州工作,可没想到竟是在东升集团,更没有想到两姐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看来顾紫薇早已把一切都告诉了羽佳,羽佳也将我们的关系说给了顾紫薇。至此,我终于大喘了一口粗气。“哎!吓死我了你们俩。”
再一次的回到住处,一个人抱着被子睡进了客厅的沙发里,眼睁睁地看着羽佳两姐妹幸福地躺在被窝里谈笑风生地看起了电视。
第二天,羽佳帮顾紫薇垫付了一万块的房租,那是从王子明给她的那张存折里取的。房东也信守承诺将发票交给了我。顾紫薇得知我跟羽佳即将举行婚礼的消息后,几许祝福声中一丝柔弱的心痛同样被我捕获。
婚期在忙闲各半的日子中变得屈指可数,虽说主张一切从简,可毕竟是人生之大事,为尽最大努力不让羽佳觉得寒酸,我还是向万良请了假去专心筹备自己的幸福。万良说运河水岸项目建设正如火如荼,作为项目经理怎好无故请假?我本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搪塞,可天生不喜欢撒谎游词的我还是做了如实相告。万良得知是为了筹办婚礼,也就不再多言,理解的点点头以示同意。
请假的第二天,万良的助理称家中有事回了温州,顾紫薇被调到了综合办公室,办公室的肥婆主任乘机拍起来万良的马屁,安排顾紫薇给万良做起了临时助理。
三日后,顾紫薇从公司打来电话称财务经理已经到了,于是下午我回到公司走进门上写着财务部那间崭新的办公室。当见到财务经理的那一刻,自己曾担心的事情终于变为现实。
我不清楚集团总部为何派她而来,也曾试图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事实必须遵循,现实也必须接受,这就是命运安排下如戏一般的人生。
我将自己的情绪稍作调整后,对着低垂眉角忙碌的万玲说道:“你好万总。”
她起先睁大眼睛表现出了惊讶,我想她该是听出了我的声音,随后立即抬起头。“志远!你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