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低而轻柔的呼唤总有几分相似,肖文静恍忽间又像是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这一次,她镇定地回过头。
微笑。
杨慎思也正微笑地看着她。
夜里十点,路灯的光照亮小小花园,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
杨慎思撑起一把伞,微笑着对肖文静道:“一起走走吧。”
肖文静只犹豫了片刻,杨慎思的笑容里有一种以前没有的通达透彻,让她觉得可以信赖。
她走入伞下,与他并肩而行。
顾迥一把抓住想冲出去的顾遴。
“放开!”
“你想干什么?”顾迥压低声音道,现在换他不想被人发现。“去强行分开他们?”
顾遴回头怒瞪他,顾迥撞上他刹那间炯亮如星的眼眸,脸上神色不变,尖锐地道:“顾遴,你在吃醋吗?”
杨慎思低头看着侧旁的女孩儿,肖文静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但那微笑比平时对他的敷衍显得“真”了许多,不再有一种距离感。
看来,她终于走出了她的心结。
可惜改变她的那个人,不是他。
“肖文静,你为什么变心了?”
肖文静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抱歉地说:“我要说了,你不会相信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杨慎思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额头,“我对自己有信心,我向来是相信你的。”
肖文静没有躲开他的手,顶着他的手掌抬头与杨慎思对视,从他眼睛里看进他的心里。
她欠他一个解释,他和她都知道。
“你没毛病吧?”顾遴不耐烦地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和肖文静不是那种关系,我为什么要吃她的醋?”
顾迥不为所动地逼视他,以往他的理智冷静在遇到顾遴后立刻抛出九霄云外,顾遴第一次被他这种凌厉目光审视,感觉像身体被锋利的手术刀切成片,放到显微镜下观测。
他恼羞成怒地别开头,正看到杨慎思的手放在文静肩膀上,两个人相视而笑。
顾迥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弟,嫉妒这种情绪不只发生在爱人之间,朋友、亲人,那些你在意的人,你以为你就不会嫉妒了吗?”
“你小时候不知道多嫉妒我有妈而你没有!”
杨慎思收回那只手,自嘲地道:“告诉我吧,让我死也能做个明白鬼。”
“好。”肖文静不假思索地答应,这是她欠他的,他是那么聪明那么好的人,生平唯一的败笔就是她。
杨慎思一笑,“谢谢。”
“不用。”
两人一递一句说些无意义的话,都觉得很轻松,以前那些求不得的心意,亏欠的烦恼消散在彼此坦然的目光中。
肖文静诚恳地告诉杨慎思:“我变心,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顾遴猛然掉过头瞪住顾迥,双手挣脱他的束缚,一手抓住他胸前衣襟,另一只手挥拳狠击在他右颊上!
顾迥被打得歪过头,顾遴恶狠狠地道:“别提我妈,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提?”顾迥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沫,他没有看顾遴,骄傲的唇角紧抿了下,异常平静地道:“我想说的话,提前要做的警告,都已经和肖文静沟通过了。”
“你……”顾遴松开手,后退一步,背心重重撞到墙上:“你和她说了什么?”
顾迥抬手擦掉嘴角血丝,拍了拍弄皱的衣襟,以他惯常的倨傲表情看着顾遴,“你可以去问问她,如果她愿意告诉你的话。”
顾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半晌,低声道:“哥哥,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顾迥冷漠地道:“从始至终你只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出生。但你的出生不是你能选择的,所以,不用你来对我说对不起。”
他转身离开,顾遴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顾迥又顿住脚,低声道:“我找过肖文静,告诉她你因为你母亲的事长成了一个逃避责任的惯犯,而且你也不爱她,你们在一起没有好结果,你想不想知道她的回答?”
顾遴仰起头,靠住冰冷墙面,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说,她和你不是那种关系。”
“她说,她是你的亲人。”
顾迥笑了笑,“她很聪明,亲情、友情都比爱情来得牢靠,你和她,你们都经不起再一次的失去,与其靠近以后相互伤害,不如保持合适的距离取暖。”
“小弟,我祝你们天长地久。”
顾迥挺直脊梁,头也不回地大步远去。
顾遴仍是昂头看着天,一动不动。
肖文静有些窘迫地说着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话,杨慎思眯起眼,脸上保持着温文平静的表情,这样的态度让她慢慢的镇定下来。
“在梦里,我生活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她叹息,“我经历了很多挫折,相比之下,这个世界的丧父丧母都不算什么。”
“在那个世界里,我失去了一个人。”
“我一直在找他,还没找到,我就醒了。从醒来那一刻起,我就想,如果这个世界我找不到他,那我就永远空出爱人的位置等着他。除了他,我不可能爱上另一个人。”
杨慎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伸出手,肖文静迟疑了一下,也抬起自己的手,他轻轻的握住那只手。
“你梦里的那个人,他对你很好吗?”
肖文静想了想,摇头。
“我记不清了。”
“你很爱他?”
她还是摇头。
“不是爱或不爱的问题,而是天经地义,就好像,我在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灵魂的,而我的灵魂活在梦里有他那个世界。只有等我找到了他,我才能变回一个真实的完整的自己。”
杨慎思抱歉地道:“我听不懂。”
“我想也是,”肖文静觉得自己才是应该抱歉那个,“我只能和你说,因为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如果连你都不懂,那么,我猜这个世界一定有某种法则禁止你去懂。”
那么,你一定不是真实的那个杨慎思,肖文静想,除了她,这个世界的每个人似乎都和梦里有所关联,像是某种投影。
杨慎思不再多言,他把伞柄交给肖文静,松开手,一步一步缓缓退出伞下。
细细密密的雨丝从空中落下,他抬头,任雨水洒了个满头满脸,忽尔一笑。
然后,不发一言地转身走开。
肖文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今天是中秋,原来,这个秋天快要过半了。
肖文静撑着杨慎思留下的伞,慢慢地往回走。没走几步,路旁花坛里传来细微的异声,她站住脚,仔细听了听。
“喵呜……”
她左右顾盼了下,接近夜里十一点,附近没见人影。
肖文静敏捷地跨进花坛,循声拨开一丛苜蓿,果然看到一只未足月的小猫,全身短短的黑毛打得精湿,眯着黑眼睛冷得瑟瑟发抖。
肖文静心头微微颤动,这只小小的无依的猫让她想起另一个雨夜,蜷缩在她楼下的人。
她向小猫伸出手:“过来。”
小猫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又或是单纯的寻找依赖与温暖,抖瑟着走近,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有点痒,有点麻,更有些莫名的心酸。
肖文静小心地把它抱起来,小猫“喵呜”一声,自发的往她怀里钻,白色的衣服上立刻出现大块湿印。
“啊,这副得寸近尺的样子还真像呢。”肖文静笑着自言自语,再想想,她把顾遴比过狗崽,现在又是猫咪,竟是当宠物的成分更多,这种心理可千万别让他知道啊。
散漫的思绪在看清前方倚在墙上的身影后定格,肖文静站定了,撑着伞,怀抱着猫咪,看着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孔。
差一点,只差一点,泪水就夺眶而出。
是的,她在心里回答自己,她和顾遴之间并不是爱情,但谁说没有别的感情比爱情更深刻。
他们是同一类人,彼此理解,彼此依靠,在这种大梦谁先觉的世界里,她不敢拥有爱情,却可以得到一份最真挚温暖的陪伴。
顾遴面无表情地瞥了肖文静一眼,抬头看天,再过一会儿,把双手插进裤袋里。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细细密密的雨,小猫间或“喵呜”一声。
良久,肖文静轻道:“你回来了。”
顾遴“嗯”一声,道:“可能一会儿就走。就算现在不走,将来也随时可能走。如果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去找你。”肖文静平静地道:“把你带回来。”
“你要是找不到我呢?”
“我就回来,待在这里等你。”
“说谎。”
“我说到做到。”她一步一步走近他,“我不是你的母亲,不会控制你,不会以对你好的名义伤害你,我不会死,不会离开,不管你走了多远,只要你没有忘记回来的路,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她停在离他极近极近的地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映出他的憔悴疲惫,和那双很亮、很亮的琥珀色眼睛。
她不由地抬手,伞滑落到地上,她浑若未觉,伸手想要触摸他的眼睛……他眼里的光……
顾遴伸臂把她和小猫一起抱进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肖文静被勒得生疼,小猫被挤得“喵呜”不停,他似乎仍嫌不够,用力,再用力。
他在肖文静耳边说了一句话,肖文静问:“什么?”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或许会爱上你,而你不爱,然后我再一次地受到伤害。或许,我们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
“我不想去想那远,考虑那么多,至少现在……”
顾遴低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一只飞蛾经过这一对相拥的少年,抖落翅膀上的雨粉,无声的飞向最近的路灯。
季秋的第一场雨安静地落下,绵绵密密,织成一张网住世界的,温柔的网。
…………
……
肖文静睁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非必要的利用阴刻风水的体验系统。
在体验系统里她应该忘了自己是谁,可是这一次,她做了一个关于现实世界的梦。
她记得叶子襄。
她因此而痛苦,失落,差点伤害了虚拟世界里的杨慎思和顾遴。
为什么?
肖文静问自己,为什么?
叶子襄是特别的吗?他对她,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