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钱长老提供的讯息,肖文静她们召开了一次简短的会议。
首先,肖文静认为钱长老说的是真话,她没必要骗她们。
杨慎思同意肖文静的观点,他似乎和海长老有点交情,了解他的为人。
林思懿和龚少穆没有就此发表意见。
龚少穆想了想,问道:“钱长老有没有指示我们前进的方向?”
“那倒没有,”肖文静努力回忆,“可是她也没有说我们现在选择的方向是错的,所以我想,我们可以继续向东走。”
杨慎思补充道:“据肖文静所知,终极秘境是一处风水阵营造出来的半幻境,所以选择哪个方向其实不重要,我们需要的是破阵。”
“怎么破?”肖文静问:“这么大型的风水阵我见都没有见过。”
林思懿想说什么,龚少穆不知为何阻止了她,两人在一旁打打闹闹、拉拉扯扯。
杨慎思摇头,他对风水比肖文静更外行,她真不知道委员会为什么要把他强拉进来。
要是、要是叶子襄在就好了……
林思懿挣脱龚少穆,站起身,又踢他一脚,绕过来贴着肖文静坐下,仰头看了眼天空,道:“咦,要下雨了。”
所有人抬起头,他们坐在一株极像榕树的大树阴影里,长长的须根从十来米高的枝干垂下来,组成一道稀疏屏障。这一眼看去,半空中果然掉下雨来,长长透明的雨,像另一道琉璃屏障。
树叶排布很密,却仍经不起雨淋,只顷刻间,雨水从四面八方漏进来,滴在众人身上。
“什么鬼天气!”林思懿一面躲一面骂,“刚刚还有太阳!”
这姑娘脾气火爆,性格和外表反差甚大,可她长得实在是娇弱,弱不胜衣,龚少穆有点犹豫地脱下外套,试探地披在她身上。
林思懿一把扯下丢到泥水地上:“不用你献殷勤!”
龚少穆看着她,抿了抿嘴唇,慢慢拣起外套,转身走进雨中。
“龚兄,”杨慎思扬声为他解围道,“不如你先去探路?”
黑衣的男子背影像一支箭,笔直的,倨傲的,雨水打在他头上,“啪啪”的响,他缓缓前行。
林思懿叫道:“问你呢,你哑巴了?”
龚少穆没有答话,没有回头,就那么消失在越下越大的雨中。
肖文静抬头看,雨势大的时候,天与地像是被这透明的液体连接,这种连接是虚无的,转瞬即逝的,所以也是茫茫然的。
举目四顾,不知身处何方,何时,何处是归途。
杨慎思把斗蓬抖开撑在他和肖文静头上,他们两个是不怕雨淋的,只是,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体上也会不舒服吧?
肖文静看着他,看着他后方一朵盛开在朦胧雨幕中的鲜花。
雨水有节奏地击打他的身体,白色衣袂渐渐开始滴水,一小滴一小滴,悄悄落下来。
肖文静伸手接住一滴,托在掌中,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悲伤。
杨慎思转头看肖文静,笑了一笑。
肖文静心底一痛。
原来只是爱一个人,也会心痛。
为什么呢?明明你在我身边,我却开始思念你。
“你……唱歌给我听好吗?”
林思懿哼了声,眼睛瞄向这边,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撇了撇嘴。
而杨慎思半点也没有推脱,当真就唱起歌来。
他的歌声很清亮,虽然放得很轻,压得很低,仍掩不住那份悠悠,甚至带了点懒散,仿佛不经意就穿透了层层雨幕的封锁,到阳光普照的高天去遨游。
他唱的会什么肖文静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不过没关系,那是他的声音。
雨不停的下着,三个人安静地看着雨,听杨慎思唱一曲听不懂的歌。
歌声未歇,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肖文静下意识看向杨慎思藏枪的胸口,随即省悟:“是龚少穆!”
杨慎思拍了肖文静一下,把斗蓬塞到她手里,头也不回地吩咐:“你待着。”
肖文静只好把迈出去的脚收回来,眼巴巴看着他跑远。
她转过头,看到林思懿怔怔的神色,心下恍然。
“既然担心他,平常为什么不对他好点?”
林思懿白了肖文静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杨律师故意让你和我独处,就是给你机会说些废话。蠢货,少管闲事!”
这是第二次有同性叫她蠢货了,肖文静苦涩地想,难道她真的没有同性朋友的缘分?
肖文静把斗蓬顶在头上,透过打湿的布看向外面朦胧的世界。
“我从来不管人家的闲事,我也管不了,我只是对看到的东西发表一点评论。”
“愚蠢的普通人就喜欢对不懂的东西乱发意见!”
“为什么你们什么事情都要和‘普通人’联系起来?”肖文静奇怪地回头看林思懿,“难道人和人不都是一样的?不管是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或是你们这些懂得风水和异术的不那么普通的人,大家都是人啊。”
她霍然醒悟,“我还奇怪你为什么特别讨厌我,难道就因为我是闯进了你们世界的‘普通人’?”
林思懿一时语塞,干脆大步走进雨中,“我懒得理你。”
是说不过她,还是担心龚少穆?肖文静摇了摇头,撑着斗蓬跟在她身后。
一道闪电划过天幕,轻雷阵阵,雨下得愈发大了,雨帘隔绝了视线,肖文静似乎只是眨了眨眼,林思懿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旁迟在咫尺的树木都看不见了,伸手出去,除了雨还是雨,雨水深处一遍空茫。
雨打在斗蓬上,溅在身后,噼噼啪啪,像脚步声。
肖文静走,声音跟随,肖文静驻脚,声音止歇。
肖文静缓缓,回头。
手指已扣住“阴刻风水”,肖文静预料会看到千种怪兽万般妖魔,却做梦也想不到会看到他!
她的继父!
肖文静怔了一下才认出他,有多久没想起他?在陌生的世界学着生存,学着重新爱一个人,几乎忘了她曾经无比恐惧无比憎恶的他!
继父就站在雨中,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那双极具欺骗性的温和眼睛哀凄地看着肖文静。
天地间只剩下雨的声音。
肖文静出奇地冷静,心跳正常,呼吸正常,连眨眼的频率也没有改变。
“你不是他,他不会到这里,不会用这种眼光看我。”肖文静冷冷地道:“你只是一个幻觉,像‘阴刻风水’制造的幻觉一样,不一样的是,你水平太次,我不会上当。”
肖文静死死地盯着继父,直到他哀叫一声,爆开,水花四溅,化成一滩积水。
她转身继续走,步履坚定。
雨水越积越多,肖文静抬高斗蓬边沿,看着雨水落下来,触到地面的积水,水柱慢慢蠕动变成人形,数张熟悉的笑脸在迎接她。
“我妈只有继父回家的时候才会露出这么开心的笑,林思懿绝对不会对我笑,龚少穆的笑容比这丑。”肖文静一边说一边越过幻象,听着它们一个一个在身后爆开。“杨慎思……”
那个白色衬衫的青年噙着笑容站在正前方,伸开双臂等着肖文静去拥抱。
肖文静看了他几秒。
“不对,他看我的眼神不是这样。”
“砰!”幻象爆开,肖文静颤栗了一下,举目四顾。
“我明白了,这是第一道关卡。”
“对,”一个声音道:“你已经见过了海长老,而我就是他的守关阵灵。”
“这里,就是第一关:海色雨中开。”
雨声渐渐后退,从幕前退居幕后,似乎轻悄了,似乎消失了,只留下朦胧雨色,隔雨相望的人。
那人从远处走过来,越来越近,可无论肖文静怎么努力去看,她的视线却始终模糊。
她不知不觉抬头,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雨水从他披挂的大斗蓬上溅落到肖文静的小斗蓬上。
肖文静先看到那把黑色的死神一般的斗蓬,再看到斗蓬下的人。
很高,很瘦弱,简直比林思懿更弱不胜衣的男子。
他在斗蓬里穿着式样古怪的长袍,看着像古装片的服装,领口敞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胸膛,一根根凸起的肋骨。
他看着肖文静笑了笑,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嘴唇的颜色偏白,细小的牙齿更白。
肖文静心下惊叹:顾迥已经算是男生女相,这人却比他更秀气,更纤细!
“你是谁?”
他答了一句什么,雨声骤然加大,“哗哗”地盖过他的声音。
肖文静刚要再问,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拖起她就走。
肖文静挣扎了几下,和外表不同,他的手倒是很有力,半拖半拽地把她越带越远。
肖文静考虑要不要使用符咒,这人看起来又不像有恶意,正犹豫着,他停住了。
停在一棵枯树前。
一棵只有碗口粗的枯树,树皮干裂树叶脱落,要倒不倒的歪在那里,两个光秃秃的枝丫指着天空,像一个凄凉的手势。
奇怪的是,周围都是直径在一米以上枝繁叶茂的巨树,却都像怕了它,挤挤挨挨留出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只余它孤零零地站着。
那男子站在树前,转头看着肖文静,清晰地道:“我是第一关的阵灵,这里是第一关的阵眼。”
声音在雨声中听来有些缥缈,肖文静盯着他,没有动。
“你为什么告诉我?”
阵灵笑了笑,“海长老派我驻守第一关时曾经告诉我,我可以自主地选择怎么做,是守关,或是轻易放过闯关的人,这些都尊重我自己的意愿。”
一个阵灵居然有自主意愿?
肖文静手一抖,斗蓬滑到身后,雨点劈头打落。
“你是什么?”
“我是人,”他叹道:“和你一样的普通人。”
她懵懵懂懂地看看他,他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望入她眼中。
肖文静一阵恍忽。
是吗?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和她一样误闯入不属于他的世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可怕的事,使他死去,魂灵却不灭。
他被困在了秘境里,被迫从事他不愿意做的工作,任性地决定放过他的同类……
肖文静淋着雨,一步一步走近枯树,伸出手,贴上树干。
这一触到树,像是碰到烧烫的石头,刺痛从指尖一路蹿到心脏,肖文静尖叫一声,拼命想拿开手,手掌却像焊到了枯树上,不管怎么用力都拔不下来!
好痛!疼痛耗光了肖文静的气力,她蜷缩起身体,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走近她,俯身察看。
肖文静睁开眼,望进一双半透明的眼眸。
“你用了……催眠!”
“猜对了,可惜太晚了。”瘦弱的男子微笑着撩起肖文静被雨水湿透的发丝,轻柔地道:“再过一刻钟,死亡之树将吸干你所有能量。”
他笑的时候有几分羞怯,像个腼腆的青年,肖文静忍不住问:“你以前真的是个普通人吗?”
瘦弱男子点了点头。
果然,肖文静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被催眠的那些想法,那都是普通人才会了解的普通人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的自卑和小心思,她不禁失笑,虚弱地笑个不停。
“……原来真正害了我的,还是同类……”
“世上的事本来如此,真正能够伤害你的只有了解你的同类。”阵灵得意地道,“为免你担心你的同伴们,我再告诉你,他们已经落入了我的陷阱,很快就会来陪你。”
“是吗?”有个声音截口道:“我看不见得。”
响亮的枪声在一瞬间震聋肖文静的耳朵,她瞪大眼,看着一点金光穿透阵灵的身体,将他瘦弱的,雪白的胸膛炸裂开来!
那是肖文静毕生都忘不了的恐怖景象,她亲眼看见一个人跳动的心脏被炸了一个洞,乱糟糟的血肉喷溅出来,沾到她脸上身上,带着温暖。
阵灵睁着一双诡异的半透明眼睛,一声未吭就倒在肖文静身旁,苍白的脸孔居然有了一抹潮红,一种死亡的厉艳!
肖文静不停尖叫,身体的疼痛和心理的恐惧同时折磨着她,她感到自己濒临疯狂,直到有人大步走近她,一掌掴在她脸上!
肖文静倒抽一口凉气,打着嗝被人从枯树旁拉开,呆呆地看着他。
“这种树叫死亡之树,据说是天地孕育而生的风水奇物,夜晚吸收死气,白天吸收生气,活人碰到了会被它吸干生气而亡。记着以后离远点。”黑衣的男子说着,枪在手上转了两圈,忽然就不见了。
“龚少穆,”肖文静颤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龚少穆用眼角睨了她一眼,转过身,“他们在那边,过去吧。”
肖文静刚要抬腿跨过阵灵,却见半透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瞪着她,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抹下他的眼睑。
手指在冰冷的皮肤上抚过,忽然感觉到热,肖文静吃过亏,猛地缩回手,却见两点银光从阵灵眼眶中飞出,像两只银色的萤火虫,眼眶中的瞳仁则变回了黑色。
肖文静惊讶地看着银光,它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倏的飞向她,想要钻进她眼中!
肖文静本能地举起“阴刻风水”挡在眼前,手上一震,整个像被人推了一把,站立不稳,向后跌坐到地上。
银光穿透了“阴刻风水”,被过滤成雨点那么细小的两滴落入肖文静眼中,眼睛里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像刚滴过眼药水,很舒服。她心下惊疑不定,闭上眼揉了揉,再徐徐张开。
入目一遍银色。
像是隔着一层银色的纱巾看世界,一切都很清楚,却都添了一层银色。
银色的天,深深浅浅的银色森林,连雨丝也是银色的,落到地面上,浸进银色的地面。
肖文静吞了口口水,小声道:“龚少穆……”
龚少穆已经走出去一段,不耐烦地问:“什么?”
肖文静慢慢转过头:“我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龚少穆!”
前方根本不见黑衣的男子,倒是有一只黑色的狮子,和她在现实中见过的松狮犬非常像,足有一米五六高,睁大又圆又亮的眼睛正瞪着肖文静。
狮子!
活生生狮子!
肖文静和狮子互瞪了几秒,脚有点发软,正准备落荒而逃,那狮子张大嘴,露出尖牙,更可怕的是,居然口吐人言!
“你的眼睛怎么是银色的?”
肖文静呆了片刻,突然手足并用连滚带爬钻进树丛,有多远逃多远!
后方传来响动,像是狮子妖精追了上来。肖文静紧攥着没有子弹的枪,顶着沉重的雨水在森林中慌不择路地穿行,只希望能找到杨慎思他们。
一面跑一面四下张望,不知何处透进极明亮的光,肖文静一眼望见龚少穆站在南面一块空地上,忙欣喜地奔过去。
明明看起来很近,偏偏七拐八弯总到不了,一不小心还在树干上撞了一头。肖文静晕头晕脑的继续跑,过会儿才发现亮光消失了,眼睛却又能分辨颜色,透过前面一丛篱笆似的灌木缝隙,已能看见杨慎思的白衣。
白衣啊白衣。
肖文静把头凑到灌木旁,刚要叫他,一道白光如霹雳闪过,肖文静瞪大眼,无声地张大嘴。
龚少穆用左手使出手刃,袭向对面的人,对面的杨慎思!
杨慎思伸臂架住那道电光,白色的衣袂瞬间碎成片,被雨水打落,露出两只瘦削的,伶仃的手臂。
这双手臂理应挡不住手刃,但肖文静知道它们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纤弱,起码,它们能够保护一个女人的心,让她感觉安全。
在这个世界上,必定有这么个人,哪怕天崩地裂,只要在他的臂弯中,你都能得到安全。
杨慎思和龚少穆僵持了片刻,龚少穆向后跃开,沉声道:“下一刀我不会再留情。”
杨慎思看着他,眼睛很亮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然后转头去看他身后的人。
肖文静随着他的目光转向,她一直是只看着他的,直到他看向别人,她才因为看他看到别人。
一怔。
跌坐在雨中的美丽女子,有一张唐诗般清秀的面孔,脸色有些苍白,长发有些乱,眼睛定定地望着龚少穆。
该刹那,肖文静前所未有地明了林思懿的心意。
杨慎思抱歉地看了眼肖文静,轻声解释:“我还以为你们是阵灵制造的幻象。”
龚少穆冷冷地道:“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不是阵灵制造的幻象。”
林思懿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杨慎思扶住她,安慰道:“别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
肖文静的心猛然抽痛了下。
“虚情假意,”龚少穆眯起眼,“我看你就是阵灵制造的幻象!”
他纵身跃起,整个人化成一道白光劈下!
杨慎思一把推开林思懿:“走!”
人已经迎了上去,半空中白色的人和白色的光交汇,晦暗的世界像是亮了一亮,闪了一闪。
雨,下个不停。
林思懿一咬牙,奔向灌木丛,艰难地钻了进来,正与肖文静四目相对!
两个人都是湿透了,都在地上摸爬滚打过,狼狈不堪。
肖文静强忍着不去看那两个男人的战斗,冲她笑了笑。
“笑什么!?”林思懿突然大声道,一抹红霞在苍白的脸上一闪而逝,“我最讨厌你对我笑了!”
怎么笑都有错了?肖文静愕然看着她,她别开头不看肖文静。
好吧,至少这么别扭应该不是幻象。
良久,肖文静无奈地道:“对不起,我是不知道说什么,我们不太熟,你又莫名其妙地讨厌我,我只好多对你笑,希望你有一天会对我改观。”
“才不会有那一天。”林思懿撇了撇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肖文静一眼,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肖文静不自在地摸了摸眼角:“被第一关的阵灵弄的,多亏龚少穆救了我。”
“他居然救了你?”林思懿不自地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什……什么?
肖文静以为自己听错了,定睛打量林思懿,她却扭过头不肯看她。
肖文静觉得自己应该生气,而她却只觉得好笑。
“你是不是喜欢龚少穆?”
“谁说的?”林思懿飞快转回头,满脸通红,还要嘴硬道,“我才不喜欢那个鼻子翘到天上的混蛋呢!”
还说别人,她自己何尝不是鼻子翘到天上……
肖文静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这场的场景似曾相识,她闭了闭眼,想起泰陵里那一幕幕的幻境,她在那里见过一对少年的过去,也见证了他们永远被切断的未来。
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肖文静看着杨慎思落到地面上,身形不稳,但仍一步不肯退缩,龚少穆又冲了上来。
她的男人,拼命在保护另一个女人。
心脏不舒服,是嫉妒吧?肖文静摸索着“阴刻风水”,想着她要如何排遣这陌生的情绪。
杨慎思的身体在雨中颤抖着,突然吐了口血。他一直只防御不攻击,承受太多凶猛的力道。
龚少穆猛地收势,“不打了。”
就那么转身走入林中。
林思懿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陡然拔腿追上去。
杨慎思看着他俩的背影,笑了笑,又吐出口血,干脆坐到地上,大口喘息。
肖文静在灌木丛这边也坐了下来。
从这边到那边的距离,是不是就是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的距离?
隔着一丛矮矮的灌木,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雨。
杨慎思呆呆坐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这边,“你来了。”
肖文静“嗯”了声。
“如果你和林思懿不在这里,那个鼻子翘上天的家伙怕是真会杀了我。”
“嗯。”
“可是我不能杀他,很不公平对不对?”
“嗯。”
“……你生气了?”
肖文静摊开手掌,看着豆大的雨点打在手心,有点疼。
“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过来。”
肖文静站起身,拨开灌木丛,伸出去的手却收不回来。
枝枝丫丫叶叶那边,有人握住肖文静的双手,一人高的灌木屏障那边,黑白分明的眼睛隔着雨水和枝叶看着她。
好冷的手,又湿又冷。
他笑了笑,肖文静第一次留意到,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杨慎思……我好像嫉妒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可不好办啊,让我想想,要做些什么你才不会再继续嫉妒呢?”
身后脚步声响,肖文静轻轻挣脱杨慎思的手,转头看去。
是龚少穆。
他身后跟着林思懿,两人的神色都有些怪,似喜似悲,难描难述。
肖文静清了清喉咙,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龚少穆,刚才我一晃眼就不见了你,看见一只好大的狮子,吓死我了!”
“狮子?”龚少穆猛地瞪大眼,偏头去看林思懿,林思懿的表情也像生吞了整个鸡蛋,吞吞吐吐地道:“你看到……一只大黑狮子?”
肖文静点头,忽然想起来,“对啊,那狮子是黑色。”
奇怪,当时看什么都是银色,只有那狮子黑得像炭。
龚少穆和林思懿又交换个眼色,林思懿就扑上来扒肖文静的眼皮,肖文静大叫:“你放开我!痛!”
她很快放开,挑眉看着肖文静,神情又妒又羡。
龚少穆正想说什么,突然止住,肖文静一晃眼间看到他的耳朵在动,似乎侧耳倾听。
他手指某个方向,林思懿和杨慎思看了看他,所有人同时抬头,望向附近最粗壮的一棵树。
那树怕有二三十米高,笔直的伸向天空,树冠蓬得很开,远远看去像一片云。
肖文静说:“怎么了?”
话刚出口,眼睛突然刺痛了下,她眨眨眼,清凉的感觉从眼眸深处浸出,银色再次席卷世界。
“我的眼睛——”
有人推肖文静一把,林思懿在她背后急切的道:“看看四周是不是有人?”
肖文静定了定神,举目四顾。银色的树木像是长了脚,自动给她的视线让路,她一眼望见西边、南边、北边都有生物在接近,黑压压数都数不清!
“有很多,不过不是人,是——”肖文静转头看向他们,却看到一只毛发蓬松的黑色大狮子蹲在那里,恶狠狠的瞪着她。
“——狮子——哇!狮子!”
肖文静差点又要逃走,龚少穆道:“别怕,那是我!”
龚少穆?肖文静看着狮子,狮子翻了翻白眼:“没错,是我。”
人怎么变成了狮子?肖文静有点搞不清状况,左看右看找杨慎思,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跳到肖文静怀里,肖文静低下头,看着一只白色的波斯猫。
肖文静:“……”
“还有我,”林思懿的声音传来,“你看看我是什么?”
她茫然地转头,这才注意到黑狮子旁边蹲着一条毛色很亮的大狗,头上长着浓密的深褐色的毛,眼睛也是褐色——是林思懿!
“听着,”林思懿急速道:“终极秘境是个幻境,所以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有可能是分开的,进入秘境的只是灵魂。你得到了阵灵的真实之眼,因为能看穿我们魂魄的本质,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我们很快又要战斗,而你并不能熟练运用它。”
大狗斜眼睨肖文静:“为了我们不分心照看你这个没用的普通人,你必须躲起来。”
“到那棵树上去。”
杨慎思道:“你确定上树就不会有危险?”
黑狮子不耐烦伸长舌头,“你有其他办法?”
显然没有。
三只动物终于取得一致意见,肖文静被带到那棵巨树前,林思懿很理所当然地道:“爬上去!”
肖文静没有动,只抬头看了看,很快认命地低下头。
她又不是猴子!
杨慎思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肖文静依言闭上眼,感觉有人抱住她,偎在熟悉的怀里,飞纵而起。
有风从下面托着他们,肖文静摸索着握住他的手,突然问:“你为什么是猫?”
“什么猫?”
“在我眼里,你变成了猫。”上升之势停住,肖文静被放在粗大的树叉上,背靠着树干,“林思懿是狗,龚少穆是狮子。”
杨慎思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虽然我不知道‘真实之眼’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可以想象得出,所谓灵魂的本质,就是你用心去感受到的我们的样子。”
“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