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发现肖文静的诡计,杨慎思微微皱眉,肖文静挑衅的挤挤眼,他笑了下,手臂猛然上挥,肖文静被湿淋淋的抛到空中!
头发裙角扬起,沉重的水珠下雨似的洒落,肖文静晃眼间看到龚少穆抓着林思懿的手腕,抬头看来。
身体落下,稳稳落入杨慎思怀中。
——肖文静真想躲在这只狐狸背后,一辈子啊……
“啊!你们是什么人?!”树林那边突然传出阿虎的惊叫,龚少穆一跃上岸,林思懿跟着跳上来,两人当先掠向树林,杨慎思抱着肖文静跑在后面。
接近树林,忽见一阵枝摇叶颤,什么东西正要钻出来,林思懿刹住脚,“咦”了一声。
“是人类,有陌生人类的气味。”
四人停在林外,不一会儿,果见几个人分枝拨叶走出来,前头那个正是阿虎。
“大个子!”阿虎似乎对龚少穆特别崇拜,欢欢喜喜的对着他大叫:“原来这个山谷有人居住,是和肖文静一样的人类哦!”
龚少穆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再看向阿虎身后的四个和他一样半大不小的少年,确定没有威胁性,转过头不再理睬。
林思懿更是“哼”了一声表示轻蔑。
阿虎虎虎有神的大眼立刻黯淡下来。
这小子!肖文静无奈的想,他显然搞不清楚状况,忘了只有肖文静跟他才是一国的。
四个少年中的三个穿着和阿虎类似的粗布衣裳,年纪虽小却显得颇为结实,露出来的皮肤被晒成紫红色,一看就是惯于劳作的农家孩子。而被他们护在中间,看起来年纪最小,略十一二岁的少年却极白皙瘦弱,长着一张娃娃脸。
在肖文静打量他们的同时,四个少年也好奇的瞧着肖文静们,脸上没有对闯入家园的陌生人该有的警戒,肖文静想,他们应该是习惯了安逸的生活。
这个山谷似是和长尾坡一样少见妖精踪迹。
“啊!”娃娃脸少年突然指着杨慎思叫:“你在流血!”
肖文静低下头,杨慎思抱着肖文静一路行来,两个人身上都在滴水,站立这片刻地上已积了一滩,间或一滴浓郁鲜红顺着他的袖尾坠到水中,洇淡成丝丝缕缕,盘旋。
那孩子又道:“你们到肖文静们村里来吧,肖文静爸爸是医生,可以帮他治伤。”
阿虎闻言大喜,又不敢表露出来,眼巴巴的瞅着肖文静们。
龚少穆不发一言,当先钻入树丛,林思懿紧跟在后头。
几个少年忙追上去领路,阿虎笑得合不拢嘴,和他们一路打闹着去了。
娃娃脸少年落在后头,迟疑了下,回头看来。
肖文静正在杨慎思怀中挣扎。
“放肖文静下来。”
“不放。”
“你的手还在流血。”
“流光了就不流了。”
“杨慎思!”
他双臂收紧,箍得肖文静生疼,额头抵住肖文静的,肌肤相接处忽冷忽热,两双眼如此之近,肖文静能数清他颤抖的睫毛。
眼睫下,凤目,深黑的瞳仁,一刹那闪过的情绪。
可是恐惧?
肖文静伸手捧住他的脸,非要他抬起眼睫,与肖文静四目相对。
“杨慎思,你在害怕什么?”
他吐出一口气,轻轻说话,声音代替唇触到肖文静的唇,有一丝异样的酥麻。
“你以为是什么?”
肖文静定定的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他害怕的……是她?
他抱着肖文静走进树林,娃娃脸少年走在前面领路,不时转头偷看后头的肖文静们,一双稚气未脱的大眼里充满好奇。
这片树林看起来稀疏,实际出乎意料得深,三个人沉默的走着,近一个小时仍未能穿出。
前方传来龚少穆他们的脚步声和几个孩子响亮的笑声。
肖文静握住杨慎思的右手,再次轻轻挣扎,他终于肯放肖文静下地,右手却一直拖着肖文静的手。
他的右边袖子被撕下来包扎伤口,血和水将那块布条湿透,缓缓的顺着他的手臂下滑,流到肖文静们交握的掌中。
很不舒服,肖文静却没有放开。
肖文静侧首,看着他的脸。
怎么会没想到呢?这张温和淡定的面孔下,藏着一抹与肖文静同样没有安全感的灵魂。
肖文静的手指在他的掌中轻轻动了下,他转过头,迎着肖文静的目光,温柔微笑。
“小心!”那孩子叫,肖文静蓦的回头望向前方,及时向左移步,避免撞上一棵直径近一米,树林中目前所见最粗的树。
狐狸“哧”的笑出声,肖文静红了脸,紧走两步,绕过大树。
眼前骤然大亮,肖文静眯起眼,发现树后是一小片空地,灿亮的阳光投在空地正中。
金色的光线从肖文静头顶洒下,肖文静摊开手,明知道抓不住,仍是下意识握紧。
心中忽的一痛。
……小雪,别又乱扯肖文静的头发!
你知道吗?仙界的晴空万里只是拙劣的假象,真正的阳光应该是率直、爽朗、剔透、纯净的颜色,就像……你头发的颜色……
这算什么?肖文静猛然惊醒,肖文静是肖文静,这些根本不属于肖文静的记忆,凭什么侵入肖文静脑中!
肖文静使劲晃头,视线上飘,忽然定住。
“杨慎思。”肖文静不敢置信的道:“你抬头看,天上是什么?”
杨慎思站在肖文静身侧,抬起头。
半空中浮着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伞形的树冠由一片片手掌状的树叶组成,叶片前端像五指细长的手指,不停的轻轻摇动。树干下端是树根,数十条须根中一根尤粗,长长的直垂下地。整棵树包围在一团金光中,小谷的天空被云雾遮得严严实实,所谓的“阳光”正是这从树身不断放射而出的金光。
“是风筝树!”肖文静叫道,“不过,它怎么变细了?”
杨慎思不出声,朝风筝树走了两步,隔那不断在空中盘旋虚绕的须根一臂远。
“风筝树的能量来自它吸收的能力,这些能力正随着光消散,所以它逐渐变小,终有一天从空中掉落,变成一棵普通的树。”他说着,伸手碰了碰须根。
肖文静大惊,幸好须根只在他手指上触了下,并没缠绕吸取他的能力。
他苦笑了下,收回手。
“你们认识这棵‘神树’?”娃娃脸少年讶然道。
“‘神树’?”
“嗯。这棵树三日前从天而降,飘浮在‘神剑冢’旁边,爸爸说它是一棵‘神树’。”
少年敬畏的望了一眼‘风筝树’,指着侧方两米处一块凸起地面的巨石道:“看,那就是‘神剑冢’。”
话音刚落,一条人影从巨石后站起来,低叱道:“小文,你做什么?”
娃娃脸少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爸、爸爸,你在哪!”
那是个清癯的中年男子,眉目间与那少年极其相似,他严厉的瞪了儿子一眼,再转向肖文静们,眼里浮现戒备。
“在下张正明,是‘隐村’村长。‘神剑冢 ’乃敝村禁地,严禁村民以外的人接近,小犬小文不懂规矩向二位宣示,还请二位勿要踏足。”
这一番半文不白听得肖文静头晕,随便点头敷衍,杨慎思若有所思的朝巨石看了一眼,又淡淡的别开头。
自肖文静介绍后,肖文静大致讲了掉下悬崖的经过,当然隐去“生人灵魂”一段,又现编了些前因后果,肖文静一向口齿便给,这一番谎言听来合情合理,居然没什么破绽。
张正明听到肖文静们只是路过,脸色稍霁,又仔细看了杨慎思的伤口,眉头皱起来。
“这伤处需要尽快处理!”他低声向小文吩咐几句,那孩子转身钻进树林深处。张正明带着肖文静们匆匆忙忙继续赶路,这一次走了不到十分钟,树林前方出现一个豁口,望出去是数十幢整整齐齐的房舍,隐约还有一幢青瓦砖墙的大屋。
走近了,看到龚少穆在豁口处背身站立。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黑发掩映下,一双冷冷的蓝色的眼。
肖文静看着那双眼,忽然想,如果剑尖划入黑蓝眼,是不是会像投下海平面的石子,激起一瞬间的涟漪。
最终,归于平静。
就像一切的过往变迁,没有在这纯蓝里留下半丝痕迹。
脚步稍一迟疑,杨慎思忽然使力,狠狠捏了肖文静与他交握的左手一把,肖文静痛的抽了口凉气,侧目瞪他,他却朝龚少穆扬起下颚,若无其事的一笑。
龚少穆回过头,走开。
张正明只看了龚少穆一眼,认出他是肖文静向他说明过的黑发黑蓝眼同伴,也不再问。肖文静们走出豁口走进村落,带路的几个孩子迎上来,张村长交待了他们通知村里人,就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直奔村长家——那幢青瓦房。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用一遍混乱来形容。
先是几个孩子大叫大嚷,每家每户都涌出人来看稀奇,百来口人把本就狭窄的小道挤得水泄不通,张正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花了三倍的时间,终于走到青瓦房前。本想进了屋大门一关总能得个清静吧,谁知村民锲而不舍,骑墙的骑墙,爬树的爬树,一时间墙头树上挤满了人,任凭张正明吼哑了嗓子也不肯下去,一个个在高处龇牙咧嘴的冲着他笑。
经肖文静再三催促,张正明好不容易忍住怒气进房处理杨慎思的伤口,外面又传来震耳欲聋的撞门声,他冲出去开门一看,却是晚饭时间到了,村里人怕远来的客人饿着,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总之,几个小时下来,肖文静得出一个结论:张正明村长的严肃面孔只对他可怜的儿子有效,村民们或者爱戴他,但说到服从……
杨慎思的伤口经过清洗、缝合,总算勉强止住了流血,张正明却不甚满意,他叫小文去采几种需要的草药,那孩子一直没回来,他只好暂时先用其他药物代替,称效果会差许多。
为避免怀疑,所有人在一起吃了村民送来的晚饭。饭后,阿虎和一群孩子跑出去玩儿,龚少穆和林思懿各要了房间早早歇息。杨慎思告诉肖文静,神仙和妖精经过激烈的战斗,在仙气(能力)耗损严重的情况下会陷入昏迷,这其实是一种自身保护措施。在昏迷中,躯体会自动修复伤口,再慢慢的一点一点调节、凝聚新的仙气(能力)。不过,这种调节是暂时的,只能使神仙或妖精迅速获得保命的能量,使肉眼所见的伤口结痂甚至平复如初,而实际上他们的仙气(能力)根本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他们要赶在下一次战斗来到前,抓紧时间调息。
他说,肖文静听,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暮色深浓。
舒舒服服洗过数天来第一次痛快澡,安排渡夜的房间时,张正明把肖文静和杨慎思分到了一间。肖文静没开腔,杨慎思笑嘻嘻的点头,其他人……没有人出言反对。
这是一间整洁轩敞的房间,刷得雪白的墙,窗户上糊着薄薄的棉纸,摩挲得发亮的红漆木床上垂着绣花锦帐……当夜幕悄临,杨慎思点起一支蜡烛时,肖文静恍然有一种错觉——
“呵呵。”肖文静笑道,“你觉不觉得这房间、蜡烛,气氛好象新婚之夜?”
他没有笑。
凤目凝视着轻轻摇曳的烛火,烛芯渐渐弯倒,他伸出小指仔细的挑起来,烛火跳了跳,重又变得明亮。
“杨慎思?”肖文静看他一直把指头放在火里,怔怔的似在出神,忙一把抓过他的手,叫道:“杨慎思!”
他抬眼看着肖文静,墨黑的瞳仁在烛光中闪烁的看着肖文静。
“你怎么了?”
他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看了看已被灼伤的指头,随意插进裤袋里。
“啊……刚才村长告诉肖文静,这间房真的是他当年和太太新婚的洞房哦……”他半身倾向肖文静,兴致勃勃的道:“怎么样,咱们也来试试吧?”
肖文静一怔,倒不是因为他言下之意,而是他这种神情……初见面时,他骗肖文静他是神仙,要肖文静向他许愿,也是这么单纯期待的样子。
可是,他和肖文静都早就明了,那不是他的本性。
那是假面。
是欺骗。
肖文静转身背对他,望着窗外。
他在背后待了一会儿,低声道:“肖文静明白了。”然后起身,脚步从容的拉门出去,走远。
肖文静这才垮下肩膀,伏到窗台上。
杨慎思,你到底想要肖文静怎么样?
肖文静不在乎你骗肖文静,可是,如果是欺骗,请你,请你不要让肖文静一眼看穿。
天空是深灰色的,即使是黑夜,云层仍是密密实实的挡住人们望向苍穹的眼。
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冷冷说话。
你呢,你又想他怎么样?
如果他不骗你,如果他爱你,你就会愿意跟他上床?
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花木扶疏,透过枝叶缝隙,能看到对面的房间敞开的窗口。
窗内,那闪耀如星的金色。
不,肖文静听到自己在回答,还不行。
肖文静交叠了手臂,将头深深的埋进去,任长发披散下来,将肖文静与整个世界隔绝。
“啪”一声,一颗小石子击在肖文静肩上,溅了开去。
一阵夜风扑进来,吹乱了肖文静的头发,窗户在风中晃动,“咯吱”作响,窗边桌上的蜡烛无声无息的,熄灭。
肖文静抬起头,漆黑的庭院中有一条颜色更深的人影,淡淡的星光在他身周镀出一层银边。
“谁在那里?”
“杨慎思,是不是你?”
“……那个人类的少年……”细细柔柔的女声在黑暗中漾开,仿佛能通过声音描绘画面,那个如工笔仕女图一般的秀丽的少女。“……是叫小文吧?”
“张小仪?!”肖文静一惊,反手背后握住灭妖枪,叫道:“你把小文怎么样了?”
一件物事随夜风轻飘飘的飞进房间,展开,缓缓平铺到地面,依稀是小文白天穿的比同伴质地略好一些的衣衫。
她继续细声细气的说话,语调却是冰冷的,带着冰刃一般锐利的杀气:“不想他死的话,就跟肖文静走!”
肖文静愣住,忽然笑了。
“这么老土的威胁……你不会以为现代还存在舍己救人的英雄吧?肖文静像是那种为了别人的性命不顾自己命的傻瓜?”
“你!”她怒道,随即收声,像是颇忌惮附近的某人,只气得浑身发抖。
肖文静心念一动,向她身后望了一眼。
对面的窗仍开着。
肖文静思索片刻,站起身。
“好吧,你赢了。”肖文静无奈的道:“真稀奇,活了二十年,到今天肖文静才发现,原来——肖文静是个地地道道的傻瓜。”
她一探手抓住肖文静后领,一把将肖文静从窗口拎出来,脚步不停,提着肖文静跳上围墙,轻盈的跃下,速度奇快,几下起落已经穿出村落,钻入树林。
黑漆漆的树林某处有一团光,稀疏的树木没有影响她蹿高跃低直达光亮处。在肖文静决定把从胃里颠到喉头的晚饭大方的倒在她身上前,她甩手把肖文静扔到了地上。
肖文静跌在硬梆梆的土地上,草都没几根,摔得肖文静全身的骨头齐齐呻吟。
定了定神,肖文静撑起半身,问道:“小文呢?”
一边四下张望,蓦的发现这景象有点眼熟,仔细一看,右手边的像个大包子的巨石可不就是张村长严禁外人靠近的“剑冢”?而左面前方一米左右,悬浮在五六楼高的半空中充当光源的,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风筝树!
“杀了你,肖文静会记得放他回去。”
张小仪款款从黑暗的树林走进光线中,肖文静抬头看去,绯红的衣裳映红了少女原本雪白的面孔,连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都染上艳红的杀意!
肖文静向后挪动,背抵住冰凉的岩石。
“你逃不了的。”张小仪不疾不徐逼近肖文静,冷冷道:“肖文静已经找到破禁咒祈福印的办法,这一次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肖文静拔出身后的枪,对着她。
张小仪视若未睹,一步一步走近岩石。
肖文静跳起身,见她将右臂伸入岩石的阴影里,“刷”一声,掌中多了一柄短剑,尺许长的剑锋在金光下闪着一团厉芒,她纵身跃起,挺剑直刺!
肖文静及时侧身,险险避过剑锋,剑芒扫过左手背,留下一道浸血的细长伤口。
张小仪毫不放松,短剑招招紧逼,剑芒更像妖舌,忽长忽断,“舔”过的地方立刻出现血痕。
肖文静狼狈的闪躲,别说开枪,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迎面又来一剑,剑光耀眼,剑气像针似的扎肤,肖文静情急之下倒地,滚向树林。
“嚓!嚓!”身后不停传来剑尖刺入泥土的声音,肖文静一掌按住地面,使出全力一脚蹬去,踢中张小仪腹部!她趔趄了一下,肖文静趁机跃起身,蹿进树林!
听不见追来的脚步声,肖文静不敢停步,一边狂奔一边急速转念。
初到“遗弃之地”肖文静就发现自己的身手变得灵活,这些天的战斗中更是敏捷的令肖文静不敢置信,如果没猜错的话……
背心微凉,肖文静就势向前一扑,化去了透胸一剑之危,却撞到一棵树上。
肖文静不假思索,手足并用,三两下攀到树顶,低头一看,张小仪一掌拍在树身,平地纵起五米,几与树平!
果然“遗弃之地”的引力比现实世界小!剑芒逼来,肖文静一咬牙,从树顶飞跃!
这棵树是空地边缘最高的,肖文静行险搏命,在空中横跃近三米,扑向“风筝树”!
手指差一点点触到风筝树的须根,肖文静抓了个空,从半空摔落!
一声娇叱,张小仪的剑锋从肖文静耳畔削过,断发散到空中,迎风迷了肖文静的眼。
当肖文静以为不是摔死就是被杀时,金光暴涨,肖文静被金光笼罩,下坠之势变缓,平安落地。张小仪一剑刺空,须根活物般绕过来圈住她,她哀叫一声,只觉全身能力外泄,手一松,短剑栽到地上,整个没入土中。
肖文静喘着气,看着半空中的张小仪。须根松脱,她软绵绵的坠地,挣扎着缓慢爬向露出地面的剑柄。
肖文静挡在前方,俯下身,枪口抵住她光滑白皙的秀额。
她勉强抬起半身,瞪着肖文静的双眸溢满恨意。
“你杀了肖文静吧。”
“为什么?就算肖文静欺负过你,就算你喜欢杨慎思,也没必要非杀肖文静不可!”
“如果你不杀肖文静……”她从齿缝中迸声:“肖文静总有一天会杀死你!”
“看来为了将来,肖文静不能手软。”肖文静打开保险,手指扣住扳机,眼眸捕捉到她唇畔诡异的笑容。
“让肖文静猜猜,你笑是因为料定杨慎思会为你的死跟肖文静翻脸,那么,虽然你死了,但你的目的达到了。”肖文静摇头,微笑:“小妹妹,肖文静像是这么蠢的人?肖文静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尸骨无存,保证杨慎思不会怀疑到肖文静。”
她仍是笑:“是吗?你可以试试看。”
肖文静盯了她几秒,抬高手,枪托重重击在她后脑上,她不哼一声的晕了过去。
还是下不了手。肖文静苦笑着收起枪,撕烂她的衣服将她捆在一棵树下,再走过去,拔起那柄剑。
因为禁咒祈福印的关系,不但攻击性的咒术对肖文静不管用,普通妖精单是碰到肖文静都会受到仙气震荡,所以当初张小仪会现形……可是杨慎思和林思懿为什么没事?肖文静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狐狸和肖文静这么亲密,林思懿打肖文静也打得爽了……难道因为他们是什么“四方守护者”的转世?嗯,这个问题记得要问狐狸。
剑身一寸一寸露出地面,肖文静凝眸审视,张小仪特意带肖文静到这里,就是为了用这把剑杀肖文静,这剑一定有奇异之处。
剑光太盛,根本看不清剑的形状。肖文静伸出手指抚摸剑身,凹凸不平,似乎雕着字。
“……流……”肖文静仔细辨识,“……星!”裂帛声响,一股大力从后袭来,肖文静被扑倒在地!张小仪压在上方,脸已变成狐狸,尖爪死死扼住肖文静的喉咙!
肖文静心下大悔,区区一下敲击和几根布条根本不能降服妖精,肖文静居然犯这种致命的错误!
握枪的右手转动,张小仪低吼着一爪抓去,肖文静的右臂立刻皮开肉绽,枪被远远刨开。
张小仪转头盯着肖文静,红眸里是噬血的欲望,利爪高举,插向肖文静的心脏!
鲜血飞溅上肖文静的脸,温热的,肖文静的血!
双手在地上乱抓,掌心触到硬物,肖文静一把抓住,疾挥!
惨叫声直飚天际,张小仪跌坐在地,左手摁住右侧鲜血狂涌的伤处,肖文静低头看了看栽在胸前的断臂,缓缓站起身。
手腕一振,鲜血从剑尖滴落,剑锋只看得见一团耀眼光芒。
剑尖遥指,张小仪似乎又想扑来,身形甫动,肖文静一剑刺出!
“住手!”
白影冲入战团,与肖文静错身而过,抱住张小仪。
原来……她比较重要?
剑尖凝住,肖文静虚弱的向后坐倒,心口剧痛,却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抬头看风筝树迸射四方的金光。
……真正的阳光应该是率直、爽朗、剔透、纯净的颜色啊……
胸口的伤并不深,禁咒祈福印挡住了张小仪大部分力量,保住了肖文静的命。
但是血,流不停。
肖文静低头,看着白衣前襟迅速染红,浓艳的红色淋漓成一幅抽象派作品,在璀灿的金光下凄凉而绚丽。
好痛啊……分不清是外伤……还是内伤……
张小仪躺在他脚下,狐狸脸,红色的眼眸,毫不掩饰的憎恨像箭一般投向肖文静。
“去杀了她!她会害死你!”她喘息着,死死攥住他的裤脚:“你答应过肖文静,要杀了她!”
白衣少年眉头紧锁,墨黑的瞳仁定在肖文静脸上,似乎要用视线穿一个洞。
肖文静忽然想笑,也就真的笑出来。
很好笑不是吗?
白天的时候说绝不放开肖文静的男人,夜里却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被她指使来杀肖文静。
你要杀肖文静吗?
对了,你一直没有说放弃。
肖文静看着他伸出那只受伤的右手,虚空中出现绯红的绝神弓,他慢慢握紧神弓,一步一步,走向肖文静。
你只说,宁愿杀了肖文静,也不愿放开肖文静。
肖文静抬臂一挥,一道银光划过,雾湿的空气留下一个华丽的剪影。
剑落在远处,平躺在地面上。
眼帘上银色的轨迹停留了近一秒钟, 肖文静睁大眼,看着停在近前的杨慎思。
“你要杀肖文静吗?”肖文静轻声道:“你决定要杀肖文静了吗?”
他侧过头,凤目斜挑,瞳仁幽幽的盯着肖文静,居然问了一句:“你让肖文静杀吗?”
肖文静点头,刚才那个大动作扯动胸口的伤处,这一下点头又波及,痛得说不出话。
其实,不用肖文静讲,你也该知道。
杨慎思,肖文静早就说过,只要你对肖文静好,要肖文静的命都可以。
他持着绝神弓,站在那边看着肖文静,一会儿才想起拉弓,拉满了才发现没有箭,下意识的低头在地上找,猛的醒悟,右手凌空一抓,一支绯红小箭出现在掌中。
夜空中的星子眨着眼,望着地面上那一片不属于人世的金光,望着那两个受伤的女子,那个站在她们中间,手足无措的白衣少年。
张小仪叫:“快,快杀了她!”
肖文静很累,失血过多让肖文静疲倦,但肖文静如此清醒,从心到身体到伤口的痛觉。
肖文静清醒的看着杨慎思握着箭怔怔出神。
讽刺的是,握箭的手是那一只为肖文静挡箭的右手。
箭伤未愈,下一箭又要来吗?
久久,他动了。
弓和箭握在手中,他俯下身,平视着肖文静。
“肖文静。”
“……哎。”
“至少这一刻,你心甘情愿死肖文静手里。”
金光在他漆黑的发上投下一道光弧,他微笑的样子俊美不可方物。
“肖文静没办法替你止血,你坚持一下,等下肖文静送你回村里。”
肖文静呆住,他已直起身,过去扶起张小仪。“对不起,张小仪,肖文静杀不了她。”他轻柔的道:“肖文静不是不想杀她,但肖文静的手不由肖文静的脑控制,肖文静没办法。”
张小仪一把甩脱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红色的眼冷冷的睨着他,饶是那张狐狸面孔,竟也自有一种逼人的风华。
仿佛,站在高山顶上,睥睨蝼蚁一般的世人。
“你这傻瓜!”
“是。”他笑道:“肖文静是傻瓜。”
“你会害死自己!”
“嗯哼。”他漫不经心的应着,只是笑:“肖文静知道。”
张小仪气结:“为什么!?你可以为了那个人类女人如此!?”
“是狐王的意思。”杨慎思心平气和的道:“她是南雪卫。”
“说谎!”张小仪怒叫:“你居然对肖文静说谎,你明知道对肖文静说谎没有用!你心里在想什么,肖文静甚至比你自己都清楚!”
她转过头,仅剩的左手剧烈的颤抖着指向肖文静:“这个女人……庸俗、无耻、自私……就算她前世是南雪卫,这辈子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人类所有的恶质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你居然……你怎么能对这样一个女人动心?就因为她说爱你?!”
呵,说得真坦白。肖文静努力打起精神不晕过去,看戏一样看他们来回争执,目光静静,迎着杨慎思。
他看着肖文静,微微笑,不答腔。
张小仪继续激动的说着:“你明知道人类的感情根本不值得信任,她这一刻说爱你,下一刻就可能变卦!咱们狐狸上过的当还少吗?而且,她还有前世的记忆,随时可能改投那个神仙的怀抱,你拿什么去跟神仙斗?!”
“喂喂……”肖文静虚弱的叫,真是越说越不像话,“肖文静可不是《聊斋》里的负心书生……”
杨慎思一直在笑着,肖文静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停在身侧。
两只手,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紧握着绝神弓和箭,握得那么紧,每根手指每条筋每块肌肉都在拼命用力,包扎在伤口外的白布沁出鲜红,从小小的如一朵梅花,迅速的,扩散。
妖艳的血花,盛放。
杨慎思,她说中了你的心结吗?
肖文静强提一口气,手按住地面,奋力想要站起来。
张小仪仍在叫着,肖文静的耳中嗡嗡作响,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努力、再努力,一定要站起来。
头晕,眼花,白衣的少年变成两个、三个……晃动不止。
肖文静闭上眼,对着脑海中那双墨黑眼眸,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杨慎思,张小仪或许是对的,人类的感情根本不值得信任。肖文静不敢向你承诺,肖文静会爱你一生一世,因为,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肖文静也不敢承诺,肖文静不会改投别人的怀抱,那个别人,在肖文静的记忆中有专属的部分,曾经有一个女人用生命来爱他,虽然肖文静拒绝承认,那个女人是肖文静。
可是,当肖文静说肖文静爱你的时候,是真的。
就像肖文静对颜琛,就算肖文静是因为相逢时的画面与前世的记忆重叠,因为小雪对龚少穆的爱而爱上他,但这段感情仍是真的。
肖文静或许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但正因如此,在肖文静的生命中没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肖文静经营爱情,比经营生命更用心。
至少这一刻,肖文静心甘情愿死在你手里。
身体勉强站立了几秒,脚下一软,肖文静向前栽倒。
有人接住肖文静,不管是柔软如棉还是坚韧如竹,扑鼻那温柔的气味,永远干燥爽洁的衣香,肖文静都能立刻认出是你。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