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一群人把狭窄的病房挤得满满当当,叶子襄和顾遴像两扇屏风那样挡在前面,肖文静缩在后方探头探脑,尽量不用含义丰富的目光看魏喜英,却忍不住心底感叹。
这种仓鼠样的草食男居然也会出轨,还搞出X病,谁能想到呢?
之所以把嫌疑人定为魏喜英而不是他的妻子程唯,因为两位当事人表现得太明显:程唯得知检查结果便理直气壮地闹翻了天,魏喜英则毫不反抗,全程蔫头搭脑地任她打骂,一副做了错事无比心虚的衰样。
别说,魏喜英采取的消极不抵抗政策倒是很适合他,看他小小一团缩在白色被子和白色床单里,脸色惨青,眼睛水汪汪的要哭不哭,如果是十几分钟前,肖文静应该会很同情他,进而把“嚣张跋扈”的程唯当成恶人……
她叹口气,没想到七年的牢狱之灾仍是没有教会她看人,或许她永远也学不会,因为她始终理解不了,不懂得这世上的人心为什么如此变幻莫测。
病房里突然涌进肖文静她们三个,后面还附带两名查房的护士,战争总算出现中场休息,程唯满脸疲惫地坐倒在对面另一张病床上,魏家两个儿女连忙跟过去,怯生生地窝在母亲身旁,像是两只失巢的雀仔。
肖文静心里倍加怜悯,破碎家庭的孩子将会如何直面世界的恶意,可能经历什么样的人生困境,或许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两位护士很快查完房,美人痣护士临走时劝了程唯一会儿,不外乎是那些套句,什么“夫妻应该共度难关,有什么事回家关起门再说”,什么“想想你们的孩子,父母当着孩子的面吵架会给他们造成心理创作”……诸如此类。程唯嘴角带着嗤笑,高高地扬起下巴,不屑给她半点反应。
美人痣护士因此有点窘迫,她微微涨红着脸,被快嘴护士拉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没忘最后偷看一眼叶子襄。
肖文静:“……”
病房内的气氛在她们走后愈发得粘稠,明明是魏家的家务事,却掺进三个不相关的外人,肖文静想走又不能走,觉得自己就像误入沼泽,一脚踏入腐烂变质的臭泥潭里。
更惨的是有这种尴尬到不能呼吸感觉的仿佛只有她,顾遴和叶子襄泰然自若,摆出两张一模一样的无表情脸,一个眼珠子飘向左上方,一个飘到右上角,天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不能指望他们,肖文静非常哀怨,还是杨律师最好了,为什么留下来的不是他?
又沉默了一阵,因为他们死赖着不肯走,魏家一双儿女已经频频瞪过来,似乎在恼恨这三个陌生人的厚脸皮。肖文静绞尽脑汁想找出个开场的话头,正好魏喜英不安地动了动,终于抬起他那颗像是有几吨重的头颅——
“魏先生!”她急叫,“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兔八歌公司的肖文静,这是我同事叶子襄。”
魏喜英自杀以后刚被救醒,紧接着遭逢噩耗,居然还没人有余暇告诉他是谁救了他。在他的记忆里,叶子襄和肖文静最后出现的时间是三天前,这时倏然见到他们现身病房,他缓了缓才把人名和长相对上号,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肖文静善解人意地告诉他:“你在我们的网站上留言了,我们觉得你情绪不对,就到你家里来找人……然后把你送到了医院。”
她隐去了诸多体现他们为了救人排除万难不怕牺牲的细节,反正顾遴和叶子襄也不会指望魏喜英感激,她就更不用了,得知他现在的那什么病以后,她对魏喜英的那点好感全翻成了恶感,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魏喜英似懂非懂,但他本性不愿意反驳别人,点了点头,小声道:“原来是你们救了我,谢谢你们的关心……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
他嗓子干涩,换一个人可能粗嘎难听,可他的声音天然就比较尖细,哑了也是柔声细语,倒和他的长相配套,任何时候都像是软弱可欺的善良男人。
程唯在旁边哼了一声,她的气质和魏喜英恰好相反,虽然年轻漂亮,却攻击性超强,对比起来就是欺负老实丈夫的凶悍妻子。
可事实呢?肖文静心底又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再近距离目睹这出婚姻悲剧了,也不等魏喜英结结巴巴地把客套话说完,她直接插进去,开始讲他们今天在魏家发现的风水问题,叶子襄告诉了她多少,她就向魏喜英转述多少。
肖文静边讲边不时地看看叶子襄,后者终于从思考中回神,听着听着,开启客服模式,接话把她不懂的和遗漏的部分补充进去。
魏喜英的脸色随着他们的讲述急剧地发生变化,本来因为洗胃而惨青中透出腊黄,忽然一下刹白,又渐渐地晕红,越来越红……
“媳妇儿!”他陡然大吼,“我说的什么!我说的什么!”
他翻身从床上下来,两条腿上还绞着被子,拖拖拉拉地下地立即被绊一跤,连起身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地冲到对面,一把抱住他媳妇儿的大腿。
“我早说了有人要害我们!”魏喜英激动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满脸血涨,眼睛亮闪闪地仰起来看向程唯,“有人就见不得我们过得好!风水局,风水局,肯定是他们弄的!外面的坏人太多了,人心怎么能这么坏呢!”
程唯一动不动,泥塑木雕般任他抱着,魏喜英使劲摇晃她,两只眼睛急速充血,嘴巴开合间腥臭的口水四下乱溅,“老婆你听到了吗?我不是成心的,都是他们害我!我们再装修一次,只要把风水局破了,我们一家人还能像以前一样!”
他拼命想找认同,转头看向儿子女儿:“剑剑,茵茵,你们别恨爸爸,是坏人要害爸爸!你们原谅我,啊?”
魏剑和魏茵被他像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红脸吓到了,手拉手跳上床,不约而同缩到母亲背后。
“剑剑!茵茵!”魏喜英不死心地去拽他们,“你们躲什么?爸爸不会打你们,爸爸从来不打人的!你们没听到吗?叶大师说了,爸爸是被人害的,爸爸没有做错事!叶大师!肖大师!”
他又急慌慌地回头找叶子襄和肖文静,叶子襄先一步把肖文静推到背后,顾遴直接站出来,挡在书生和弱女子身前。
“叶大师!肖大师!你们再跟我媳妇儿说一遍,是风水局,是有人要害我们,那些坏人见不得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就想让我们分开,让我媳妇恨我,让我儿子女儿恨我,我们偏不能让他们如愿!叶大师,你快说怎么破那个局,要多少钱都行,我都给你,只要把我的病治好了——”
“啪!”
程唯甩了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彻底打断了魏喜英的车轱辘话,也打熄了他不正常的亢奋。
她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丈夫,就如同九霄之上的燕雀俯视一只断了腿的只知道在地面上乱滚乱爬的蝼蚁。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她低声道,因为大叫大嚷了太久,嗓子报废,这一声反而轻得不能再轻,便如同气音。
“媳妇儿……”魏喜英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她的腿,就像溺水的人抱紧最后一块木板,声音里带出发颤的哭音,“不是我的错媳妇儿,都是他们害我……”
程唯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
“我以后再也不是你的媳妇儿,我们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