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那些传送黑光的丝粘在他们的四肢、脊背、头颅后面,随着林思懿手指的扯动,反抗组织成员也身不由己动作。
这就是“傀儡术”?太神奇了,他们真的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肖文静惊愕到说不出话,忽觉杨慎思扯开她的手,又要往前走,她连忙追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结结实实抱住他!
这次是面对面拥抱,背后传来林思懿一声嗤笑,肖文静只好当没听见。
杨慎思想拉开肖文静,她死命不放,半晌,他叹了口气。
“我的伤不碍事,你放开我,让我去帮她。”
“不。”肖文静赖皮地道,“她不用你帮忙,自己搞得定。”
“谁说我不要帮忙?”答话的是林思懿,“我的‘傀儡术’只能控制他们一时,赶紧过来补刀啊!”
她话音刚落,一阵狂风从悬崖下倒刮上来,飞沙走石,天色骤然变得昏暗,山间回荡着奇怪的声音,听来像沉睡千年的怪兽苏醒的怒吼!
耳膜震得嗡嗡直响,肖文静捂住耳朵,狂风卷起她的裙裾和头发,拍打在身上生疼生疼,她不禁朝杨慎思怀中缩,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没听见,他便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眼皮被温暖的手掌盖住,抹了下来。
看不见听不见,身体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肖文静能感觉每一块碎石打在身体上,感觉杨慎思将她推向山壁,感觉一双铁臂张开,温热的胸膛将她安全守护。
一滴湿濡的液体滴到肖文静脸上,两滴,三滴……
是血?是泪?
肖文静没有动,也不再流泪,眼睛酸痛,但干涸。
她应该为这个男人流眼泪,因为他为她流血,可是她做不到——她更愿意为他流尽每一滴泪!
充满天地的怪声陡然静止,杨慎思放开肖文静,转身。
林思懿双手紧握,注视着悬崖上空。
反抗组织成员们被狂风刮得在山壁上乱撞,躯体横七竖八地堵在山道上,那些人也不知是晕是死,被丝线牵扯着,四肢软趴趴地晃来晃去。
一个模糊的黑影,缓缓,从悬崖底下升上来。
肖文静背靠山壁,睁大眼看着那个庞大的黑影渐渐变得清晰,像是从浓雾中徐徐迈步而出……他终于在阳光下现出原形,却是一个瘦小干枯的男人,骷髅般瘦削的面孔,眼睛的部位只剩两个黑洞!
这是……这是……
肖文静举高手,手中的枪和手背上斑驳的伤痕证明昨夜不只是一场噩梦。那么,此刻呢?这个男人,这张脸是幻觉?
肖文静失声叫道:“你……你是人是鬼?”
男人深灰色天幕一般的眼眸没有看肖文静,他昂头向天,张大口,又发出一声足以撕裂耳膜的嘶吼。
声音里充满痛苦与毁灭的欲望,又起风了,肖文静抬臂遮住脸,眯起眼望着他举高双手,数不清的透明丝线粘在掌心,仿佛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延伸到空中,粘到众多反抗组织成员身上。
“厉害,”林思懿忽道,“想不到他们在山里藏了一个煞鬼。”
肖文静惊问:“什么是煞鬼?”
“凝聚煞气而生的阴鬼,”杨慎思平静地补充道,“这不是人力所能生成异物,此处应该是一片聚阴地,曾经有人在聚阴地横死,不知经过了千百年,煞气借由他横死前的怨念生出神智,成为阴鬼。”
三个人的声音被风吹得四处飘荡,肖文静咬住唇,轻轻抚摸手中“阴刻风水”化身的枪,看着那个本该令她害怕的阴灵。
杨慎思的话肖文静大致听懂了,原来这个煞鬼也曾经是普通人,只是倒霉死的地方不对,竟然在死后都不得安宁……
越来越多的怪力乱神,对肖文静来说这一切都是知识范畴外的,而人类对未知的事物有天然的恐惧。
可是为什么……她并不害怕……她只是、只是……
林思懿松开手,断了的丝线散落空中,轻盈地晃荡着,另一头连接的反抗组织成员们软弱的动了动,横七竖八地倒在狭窄山路上,看不到半分生命迹象。
她转头看着肖文静,道:“他的脑电波在死亡的时候就已经消散,你看到的煞鬼不过是剩余能量的聚集,不用伤心。”
伤心?肖文静……伤心?肖文静茫然地看着她,想不到她竟然会出言安慰自己。
许久,她别开头。
原来她是伤心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手停在空中,慢慢地,握成拳。
“这一夜我和你一共杀死了十七个人。”杨慎思道,“很好。”
肖文静不敢置信杨律师竟说出这种话,猛地掉头瞪他,而他看着肖文静,微微笑道:“又有十七个人得到自由。”
肖文静一震,杨慎思轻叹道:“有思想是不幸,不死是永远的不幸,文静,我们还活着,你真的觉得活着比死去更幸运吗?”
刹那间,过去的记忆风驰电掣地从肖文静脑海中掠过,她想起过往那些日子,她宁愿闭上眼睛再不必睁开的日子……明知杨慎思这话不对,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
杨慎思笑了笑,没有再就这个悲伤的话题深入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率先冲向煞鬼。
他身在半空,右手在腰间一抹,掌中空空如也,却像拔出了一把看不见的剑。他挥舞着那把“剑”从阴灵头顶劈下,砍入虚空中。
煞鬼吼叫,随着叫声,狂风中,他的身周突然浮现一层黑色的雾,极迅速地弥漫开来!
“我要怎么办?”肖文静冲林思懿叫喊,“我们怎么帮他?”
“我没办法,”林思懿喊回来,“我去找龚少穆!”
她转身又沿着山崖攀援而上,肖文静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昏暗天空,不及思考,转头看向杨慎思。
杨慎思那把隐形剑的攻击似乎伤害不了无形的阴灵,煞鬼被劈散成黑雾,那黑雾又像某种有生命的物体,化成一缕一缕,攀附、缠绕、包裹杨慎思的躯体。
他挣扎反击,似乎力尽,陡然下坠,落石般撞向山壁!
肖文静惊呼出口,黑雾暴涨,状如章鱼触须,衔尾追来!
杨慎思反手身后,隐形的长剑“铿”一声插入山壁,借势上翻,立足剑上!
肖文静举起枪胡乱发射,子弹穿过阴灵无形的身体,在空气中爆开,发出如天色般沉郁的响声。
“别开枪!” 杨慎思低吼,“他没有意识,别让他注意你!”
“那你呢?”
他喘着气,戒备地望着阴灵,试图抬起双臂,而那双手早已没了感觉,根本无法动弹。
“我没事,你先走!”
“你当我白痴吗?”肖文静爆发了,“这叫没事!?”
“文静……”他想说什么,黑雾涌上来裹住他半身,他挣扎着,手脚被束缚,只能勉强泄出一丝微弱的警告,“快……走……”
肖文静拼命摇头,只觉温热的液体随着摇头的动作飞撒出去,眼前清明,举枪瞄准。
“肖文静!”杨慎思全身被黑雾笼罩,挣扎着勉强露出脸,大吼道:“走啊!”
吼声在山间回荡,敲击着高耸云端的山壁,钻入连接地狱的悬崖,从山道的这一端,随风送到远方……
阴灵似被吼声震醒,黑洞洞的双眼居然有了一丝神采,唇角轻挑,一个讥诮的笑容!
他化为一道黑色闪电,劈向杨慎思!
肖文静开枪!
一道红光从后追上,与肖文静枪口飞出银色的子弹并驾齐驱,快得眼帘中只留下一个残影,红色、银色、黑色的三道霹雳已在空中相撞!
一声巨响!
风停。
煞鬼出现在半空,挺直的脊梁上插着一支红色的箭,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居然转头看着肖文静,额头上有一个无血的深深弹孔。
他笑着说了一句话。
没有声音,肖文静却看懂了口型。
……终于……结束了……
煞鬼扬颈长嘶,下一秒化成轻烟,缓缓升上昏暗天空,悄无声息的,弥散开来……
结束了……一百年一千一万年无休止地耻辱地活着,现在,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肖文静不由地抬起手,按住心脏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陌生的人类,陌生的阴灵,让她感到心痛……
如果人死去不是虚空,如果真的有转世投胎,但愿他能够转世做一个平凡的人,那么,这一世没有得到的安宁,希望他来世能够得到。
肖文静怔怔地出神,眼角瞄到一支绯红色的小箭从空中坠下,被一只手接住。
她正要看去,眼角瞟到笼罩杨慎思的黑雾消散,他像是陷入昏迷,站立不稳,从那把隐形的剑身上滑落!
肖文静大惊之下飞身扑出,伸臂去接!
白影一闪,半空中的杨慎思被接住,抱着他降落在肖文静身后,安放于地面。
肖文静急回头。
冷淡的青年站在她身后,一双清亮眼眸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凝注,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停留在那里,不管海枯石烂,未曾稍移。
而他的左手持弓,拉满,右手扣箭。
箭尖对着肖文静。
“叶子襄”突然出现,救了杨慎思,却手持凶器对准自己……
肖文静觉得,真不是她蠢,而是这世界变化太大,她有些跟不上。
她试探地问:“你又失忆了?”
“叶子襄”不答腔,拉弓的手稳如磬石。
“委员会在想什么,要杀我早点杀好吗,先把我丢到终极秘境,害得我千辛万苦地通过了考验,居然又叫你来杀我。”
“不是委员会的命令。”“叶子襄”终于开口,慢慢地道:“是我。”
“哦?”肖文静感兴趣地看他,“你为什么要杀我?”
“叶子襄”眼皮微微动了动,凝眸看向肖文静,一阵风来,她的长发和他的头发向同一方向飞扬。
两双墨黑的眸子对视,肖文静看不清,但可以想象映在他瞳仁上,小小的她。
“这弓名为‘弑神’,虽然比不上你的‘阴刻风水’和我的‘伏犀剑’,但与终极秘境的哀人剑差相仿佛,同样是风水异宝。只有这个等级的风水异宝才能使煞鬼灰飞烟灭。更了不起的是,它有一项绝无仅有的异能——能够截断宝物与持有人之间的联系。”
“我特意把它带出来,就是想试试,弑神弓能不能截断你与‘阴刻风水’之间的联系。”
肖文静仔细瞧那弓,红色的弓背上似乎雕有细致繁复的花纹,红色的弓弦,艳红的箭很短小,箭尖的形状像一小朵火。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的武侠小说,里面也有这么一支箭。
伤心小箭。
肖文静把玩着手里“阴刻风水”变成的枪,顺手插到腰后。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子襄”微微抬头,眯起眼望着天空,正在云开雾散,从一条云缝扩展成一望无垠的蓝天。
“因为得到‘阴刻风水’以来,你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弊多于利。”
是山风太大吗?肖文静发现他拉弓的手在发抖,微微地,不停。
“所以呢?”肖文静向后挪了一下,靠在山壁上,腰后的枪硌着有点疼,她轻声道:“所以你要替我做出选择,强迫我变回过去的自己,去过那种乏味的、看不清前路的、庸常、无聊的生活?”
红光疾闪,肖文静的脸颊一凉,缓缓偏过头去,看到那支大半没入坚硬山壁,只露出箭尾的红色小箭。
还没反应过来,背光的身影已抢到近前。
肖文静直觉退了半步,脚跟绊到了躺在地上的杨慎思。
她无路可退。
肖文静抬起头,倔强地看向逼近她的“叶子襄”。
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只是,少了以往漠不关心的冷淡。
黑色的瞳仁上,果然有一对小小的肖文静。
“我是你的老师,”他轻轻地道,“我有权为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即使那违背我的意愿?”
他像是怔了下,定定地看了肖文静半晌。
“老师,”肖文静叹息着,“我很感激,即使失忆,你也愿意承认你是我的老师。”
他仍是发怔,表情却柔和许多。
“可是,”她转口道,“你毕竟是失忆了,过去的你不会漠视我的意愿,请您醒醒好吗,不要做让你和我都会后悔的事。”
叶子襄略向后仰,隔着一小段距离盯住肖文静。
肖文静看着他,目光不受自己的控制,近乎贪婪地扫描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有无数个关于他的疑问……他是如何离开终极秘境,他之前去了哪里,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心里自己,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回来了,他就在这里。
事实上肖文静也不懂自己,明明记忆和理智在不断叫嚣杨慎思才是她爱的才是值得她爱的才是她能够完全信任的去爱的……但她的眼睛,舍不得离开叶子襄的脸。
跟杨慎思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随时有过去的记忆蹿出,纷繁复杂,需要全部心力去接纳、整理。而此刻在“叶子襄”面前,肖文静的脑中一遍空白,只看着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来。
肖文静伸手拉他,抓了个空,他站起身,退后一步,扣箭,拉弓。
他背光站着,肖文静背靠着山壁坐着,抬头看去,身形凝立是静,山风吹动他的头发是动。动静交融,生死一线间。
肖文静闭上眼,聆听风声。
穿越山间的山风,呼啸来去,似有某种奇异的节奏。
是山在歌唱吗?
那小朵鲜艳的火向肖文静飞来,她并不害怕,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儿,期待着那一点点光明与温暖,以及——
虚假的幸福。
…………
……
耳畔回旋着自己的呼吸声,平静得仿佛在最深最甜的睡梦中。
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
从……他失踪那天起……
肖文静徐徐张开眼。
入目是一头柔软的黑发,发丝有节奏的后扬,一下一下扫过肖文静的前额,像海浪袭上沙滩,又匆匆退走。
这才发现伏在他背上,身体随着走动轻轻摇晃。
肖文静眨了眨眼,先抬头看了看仍是日正当中的晴空,再低下头,看着他的发。
“醒了?”“叶子襄”头也不回地问。
“没。”肖文静故意道:“我还在睡。”
“叶子襄”顿住脚,松开托住肖文静的手臂,让她滑下背来。
肖文静落足地面,随意向旁边瞥一眼,发现他用左手拽着杨慎思的头发,将那个昏迷中的男人一路拖着走。
肖文静不由得皱眉,心疼地道:“他受了重伤,你就不能——”
声音戛然而止,“叶子襄”转身,默默地看着肖文静,而肖文静的视线胶着在他的右臂上……
他的右边身子沾满了血,右臂的衣袖已被血染红,衣料紧贴肌肤,可以看到一个盈满血水的洞,浓稠的鲜血从洞中不断渗出,顺着袖沿滴落。
“你的手……”肖文静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终是不敢触碰,“怎么回事?”
他淡淡地道:“天气太热。”
这什么鬼话?天气热所以在手上开个洞通风?!
肖文静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扯过自己的衣服后摆,果然染着数滩血迹,干透的血迹上重叠着湿腻的血迹。
他就用这只受伤的手托着她,一面流血一面前进?
肖文静默不作声,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块手帕来,摊开,小心翼翼抬高他的手,想帮他包扎起来。
“叶子襄”甩手挣脱,垂眸看着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平静地道:“别管它,流一点血不会死。”
可是……会痛吧?
他不等肖文静再说,抽回手,转身继续往前。
杨慎思的身体被拖动,擦过地面,发出粗糙的沙沙摩擦声。
肖文静看着他的背影,因为负重微向前屈身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道:“老师,是谁伤了你?离开终极秘境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叶子襄”没有停步。
“是委员会吗?还是反抗组织,你从哪里搞到的这把弑神弓?”
连续不断的问题终于让“叶子襄”不耐烦地顿住脚,却仍然不肯回头。
“因为……你怕肖文静记起,五百年前是你一箭杀了肖文静?”
当然,他没有回答,肖文静也不指望他会回答。
大步走上前,肖文静俯身扶起杨慎思,本想架着他走路,无奈杨律师醒着的时候风度翩翩,仿佛走在雪地上也不会留下脚印的盗帅楚留香,昏迷以后却重得像大块铁坨,差点儿没把她压趴下。
“叶子襄”伸出一只手将肖文静拉出来,杨慎思沉重的身躯无依无靠地摔到地上,再度发出巨响。
好可怜,也……有点好笑……
肖文静忍住笑瞧了瞧杨慎思,再转头看叶子襄。
她正想开口,前方山道拐角处突然蹿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火急火燎地冲近,二话不说地举起一把宽刃剑迎面劈下!
“叶子襄”左臂一伸,绝神弓的弓弦搅住剑锋,轻轻松松夺过剑,随手扔下旁边的悬崖。
“龚少穆,”肖文静奇道,“你刚才不是在山崖上?后来去哪里了?林思懿去找你了,你们没遇到吗?”
龚少穆这才看清眼前的两个人,不由地张口结舌,努力装出来的冷漠脸都迸裂了一瞬。
他一招就败给了“叶子襄”,不敢再去惹他,对肖文静道:“我在那边山坳里发现了反抗组织的暗哨,有几个人要逃,我追上去都处理了。”
肖文静觉得,她不会想知道龚少穆是怎么“处理”的。
“林思懿呢?你看到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