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襄道:“我答应你,除了这个,其它的记忆我都会努力找回来,你想知道的问题,我也会一个个回答你。”
这是肖文静收到的第二个承诺。
肩负着她最想要的两个承诺,肖文静步履轻快了许多,心情暴好,甚至前方那工作人员再次不耐烦地催促时,她毫无芥蒂地还以一个露齿的灿烂笑容。
肖文静毕竟是位美女,那位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怔了怔,脸颊微微潮红,态度不由自主地软和下来。
当他们终于到达观众席的顶部,一眼便望到那七位和其他观众留有距离的长老,他们穿着同样的斗蓬,每个人都戴上兜帽,坐姿看似随意,座位的排布却深有玄机。
肖文静好奇地想,其余六个人把第七个人拱卫在中心,又保持他处于最高的位置,这是怎么做到的?视错觉?或是又一种风水阵法?
领他们来的工作人员驻足在半途,向上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汇报道:“长老,通过终极秘境试炼的诸位选手到了。”
终极秘境?后半程魂飞天外的顾迥被这句话拉回了注意力,愕然想,那是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通过这劳什子试炼啊!
他寻找同盟地望向身旁的弟弟,顾遴却不像他想象的同样茫无头绪,他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上方面目模糊的长老们,又回到肖文静身上。
顾迥看不出他想什么,只好放弃这个盟友,手肘拐过去戳了戳前方的杨慎思,低声道:“老杨,他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选手,什么终极秘境?”
对了,他陡然想起一件更无法解释的奇事——杨慎思不是出差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和肖文静他们一起,还受了伤!?
刹那间顾迥心里的疑问都快把他撑爆了!如果他知道肖文静曾经和他有相同的感受,大部分时候都满腹疑窦,他对肖文静那些偏见和不满就可能削减大半。
不过顾公子是场面人,知道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问过一句便将剩下的其他问题生生嚼碎了咽下去,咬得后槽牙“咯吱”作响。
杨慎思刚才也在沉思,被顾迥打断了思绪,听他的咬牙声就知道这老搭档心里想些什么,不禁失笑。
顾迥不是肖文静,杨慎思隐瞒他的时候没有心理负担,向他坦白的时候也不怕说谎……哦,不对,那不叫撒谎,春秋笔法,避重就轻而已。
这边杨慎思和顾迥轻声耳语,一旁的顾遴恍若未闻,他始终看着肖文静的背影,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丝微表情的变化。
肖文静听到“诸位选手”这个词,不禁皱了皱眉,杨慎思就算了,顾遴顾迥兄弟却跟遗弃之地的试炼没有半点关系,领路的工作人员这样介绍,便是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所有人组成了荣辱相关、生死互通的同一支队伍。
她强忍住回头看的冲动,相反的,仰首望向坐在最高处和最中间的那位长老。
你为什么非把我的朋友们牵扯进来?她在心里诘问,你到底要什么?
…………
……
“小姑娘在瞪你。”钱长老含笑道,她的声音实在是好听,娇柔婉转,传进每个人耳朵里都像一把柔软地小刷子抚平每根绒毛,痒痒的,酥酥的,一根细线牵进你心底。
哀长老,也就是坐在人群至高处又在最中央的那位,他饶有兴致地歪着身子靠在扶手上,一只手撑住下巴,顺着钱长老的提示看向那群人中唯一的小姑娘。
肖……肖文静,他想起她的名字,非常平平无奇的名字,作为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本身的气质也非常内敛、普通,没有在漂亮姑娘身上常见的被宠坏的娇蛮,或是对自身价值过于高估的轻浮。
她太小心谨慎了,把日子过得不像一个年轻女孩儿,而像是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
当然了,哀长老微带怜悯地想,她也有充分的理由这么苛待自己,她经历过的那些,是大部分小姑娘一辈子也不会经历的苦难。
被亲生母亲背叛,被继父施暴,明明是受害者却反而进了监狱……
像她这样的人,本来没有资格成为一名风水师。
别误会,风水师们并非没有同情心,相反的,他们很同情肖文静的遭遇,但风水师手握无数人的命运,所以本领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性。她又不是风水世家或者名门大派的子弟,有德高望重的前辈为她担保。看多了黑暗,很少人有胆量赌她会活成什么样子。
除了那些在普通人中间混久了半吊子。
哀长老把目光稍移到肖文静身旁的叶子襄身上,叹了口气,庆幸地想,幸好他赌赢了,他的这个女学生身陷淤泥,却有本事在淤泥里开出花来。
他看着叶子襄的时间稍久,后者立刻有所察觉,他既聪明又警觉,抬起头,不偏不倚地与哀长老对视。
与他同样敏锐地还有杨慎思与顾遴,两人几乎与叶子襄同时看过来,脸上戴的面具恰到好处掩饰了他们的真实想法。
杨慎思笑得让人如沐春风,顾遴冷得让人如坠冰窟。
都是好孩子,哀长老又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好孩子周围才会环绕着其他好孩子,就像他总是忍不住夸奖他们,他也总是喜欢好孩子,希望他们活得好好的,将风水秘术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前提是,他们不会数典忘祖,妄图把他们这些老家伙提前掀下去。
哀长老隐在兜帽下的双眼寒光一闪,不过刹时间,又恢复成黯淡无光的浑浊。
就像任意一位慈祥的、无害也无辜的老人。
…………
……
领路的工作人员自顾走了,将肖文静他们抛在了观众席的顶端,肖文静低下头,有些惊讶自己经爬得这么高,下面的观众小得像尾指的指节,高台上等候参加决赛的选手小得像蚂蚁,而再下方,已经被淘汰的选手们聚集在湖畔,小得像一堆密匝匝的尘埃颗粒。
什么样的人才会把这样的风景当作常态?肖文静想,在高处俯视众生太久,难免会产生一种身处山巅的错觉,觉得那些渺小的人不再是自己的同类,他们没有血,没有肉,可以随时被牺牲,被献祭……乃至为了更伟大事业被清除。
她想起委员会工作人员的传说,想起那些反抗组织成员,她的手上现在也沾染了血,普通人的,风水师的,未来说不清还会有什么。
她的心已经变了吗?
肖文静不知道,她忧心忡忡地试图剖析自身,却得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最后她放弃了,把注意力转回眼前更需要关注的现实上。
她走到了七位长老面前。
“您好。”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们,说“你们”好像不太礼貌,说“您们”没有这个词,“您”据说是复数的,据说,她离开高中时代太久了,已经记不清很多应该由学校和老师教给她的常识。
她是对着近在眼前的某一位长老打的招呼,他们所有人都穿得相差仿佛,所以应该不存在身份差异——除了既在中间又在最高处的那位,她心里反复吟诵着那首诗,猜测他是其中哪一位。
“海色雨中开,涛飞江上台。声驱千骑疾,气卷万山来。绝岸愁倾覆,轻舟故溯洄。鸱夷有遗恨,终古使人哀。”
杨慎思告诉她:“‘海色雨中开’是海长老;‘涛飞江上台’是江长老;‘声驱千骑疾,气卷万山来’是万长老;‘绝岸愁倾覆,轻舟故溯洄’,是舟长老;‘鸱夷有遗恨,终古使人哀’是古长老和哀长老。”
坐在七人金字塔左下方的这位长老,到底是谁呢?
“我姓海。”那人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开口道,声音低沉有力,尾韵悠长,如海浪一浪接一浪地拍击沙滩。
姓海?终极秘境里第一关的设置者。
肖文静心中一动,转眸看向海长老右手边那位。
“我姓江,小姑娘你好啊。”那位略有些矮胖的长老道,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声音里却自带笑意,可以想象出一张配合体型的笑呵呵圆脸。
肖文静向江长老鞠了一躬,继续看向第三位。
“我姓万。”
倒数第二层坐着两位长老。
左边的:“我姓舟。”
右边的:“我姓古。”
再往上也就是最高层,也是两位长老,其中一位既在高处又在中间,另一位稍微处于他的下方。
肖文静还没开口问,处于下方的那位含笑开口道:“我姓钱。”
她并不是七位长老中唯一的女性,舟长老也是女性,但钱长老的声音比舟长老的声音更具女性特征,
肖文静刚感叹这声音的悦耳,就听到她接着说了一句话。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人小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