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将军手一挥,一队铁甲兵将黑衣人和“铁爪人”包围。士兵们手中长矛闪亮,盔甲鲜明,个个目光炯炯,铮铮铁骨。
虞仲跟荆龙先后看了素素一眼,素素怕虞将军认出自己,忙躲到虞柏舟身后。虞大将军已无闲工夫打量素素,他看见“铁爪人”那双手,登时明白尸体的伤口如何会是那般。
利爪非人手,其锋利程度,比起狼爪更甚。
虞仲声音凌厉如雷:“你是何人?”
“铁爪人”只一个劲儿瞪着素素,根本不理会虞仲。素素被铁爪人瞪得背脊直发凉,素素懂铁爪人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就跟她平时看大鸡腿一样嘛!
素素又往柏舟身后缩了缩,借着柏舟的脑袋挡住了铁爪人的视线——她才不要做大鸡腿,那太没有自尊了!
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想撑地起来,可他只动了一下,身上脊骨如同断裂一般,剧痛游遍全身。他两只胳膊,似……似乎骨折了?黑衣人抬头望着“铁爪人”,希望得到救援,可“铁爪人”根本不理他,一双红眸仍旧死死盯着素素。
素素被看怒了,她长得很像大鸡腿吗?她觉得自尊受到了挑战,不动声色地开始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身侧虞将军拔出腰间宝剑,递给虞柏舟,“柏舟,杀了他,为你的兄弟们,报仇。”
虞仲的大将之威被人挑战,心中愤怒可想而知。与此同时,虞仲觉得这是一个给柏舟立功的好机会。有了这个机会,儿子便可直接晋升。虞仲不仅是大将军,更是个望子成龙的父亲。这样一个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素素心里只余下一个担忧:柏舟身手较弱,怎么会是铁爪人的对手?
荆副将见虞柏舟愣住,忙督促他:“柏舟,还不接剑?”荆副将曾经是“虞柏舟”的手下败将,他觉着凭柏舟的身手,对付铁爪人应不成问题。
见柏舟不接剑,虞仲蹙眉:“怕了?”他的语气中没有父对子的宠溺,只有将军对兵的质疑。虞柏舟从父亲手中接过剑,思忖片刻,便握着剑单腿跪下,打定主意承认错误。他这些年并没有习武,梓郸城那些关于他的传言不过是假象。只是,他一直无勇气向父亲坦诚,不是他懦弱,而是他怕连累素素。常丞相虽爱女,但对子女苛刻的态度并不亚于自己父亲。
柏舟念及素素,才一直将这件事瞒了下来。他宁愿瞒着自己父亲,也不想看着素素受罚,现在置身营中,他觉得该是告诉父亲真相的时候了。
虞仲见自己的儿子突然跪下,以为他是怕了铁爪人,抬脚狠狠踹在虞柏舟胸口,大怒:“老子没你这个孬种儿子!荆副将!”
“在!”
“给我将凶手拿下,务必留下活口!”
荆副将抱拳领命,拔了自己剑朝着铁爪人冲去,两人在铁甲兵的包围中打成一团,铁剑跟铁爪撞击,发出“叮叮”刺耳声。可怜地上躺着的黑衣人,被两人你一脚、我一脚的踩踏着。黑衣人真想怒吼: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黑衣人内心正咆哮间,荆副将跟铁爪人再次打过来,一双脚又从他胸口踏过。
那边打的正欢,素素忙蹲下身将柏舟扶起来。素素觉得当爹的都一样,总为一点小事情惩罚子女。她爹如此,柏舟爹也是如此。她扭过头瞪了一眼虞仲,面前要不是柏舟爹,她一定替柏舟踹回一脚。
虞仲被素素那么一瞪,竟打了个寒战。他打量素素,同柏舟差不多年纪,脸上满是污渍,唯那双一双锐利的眼睛清湛发亮。
柏舟拽着素素的胳膊,素素很快将头撇过来,给柏舟揉着胸口。
虞仲看着一个跟儿子相仿年纪的少年,跟个女人似的揉着他儿子的胸口,心中滋味陈杂,感觉是……相当的微妙。
前方,荆副将跟那铁爪人打得难舍难分,那铁爪人分明处处露破绽,可荆副将总抓不着重点。急得素素真想挽起袖子,冲上去帮荆副将打。
素素蹲在地上,摸着鼻子小声跟虞柏舟说:“荆副将不行啊……这样打下去,铁爪人会跑的。”素素这话刚说完,铁爪人跳起来一脚踢在荆副将肩部,借着灶台的高度跳出铁甲军包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虞柏舟:“……”
铁爪人跑了,黑衣人还在。
黑衣人躺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吐血沫子,虞将军带人走过去看了一下黑衣人的伤势,扭过头看素素,沉声问她:“你打的?”
素素忙摆手:“不不不不……我没有打架,将军!我真的没有打架,不信你问他!”素素指着黑衣人。
虞将军看着地上的黑衣人,黑衣人看了眼素素,心里虚的紧,微微弱弱道:“我……自己摔的。”
虞将军:“……”
荆副将:“……”
虞柏舟:“……”
摔一跤都能把自己摔成这样,这杀手得是多怂?荆副将看了黑衣人,又扫了眼素素,旋即贴着虞仲的耳朵说了几句。听了荆副将的话,虞仲打量素素的眼神复杂了几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素素愣了愣,刻意放低声音回答:“苏素!苏州的苏,素衣的素!”
“苏素……”虞仲将她的名字在嘴里嚼了一遍,问她:“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若是办成了,你便可晋升为什长。你,敢不敢接这份任务?”方才那铁爪人的目光一直锁在素素身上,必然是对她有兴趣的。
素素想了想,反问道:“我接!如果成了,就让我们家……老大当什长。”素素挺直胸脯,指着虞柏舟,她差点嘴快说成了“我们家柏舟”。
虞仲倒是头一次见替别人求军职的,他扫了眼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压着怒意问素素:“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们……老大有能耐,我服他!”素素挺直腰板,将这句话说得特别有气势。
虞柏舟看着素素,素素挺着胸脯一脸豪气叫他“老大”的样子,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素素真是……越来越爷们儿了,据姑娘的道路越来越远。
虞仲见素素这么崇拜柏舟,心底顿时涌上几分自豪感,刚入营的新兵就这般服柏舟,这说明什么?说明柏舟有统帅的气概啊!看不出来,他儿子还有这么个笼络人心的能耐。啧,真是虎父无犬子!
虞仲神色缓和了几分,挥手让人将黑衣人关押下去,对素素道:“凶手似乎对你很感兴趣,你愿不愿意做饵,引他出来?”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此事有一定风险,我不强求。”
素素想到凶手的残忍,点头答应下来:“好,如果我捉到他,大将军您就让柏舟当什长!”对于一个刚入军营的新兵来说,当什长已经是很大的荣誉,什长管着同军帐的九个人。柏舟要是当了老大,谁敢晚上不洗脚,拖出去打个几板子。
虞仲嗯了一声,道:“明日酉时之后,你先不要入帐,在营中四处走走。”
“干啥啊?不用把我吊起来吗?”素素不解,说好的当诱饵呢?在营中四处走走就算当诱饵了?一旁虞柏舟插嘴道:“素弟,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军令如山,不该问的你别问。”
素素哦了一声,乖巧地点点头,声音洪亮:“是!大将军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当诱饵的!”
虞仲被她一惊一乍的音量吓了一跳,拍着自己的胸脯哎了一声。这小年轻,嗓门怎么那么大。
荆副将带人收走了那锅触目惊心的人肉,等虞仲为首的几个将军离开后,素素才拽着柏舟的胳膊打了个哈欠:“柏舟,我们回去睡觉吧。”她的话刚说完,便听见鸡鸣声。
呃……天亮了。
素素这会异常困乏,这一晚上可真是惊心动魄,踢了死人不算,还差点吃了人肉。素素揉了揉眼睛,眼睑下一片青黑,小脸苍白,看上去很没精神。最悲哀的不仅不能补觉,还没有早饭吃,依着柏舟的说法,得到晚上才有吃的。他们两人刚走到营帐前,便见庄牛也掀开布幔从军帐里走了出来,他一边紧裤腰带一边看着素素,呀了一声:“苏素,你跟柏舟兄弟怎么起的这么早?”素素很困,耷拉着脑袋根本不想理庄牛。
卯时新兵们操练,秦都尉将昨天晚上发生命案的事情草草跟大家交代了一下,说是有人被杀,但却没说具体数目,更没有提及人肉。
素素有点不高兴,站在队伍里嘀咕道:“撒谎精,小心被月亮婆婆割耳朵!”
庄牛在站在素素左手边,他听见了素素的嘀咕,好奇问她:“苏素,你嘀咕什么呢?”
素素没心情说话,也懒得解释,便沉默着不再作声。庄牛一颗壮硕的心再次受到伤害,苏小弟咋就不理人呢?
辰时时分,素素开始了一天的操练。
操练的第一个项目,是大家背着一袋米围着校场跑十圈。素素背着米袋健步如飞,撒欢儿的在校场上飞奔,顺便用上了一层轻功,步子轻巧犹如飞燕。
素素一个人跑在前面,她一回身,发现身后一群大男人已经跑不动了。
虞柏舟扛着一袋米,累得气喘吁吁,白皙的俊脸上浸满汗珠。素素担忧地问柏舟:“要不要我背你跑?”
“苏素兄弟!你背我吧!”大块头庄牛一脸认真看着素素,他也快累死了。素素觉得庄牛好烦啊,她根本就不想跟庄牛说话嘛。
庄牛再一次受到冷落,一颗心哗哗啦啦碎裂开去,他用胳膊肘子撞了撞李大狗:“什长,你瞧,苏素兄弟除了柏舟兄弟,他谁也不理。”
什长李大狗也累得根本没力气说话了,兀自点点头,喘着气小声说:“不会断袖吧?”
到正午的时候,大家坐下来围着一起唠嗑,素素则靠在柏舟背脊上打盹儿,柏舟便抓着这会时间看兵书。素素睡了没一会儿,又被拉起来去跑校场,整个一下午,她都是眯着眼睛跑的,两只眼睛完完全全睁不开了。好不容易混到了期待了一天的晚饭,结果……她就领到了一碗稀粥跟一个馒头。素素捧着碗都要哭了,偏偏这个时候庄牛还凑过来说:“苏素兄弟,我咋觉得我的馒头比你的大呢?”
素素实在受不了了,啊一声抢过他的馒头一阵狂啃。等庄牛反应过来的时候,素素已经把他的馒头啃掉一半。好在素素还有点良心,剩下一半还给他。
素素小声嘀咕:“让你炫耀,让你炫耀……”之后庄牛就拿一双忧郁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不放,可怜巴巴看了她半个时辰,虞柏舟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自己留着给素素当夜宵的馒头,掰了一半,还给庄牛。庄牛这才满意地将目光挪开。
晚上入夜后,素素跟柏舟穿着士兵服,人手一根烧火棍在军营四周乱晃,美名其曰当诱饵。素素带着柏舟有规律地在军营里东绕西绕,之后就绕到了伙头营。虞柏舟知道她想干嘛,拿着一根烧火棍小声对她说:“快去快回。”
素素点头,蹑手蹑脚进了伙头营,让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找到了两只大鸡腿!她找到两只大鸡腿心里甭提多高兴,刚乐颠乐颠地从伙头营里窜出来,耳边“嗖”地刮过一道阴风,她手上的鸡腿……就不!见!了!等素素反应过来,她便看见了蹲在灶台上的铁爪人。
铁爪人很不要脸地抢了她的鸡腿,正美滋滋地啃!
素素瘪瘪嘴,看着铁爪人委屈的对虞柏舟道:“柏舟,他不要脸!抢我鸡腿!”
铁爪人囫囵吞枣似的吞了鸡腿,旋即张牙舞爪朝素素扑了过来!素素动作迅捷,一把推开虞柏舟,拾起烧火棍准备反击,奈何素素肚子太饿,战斗力直线下降,铁爪人将她仆倒。
虞柏舟见素素被扑倒,搬起一口大铁锅朝着铁爪人砸了过去。铁爪人脑袋没破,大铁锅破了……这还是人的脑袋吗?
素素本来以为铁爪人要给她一爪子,让她没想到的是………铁爪人竟很温柔地撩开她额前的乱发。张嘴对着她发出温和的“嗷嗷”声。素素崩溃了,铁爪人“抚摸”她的姿势,分明就是她平时抚摸大鸡腿的动作嘛!
素素顿觉丢掉了自尊,用巧劲儿摁住铁爪人的双腕,抬起膝盖狠狠顶在了对方的下腹。
铁爪人被素素这么一踢,疼得闷哼一声,素素借力翻了个身,将之骑在身下,拿拳头对着他那张脸一顿暴揍。奇怪的是,凶恶铁爪人竟不再反击,跟只狗儿似的,捂着自己的脸“嗷嗷”叫唤,配着一脸委屈,看起来特别可怜。
柏舟见素素骑在铁爪人身上,那姿势让他心里怪不舒服。恰这时荆副将带人赶到,众人见素素骑在铁爪人身上,且将铁爪人打得毫无还击之力,未免有些震惊。连荆副将都对付不了的铁爪人,竟被一个新兵摁在地上暴揍,说好的冷血杀手呢!
荆副将跟柏舟面面相觑,两人一齐将素素从铁爪人身上拽了起来,其余士兵不敢有疏漏,纷纷拿长枪抵着躺在地上的铁爪人。素素被荆副将和柏舟架着胳膊,双腿离地,一个劲儿想往铁爪人身上踹,她被当成鸡腿的愤怒难灭,扯着嗓子道:“你们别拦着我,让我打死他!”她嘴上号不停,脚上蹬不停,她娇小的身子被两个男人架着,力气大的差点让两个男人招架不住。看着她莫名其妙发疯,荆副将真想把她丢进粪桶里,好好让她清醒一下。
荆副将将她一把扔了出去,摁在灶台上,“苏素!你冷静点!”被荆副将那么一吼,素素很快平静下来,她看着荆副将那双冷厉的眸子,下意识地往虞柏舟身后躲。虞柏舟将她往身后揽了揽,正色说道:“荆副将,我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
荆副将道:“昨夜被抓的黑衣人已经自尽,什么也没问出来。”
素素心里一咯噔,只听荆副将又道:“咬舌自尽。”虽然那黑衣人是咎由自取,但素素莫名还是为黑衣人难过了一下。毕竟都是爹生娘养,如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出来当杀手啊。
荆副将叹道:“死去的士兵我们会好好安葬,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
柏舟点点头,待荆副将的人离开,他也带着素素回了军帐。他们回到军帐后,同帐的人都还没睡,正围在一起下棋。素素跟柏舟掀开布幔一进来,都齐刷刷回过头看着他们。
庄牛将目光落在素素身上,见素素正以一种“小鸟依人”的姿势挽着虞柏舟的胳膊,若不是两个人身高相当,又都生得俊俏,他还当真就以为素素是个女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哪里有这么强悍的女人?说虞柏舟是女人还差不多。
素素跟柏舟昨晚一宿没睡,还训练了一整天,这会已经是精疲力竭。即使这般,柏舟还是去给素素端了温热的洗脚水进来,给素素烫脚。素素半合着眼睛,将两只白嫩嫩的小脚放进脚盆,灼热的水温刺激着她脚底的穴位,让她放松不少。她泡了没一会儿,庄牛跟李大狗便搬着两只小木凳,围了过来。他们二话不说开始拖靴,准备将脚放进素素的洗脚盆里。
素素看怪物似的看他们,“你们……干吗啊!”
庄牛憨笑道:“苏弟,你一个人泡热水脚未免太浪费了,这盆儿大,我们三个挤挤,一起泡。”
李大狗也笑道:“是啊,苏兄弟,军中都是这般,咱们大伙也不讲究。”
这时候苏周也端着个小板凳过来了,也开始脱靴子:“苏兄弟,你不会嫌弃我们吧?”
素素真想一巴掌将他们三个给拍出去,到底是谁给他们的勇气,敢拿着自己的臭脚来跟她一起啊!
虞柏舟一脸青黑地看着那三个臭不要脸的大男人,抽出挂在墙上的那柄剑,蹙着眉头,当着他们的面,将长剑在空中一阵挥斥,发出凌厉的破空声,闪过一道寒光,“泡脚”三人组打了个寒战,赶紧将脚缩了回来。
苏周:“我……去外面洗。”
李大狗:“这盆有点小……”
庄牛:“俺有脚气,还是去外头洗吧。”
素素将庄牛那句“俺有脚气”着重抓住,她见三人先后跑出军帐,攥着拳头,龇牙咧嘴,“庄牛你给我过来!我打不死你!”
见三人都跑了出去,虞柏舟才将剑回鞘。
当“泡脚”三人组回来时,他们三人发现素素的铺位被一层麻花布隔开,形成一个简陋的床帐,将素素严严实实包裹在内,把军帐里的其他人都隔绝在了外面。
庄牛吹灭膏油烛,躺回床上,嘀咕道:“苏素兄弟可真是娇气,一点都不合群。”
李大狗翻了个身,将腿搭在庄牛肚子上,感叹一声:“就是,我身为什长,好歹也是九人之上,也没像他那般娇气。”
苏周也点头嘀咕,翻了个身将腿搭在虞柏舟腿上,“是啊,跟个女人似的。”
虞柏舟将苏周的腿从自己身上抖落,摸索着踢了苏周一脚,震怒道:“你们都给我闭嘴!”虞柏舟发起火来声音还挺浑厚,震得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庄牛跟李大狗哆嗦着抱成一团,声音又小了几分。
“柏舟兄弟耳朵咋那么尖?”
“是啊,他挺护苏素兄弟的,难道……”
“真是断袖?”
隔着一层麻花布,素素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素素打了个哈欠:“大狗兄弟,断袖是什么?”
李大狗:“……”这么小声都能听见?耳朵属狗的吧!
素素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起来倍儿有精神,只是洗完脸就有点肚子饿。好在昨天虞柏舟给她留了半个馒头,她就着白水一口气将馒头给啃了。她跟柏舟还有“泡脚”小分队一同前往校场。之后他们一人扛着两包沙袋,又开始了为期一天的体能训练。
秦都尉见校场一群新兵懒洋洋的,锻炼时要死不活,便下令“但凡前十名到达终点的,即刻领取白馒头一个。”本来还跟柏舟并肩慢悠悠跑步的素素,一听大白馒头,连柏舟这个未来亲夫婿都不认了,提着两袋沙,两只小短腿飞一般地跑开,毫不费力地以第一名的身份到达终点。
到达终点后,素素发现以柏舟和“泡脚”小分队为首的大部队还离她老远。素素估摸了一下距离,觉着自己加上轻功什么的,折回去再重新跑,再混一个大白馒头也不成问题。
素素打定主意,将白馒头用绣花丝绸手帕包起来,塞进怀里,折回重新跑,再一次超过大部队,成功以第六名的身份跑到了终点,又领了一个大白馒头。
第二、三、四、五名分别是柏舟、庄牛、苏周、李大狗。前十名的荣誉,素素他们军帐的人就占了六个名额,秦都尉一高兴,又多赏了他们一个人一个馒头,顺便传达上面的命令,正式认命为虞柏舟当什长。
李大狗的什长身份被撤,抱着庄牛精壮的腰伤心号道:“我好不容易混到一个军职,容易吗?我以后怎么跟翠翠交代啊……”
庄牛一边啃馒头,一边安慰李大狗:“说起来你也不丢人,柏舟兄弟书读的多!”
素素见李大狗发牢骚,黑着脸一手抓着馒头,一手举着拳头,对着李大狗道:“你要是敢不服我们柏舟,小心我揍你!”
就这短短几天时间,素素的实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先是负重五斛,后是体能拔头筹,小身板彪悍得不忍直视。李大狗缩了缩脖子,双手合十求饶道:“我服,我服!”
虞柏舟将领来的馒头用绸布包好,盘算了一下,手中的大白馒头大抵能够素素消耗三天,他很满意。
新兵营初始的训练相对枯燥,同时也比较辛苦。但这些对于素素来说,都不算什么。接连七日下来,柏舟发现自己体格健硕了不少,负重跑步时也没那么喘了。素素倒是不觉着自己体能上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她被晒黑了!
素素来军营的时候带了铜镜,她得空掏出铜镜照了照,发现自己不仅被晒黑了,两颊红红一片,开始脱皮。素素发觉自己毁容了,当天晚上连饭也顾不得吃,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闷声啜泣。等虞柏舟跟“泡脚”小分队找到素素的时候,她正裹着被子哭。那啜泣的小声音,听了还让人怪心疼的,庄牛忍痛将啃了一口的馒头递给虞柏舟:“柏舟兄弟,俺这个给她,你快去哄哄。”
李大狗见一向抠门的庄牛都伸出了援助之手,自己也不好吝啬,赶紧咬了几口自己的馒头,剩下半个递给虞柏舟:“柏舟兄弟,我这个你也拿上,去哄哄苏兄弟。”
苏周倒是大方,干脆将自己一碗粥、一个大白馒头全让了出去,“柏舟兄弟,我这个也给苏兄,瞧他哭得伤心的,必是饿坏了。”
虞柏舟很感激地接过他们的伙食,没想到他们都这么照顾素素。大概是……被素素的拳头给吓的?
泡脚小分队排排站在榻前,虞柏舟则代表群众拿着馒头跟粥走到塌边,隔着被褥轻拍了拍素素的脊背。素素在被褥里扭了一下,发出同女子般的嘤咛声。听见素素傲娇的小声音,泡脚小分队面面相觑,心想:苏兄弟咋跟个女人似的?
虞柏舟将手中的碗跟馒头递给身后的李大狗,抓住被褥一角,用力一拽,将素素裹着的被子一把给拽了起来。被褥下的素素哭得眼睛泛红,鼻子也红彤彤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了怪心疼的。还不等虞柏舟开口问,庄牛便抢先问道:“苏兄弟,你哭个啥啊?是不是想媳妇儿了?”
素素抱着枕头侧过身,不理他们,继续抽泣。看着她这般莫名其妙的哭,终归不是个办法,她这哭声跟霹雳似的,这要是被别的军帐听了去,不嘲笑他们才怪咧。
李大狗伸了伸脖子走过去,轻着声音道:“苏兄弟啊,你到底是咋了,说句话啊?”
“是啊,苏兄,你到底是咋了?跟我们说说呗。”苏周怯怯地伸长脖子,小心翼翼打量着啜泣的素素。
被这么一群大老爷们看着,素素也怪不好意思,她坐起身,用指腹小心翼翼摁掉脸颊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对着虞柏舟说:“柏舟,你不是说给我找牛奶吗?可是都这么久了,马奶我都没有看见。”素素很委屈,柏舟明明答应了他,可却没有做。“现在好了,你看我的脸,黑黢黢的,还褪了一层皮。”
这几天日光强烈,别说是素素,就连虞柏舟都被晒黑了不少。愣是从白面小公子,晒成了铁骨铮铮的小汉子。
柏舟坐在榻前,仔细看了看素素的脸,确实晒伤了,还褪了一层皮。女孩子的皮肤本就娇嫩,不如男人那般糙,素素心疼自己的脸,虞柏舟倒也理解,可是杵在一旁的另外三人,他们可就不理解了。
庄牛看着素素重重叹道:“苏兄弟,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堂堂男子汉,咋能为了一张脸自暴自弃呢?你还牛奶呢,咱新兵营连口荤汤都喝不着!你要想喂你的脸喝牛奶,就努力些,争取去飞骑营。那里的伙食最好,朝食有两个大馒头,夕食还有荤。”
一向老实的庄牛这会儿看见素素这么没出息,气就不打一出来:跟个女人似的,像什么样子?他中气十足,说话声音极大,震得人双耳发聋。
庄牛的话说的很重,明显是在斥责素素。但素素也不是个服软的人,她跳下塌仰望着庄牛,大小姐的骄傲劲儿迸发而出,“我就给我的脸喂牛奶怎么了?你看不惯,打我啊!”
庄牛被她这么一激,捏紧拳头就抬了起来。
虞柏舟快一步挡在素素面前,一双眼阴鸷凌厉,看得庄牛直发毛。别看柏舟素日性格温吞吞,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儒雅公子的书卷气,可他护起素素来,那眼神就跟要放冰箭似的,看得人直打寒战。
庄牛放下拳头,看着素素那张泛红的脸,嘁了一声,靴子也顾不脱,便气鼓鼓地上了塌,扯过被褥盖住自己,一个劲儿地生闷气。
帐子里气氛一下降到最低点,其余的士兵回帐时察觉到气氛不对,也不好问,都默不作声脱了靴,上了榻上。
李大狗跟苏周见一向老实的大牛是真的生气了,又看了眼柏舟跟素素,一时也不知劝哪边好,干脆也保持缄默。偏偏素素的嘴没个遮拦,嘀咕道:“有些人脸黑,还见不得人家脸白,哪里来的自私脾气。”她说的也是气话,没想到就跟一把火似的,点燃了庄牛那颗脆弱的心。
庄牛豁一声掀开被褥,冲着素素咆哮道:“苏素!你别以为你个儿小,我不敢揍你啊!俺在乡里可不是个受欺负的主儿!”
素素倔脾气也上来了,还从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过话,她挺直胸板道:“我在家里也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你想打架吗?来啊!”说着,她便开始挽袖子,准备跟庄牛打一架。
庄牛看着小小一团的素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对这样一个小白团子,他哪里下的了手?他真是快被素素气死了,既不舍得下手去打,那他还是自己生闷气好了!他愤愤地看了素素一眼,裹着被子又躺了下去。
这回就连虞柏舟也不偏袒她了,低声道:“素素,你别乱发脾气。”乱发脾气?她乱发脾气?素素扭过头一脸委屈的看着柏舟,又看了眼李大狗跟苏周,她觉得自己被嫌弃了,感觉大家都讨厌现在的她。是因为她被晒黑了,变丑了吗?素素不能理解地一跺脚,转身掀开布幔就跑出了军帐。
虞柏舟见她情绪不妙,紧跟着追了出去。可素素的轻功一向好,他追出去时,素素已经消失在了在茫茫夜色中。
她有点生气,虞柏舟不帮她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还反过来说她乱发脾气?她不开心,心里很委屈。她跑出军帐后,纵身跃上对面的军帐,足下踏过一个又一个军帐的帐顶,每每跳过一个军帐,她就稍稍停顿一下,擦擦眼泪,擤擤鼻涕,难过的“呜呜”一声。她飞过几十顶军帐,里头的士兵们都瞧见了她那鬼魅的影子,也听见了她那怪异的“啜泣声”。胆小的士兵吓得几乎抱成一团,有胆大的士兵想拿箭去射那坨黑影,刚将弓弦撑开,那团黑影便不见了。
素素也不知道自己用轻功飞了多久,她从新兵营飞到了主将营,再从主将营飞到了关囚犯的营地。那里杂草丛生,周遭环境很是凄凉,四周静的只听见蛐蛐儿在叫唤。外头围了一圈栅栏,有重兵把守,里处放着十几只铁笼子,关押着几只小白狼。
素素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军营中也养这些动物。她以前在少林寺后山跟着她大师傅学艺的时候,她大师傅就养了一头小白狼,大师傅将那头小白狼养了四年也没养熟,最终跑回了丛林。她躲在一旁的草垛子后打量着,发现最中间的铁笼子里,有黑黢黢的一团,看不清是什么。不多久,那几只小白狼齐齐对着天空嚎叫,声音如钟如虹。
外边把守的士兵显然是被几头小白狼给吵得不耐烦了,拔了剑走了进去,絮叨道:“几只小畜生,再叫我剁了你们!”
几匹小白狼很警惕地看着那名士兵,呲着牙,喉咙里发出乖戾的“呜呜”声。士兵抽出剑,将剑刃刺进铁笼里,锋利的剑尖戳在了一匹小白狼的腿上。余下几匹小白狼不再嚎叫,龇牙怒视着士兵,恨不得冲出铁笼咬断他的喉咙。
素素躲在草垛子后很气愤,那白狼顶多不过一月大,被剑一刺,若不止血包扎,哪里活的过明日?待那士兵走后,素素掏出手帕小心翼翼跳进栅栏里,轻着步子走到关押受伤小白狼的铁笼里。
素素看着那匹受伤的小白狼,眼神柔和了几分,试图跟它沟通。见它不反抗,素素才缓慢将手伸了进去,小心翼翼替它包扎。素素跑了这么远,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她仔细想了一下,刚才她的确有点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说是暴躁。
可是,她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暴躁的情绪。
正当素素叹气时,身后的笼子里发出低低的喘息声,素素靠着敏锐的听觉判断,是个成年男人。
素素警惕一回身,跟正中那只铁笼里的黑黑一团打了个照面。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铁链穿过了他的琵琶骨,他伸出一双铁爪手,紧紧抓着笼子,定定望着她。
两人面面相觑,静默了一阵。
铁爪人看着她,对着她低低“啊”了几声,素素感觉他是个哑巴,想跟她说话。
素素见他被关在笼子里,双腿满满是血,看起来怪可怜的,不由就动了恻隐之心。
她低声问他,“你,是想跟我说话吗?”
铁爪人点头。
素素又问她,“你想吃我吗?”
铁爪人摇头。
素素见他仍不说话,有点生气,“你杀了那么多人,活该被关在里面!”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铁爪人,他抓着铁笼子,疯狂的摇头,喉咙里发出瓮瓮的声音。
“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