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正邪天下(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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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有情剑诀

牧野静风与众人辞别风尘双子上了马车后,立即神色紧张地与他同坐于一辆马车上的敏儿道:“敏儿,我该如何是好?不如……不如你便废了我的武功吧!免得我再作恶事!”

敏儿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等牧野静风感到有些不自在时,她才幽幽地道:“我如何不知你此时心情?不知你有没有留意到此时天色已一片黑暗了,你却仍能如此对我说话,这岂不是说明你已恢复了不少?”

牧野静风迟疑道:“是……吗?”他本想探出头去看看车厢外的夜色,但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对黑暗已形成了难以泯灭的惧意。

其实,此时天色并未完全黑下,敏儿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让牧野静风更加自然些,让他误以为自己在黑夜来临的时间,已不再如以前般立即改变。

牧野静风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显得有些兴奋地道:“也许,又是百字剑诀起了作用。”

敏儿见他此言颇为突兀,不由奇怪地道:“何为百字剑诀?”

牧野静风便将自己如何得到大侠谷风的有情剑,如何遭遇大蟒蛇,如何死里逃生,如何无意发现剑身上的百字剑诀细细说与敏儿听。

说了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盯在自己的手上,神情颇有些诡异。

敏儿心中“咯噔”一下,暗忖:也许牧野静风的心灵已开始有所变化了,她强自说服自己平静下来,以柔和如水的目光看着牧野静风,道:“为何不接着说?”

“我……”牧野静风的眼中有一丝光芒在闪动,仿佛是一团隐藏在他心灵深处的妖火,他显得有些干涩般舔了舔嘴唇,在敏儿澄明清朗的目光中渐渐地恢复了平常,又继续往下讲述。

敏儿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牧野静风的伤势极重,换了一般人,只怕早已倒下了,所以她一直不愿以封住穴道来防备牧野静风可能发生的变化,人体穴道一旦被封,气血淤塞,对于体内有伤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听罢牧野静风的讲述,敏儿“啊呀”的一声,急切道:“既然这百字剑诀有这般奇效,何不再加以利用?说不定能破解你身上所中之邪门手法呢!”

牧野静风喃喃地重复了一句:“邪门手法?”表情显得有些呆滞了!

敏儿心中一痛,心知此时牧野静风的良知已在作苦苦挣扎,而处于即将被邪恶之心泯灭,却尚未泯灭的时刻。

她赶紧偏过身子,要去拔牧野静风腰上的“有情剑”。

不料牧野静风突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目光有些阴冷地嘶声道:“你想做什么?”

敏儿那双如春水般的眸子紧紧地望着牧野静风,柔声道:“我是敏儿呀!”

牧野静风道:“敏儿……”顿了顿,又道:“敏儿又如何?”

敏儿心焦如焚,却不甘就此放弃,她的声音益发温柔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把剑给我。”

她知道一旦牧野静风的心完全被邪恶占据,那么她这些话都毫无用处的,那时的牧野静风的一切思想言行都是敏锐的,只不过变得邪恶了,甚至那时自己是否会被他欺骗亦尚未可知!

唯有在这正邪交替之机,才有可能凭借牧野静风对敏儿长期积累的信赖,延缓灵魂的蜕变,毕竟身具邪恶之心的牧野静风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地杀了与他最亲近的敏儿。

正所谓毒蛇也有温柔的时候。

但这仅是“有可能”而已。

敏儿的目光再一次地“逼回”了牧野静风的邪恶之心,他松开了他的手。

敏儿赶紧抽出他腰间的“有情剑”一看,上面果然刻了小如虫蚁的字,“野有蔓草,清扬婉兮,城之北矣,云谁思之?习习谷风,流水潺潺……”

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诵念出声,深深地为这百字剑诀所描绘的清朗明丽之景所打动。

牧野静风静静地听着,眼中那团邪异的光芒渐渐消退而去。

敏儿一遍念毕,惊讶地发现了牧野静风的变化,不由又惊又喜。

同时也颇为迷惑,不明白仅仅不过百字的剑诀,竟会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她初见成效,当下便又将“有情剑”举起,重新调念一遍,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为流畅,加上她神态清雅,让人听着不禁心摇神驰,如痴如醉!

牧野静风的双肩也轻轻地颤着,显是被敏儿的诵念声所吸引,不知不觉中,也默默跟随诵念了。

他对此百字剑诀已是滚瓜烂熟,所以已能将整体融汇,敏儿只念一句,他便已想到这一句的前前后后,如此一来,更易渗入百字剑诀之中。

忽听得敏儿“咦”了一声,显得颇为惊奇。

牧野静风立即问道:“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敏儿心中立即一喜,心知这百字剑诀果然有效。

她又将手中“有情剑”剑身上所刻的百字剑诀看了一遍,自语道:“果然如此!”

牧野静风这时又渐渐地变得有些烦躁不安,敏儿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突然出手,将牧野静风的数处穴道封住,她知道牧野静风受伤之后气息紊乱,所以点了牧野静风的穴道后,就一直密切留意牧野静风的变化,以免有什么意外。

车内顿时静了下来,可以清楚地听到马蹄声及车子的辘辘声,还有马夫甩动响鞭的声音。

这时,敏儿忽听到外面响起了司如水的声音道:“蒙姑娘,水姑娘她独自一人离开了。”

敏儿一惊,急切道:“这却为何?”

司如水道:“我也不明白,只是见她似乎不甚开心,渐渐地便落在众人后面了,我也未曾留意,等到发现时,她已走上一条岔路,离我们颇有些远了,再则我去劝她,也未必有用。”

敏儿“噢”了一声,心中已有些明白了,她本想下车去看个究竟,但又不放心牧野静风,想了想,只好道:“水姑娘武功不弱,人也有心计,想必不会吃什么亏的。”

司如水默默地点了点头,忽又想到自己所在之方位敏儿是看不见的,赶紧又补上一句道:“但愿如此。”

他已知道敏儿冰雪聪明,所以便借此事与她商议。

敏儿道:“穆大哥只将路指引到前面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子,看来我们只好先在镇上住一宿,明日再早早赶路,司先生等意下如何?”

司如水一听他的说话,便知道牧野静风已暂时无法为众人指引道路了,加上众人都颇为疲惫,于是便同意了。

敏儿坐在车内,车顶上吊着一只气死风灯,借着灯光,她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有情剑”,陷入深思之中。

……

水红袖将身下的马抽得欲飞起一般,犹自不解气。

她明白自己为何赌气,但又有些不明白,她在心中自言自语道:“她与穆大哥在同一车上,为的是照顾他,我又何必生气?就算不是为了照顾穆大哥,我又有生气的权利吗?也许是有的吧,穆大哥他说过他喜欢我,既然喜欢我,便不能再去喜欢别的女人!”

“可敏儿……哎,我应称她蒙姑娘才对,蒙姑娘的确是个好姑娘,比我美丽,也比我聪明,穆大哥见了她之后,便再也不会多瞧我一眼了,可我似乎又不能怪她……她对我也是那般好……”

“也许她是假意讨好我呢?不对,不对,我怎么可以这么想?”

千丝万缕,一时又如何理得清?

她又道:“总之,为何不是我来照顾穆大哥?穆大哥分明是被她迷住了,我又不是什么大侠的女儿,也不会送给穆大哥一把好剑……”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竟流下了泪!当热热的泪打在脸上时,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暗忖道:我怎么就哭了呢?

虽然身为女儿身,但她也有数年未曾流过泪了,因为她是烟雨门的弟子。

而今她竟莫名地流下了泪!

“嘎!”的一声,水红袖吓了一跳,然后便听得道路边上的林中一阵乱响,一只夜鸟冲天飞起,如一支利箭般划入夜空中。

水红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急切的心情倒是长了不少,轻嗔道:“好你个鸟儿,也来戏耍我吗?”

再回头看看,已不见牧野静风他们踪影,沿岔路分径而走后,只怕现在相去已在二十里之外了,心情略略平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已是置身于一片旷野中,极目望去,只有远处黑黝黝的丛林,远处不时传来几声让人毛骨悚然的鸟叫声。

一股寒意爬上心间,水红袖不由紧了紧衣衫,速度减了下来。

好在她并非娇柔之花,自幼便在江湖中摸滚跌爬,早已学会了如何在野外生存,当下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北斗七星,辨明霸天城的方向,便一直向前走去。

思来想去,她所去的也只有霸天城了,想到这一点,她不禁有些羡慕师姐如霜了,心想:如霜比起自己算是幸福多了,至少她有一个真心疼爱她的范大哥,而自己却是什么也没有。

青城山距离霸天城倒不是很远,水红袖一夜奔走,马不停蹄,天明时分,离霸天城已不过百里了。

只不过她回霸天城只是不得已之策,而夜间连夜奔走是为了驱走心中怯意,所以到了一个镇上,她倒不急着回霸天城了,而是找了一家客栈,歇息半日,午后再赶路,没想到昨夜一夜辛累,竟一直睡到傍晚才醒过来,看看天色,心想:反正回霸天城也无甚意思,便在这镇子里呆一夜也不妨。

于是当她回到霸天城的时候,已是第三天晌午。

霸天城的人都记得这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水姑娘,她进城之际,自有人去通报如霜及范书。

当水红袖见到如霜时,意外地发现如霜这一次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又胖了些,甚至似乎还瘦了些,水红袖很是奇怪。

两人有些时日不见了,见面后自然少不得一番亲热,水红袖隐隐觉得如霜比以前更像师姐了,而对自己的娇嗔,多是抱以微微笑意,眼中满是怜爱。

水红袖心道:这大抵与她将要做母亲有关了。

当下便道:“如霜姐,将来有了小儿子,是该称我为红姑,还是称我为红姨?”

如霜脸上飞过一片晕红,笑道:“你怎知便是儿子?”

水红袖笑道:“不错,我看是个女儿反而更好,便要像我如霜姐一般美……”

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打住话头,有些紧张地偷望了如霜一眼。

如霜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我这模样,还算美吗?”

水红袖暗恨自己失口触及师姐心病,于是赶紧道:“只要在范大哥眼中的是最美的就够了,谁不知范大哥如何疼你!”

如霜微微一笑,道:“也许你说得没错。”

水红袖心中“咯噔”了一下,暗想:怎么师姐今日像是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似的,她与如霜自小一起长大,对对方的脾气性格是再了解不过了。

于是,她便压低声音道:“如霜姐,你有什么事吗?若是范大哥欺负了你,我这便去找他算账!”说到这儿,她自己却先笑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范大哥是决计不会欺负如霜姐的,如霜姐心事重重,一定又是自觉毁了容配不上范书,才会如此。

如霜也笑了,她伸出一只手来,替水红袖拢了拢发,道:“以后莫再在外面乱跑了,以前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这句话顿时激起了水红袖的兴致,她便开始将这些日子在外头所遇到的事都讲与如霜听,如霜在为人妻之前,也是在江湖中闯荡多年的,所以水红袖所说的一切,对她倒有些吸引力,加上水红袖又不时提到牧野静风,而牧野静风对她们两人曾有恩,所以又多了一份关切。

说到一半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如霜笑道:“是你范大哥来了。”

水红袖惊讶地道:“你如何知道?”如霜笑而不答。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处站着的人正是范书,清秀谦和,见了水红袖,便道:“有人告诉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心想有她穆大哥在一起,又怎么会回来见范大哥?”

言罢,哈哈一笑,举步迈进屋内。

如霜也笑了。

水红袖脸红如赤,心情复杂地道:“不许范大哥取笑我,人家穆大哥他……他……”

眼圈一红,下边的话竟是说不下去了。

范书惊讶地道:“穆大哥怎么了?”

水红袖的眼泪就不争气地“叭哒叭哒”地落下来了,她擦着眼泪就是不肯说。

如霜有些明白过来,刚想说什么,范书已抢先开口了,道:“莫非你穆大哥他不解你的情意……”

水红袖抽抽泣泣地道:“我又有什么情意?我与他可是毫不相干……”

范书又道:“那你为何要哭?”

水红袖道:“我爱哭便哭,爱笑便笑。”

范书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水红袖一时好奇,竟止住了泪水,道:“你明白什么了?”

范书道:“我明白当一个姑娘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时候,她一定是喜欢上某一个人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水红袖却是不由破涕为笑了。

范书道:“方才我进来时,听见你在说穆风……对了,该称牧野静风才对,为何现在又不说了?怕范大哥我取笑你吗?”

水红袖“哼”了一声,道:“谁怕了?我偏要说他,让他整天打喷嚏!”

如霜不觉莞尔,江南一带民间有背后说人坏话就会让那人喷嚏不止的说法,如霜与水红袖尚在烟雨门的时候,在江南逗留的时间不短,故水红袖方有此说,这便显示了水红袖的少女心性。

当下水红袖果真又开始叙说这些日子里的遭遇,当她说到牧野静风重现江湖突然变得难分正邪时,如霜不由失色。

范书便伸出手来,拉住如霜的手,大约是要藉此让如霜安定些吧,又对水红袖道:“穆风的心性我们是知道的,这里面必有缘故!”

水红袖道:“范大哥说得不错,穆大哥若不是让恶人加害,又怎会如此?”她对牧野静风虽有幽怨之意,但却也不愿让他的名声有一丝一毫的损害,听范书这么说,心中道:范大哥终是明事理的人,不像有些什么前辈高人,动不动以高帽子扣在别人头上,然后便欲群起以乱棒打死!

范书道:“这加害穆风之人又是谁?”

如霜忽然插了一句道:“范大哥,你是霸天城城主,麾下弟子已近三千,难道对此事一无所知么?”

范书哈哈一笑,道:“耳听为虚么,怎及得上红袖亲眼目睹?再说这几****一直在督促工匠抓紧营建笑天楼,对此事倒真是知之甚少。”

水红袖乍听“笑天楼”二字,不由很是奇怪,忙问缘故。

范书笑道:“我已为将出生的孩子取了名字,便叫笑天,又为他建了一座楼阁,待他出生时,便将此楼送给他,此楼阁自是称作笑天楼了。”

水红袖大感兴趣地道:“笑天……范笑天……的确不错,可若是女儿呢,那就有些不妥了,范大哥,你为何要取个这样的名字?”不等范书回答,又抢先道:“让我先猜一猜……”偏着头略略沉思,便展颜道:“我明白了,范大哥是觉得我们三人都是孤儿,所以便少了欢笑,待到孩子出生后,就有爹娘,还有红姑、红姨疼他,他岂不是可以天天欢笑?范大哥,所以你便取了个名字叫笑天,对不对?”

范书笑而不答,其实他将未出生的孩子取名为笑天,其意便是要笑傲天下,只是这层意思,却是不便与女人说的。

如霜担心牧野静风安危,又催促水红袖快说下去,水红袖说起牧野静风,自然是有兴致些,当下又接下去将经过说了,说到一波三折、柳暗花明处,如霜神色紧张,连范书也被深深吸引了。

末了,水红袖道:“我挂念如霜姐及范大哥,所以便不再与他们同行,转道来了霸天城。”

如霜笑道:“怕不是因为这一点吧?”

范书却脱口道:“可惜,可惜……”

水红袖好奇道:“什么可惜?”

范书一怔,复而自笑道:“我说让那黑衣人走脱了太可惜,若是将他一举擒下,武林日后岂不是可以太平了吗?”

至于他心中所想的,却不是如霜、水红袖所能知道的了。

水红袖道:“这也无甚可惜之处,单单一个黑衣人,还能翻江倒海不成?单凭穆大哥一人,便将他打个落花流水!”

其实牧野静风与黑衣人决战,大约是难分伯仲的,更不用说“落花流水”了。

范书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们姐妹二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一个大男人自是不便插在其中了,我会差人送来午膳。”言罢,便退了出去,反手掩上门。

待他走后,水红袖掩嘴笑道:“范大哥越来越像个一城之主了,上次在霸天城的时候,他还称午饭为午饭,这一次他已将午饭改称为午膳,却不知下一次他会将它再改称什么。”

她自己也觉有趣,乐个不停。

如霜却没有笑,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道:“穆大哥是喜欢你多一点,还是喜欢你所说的敏儿姑娘多一点?”

水红袖的笑容便消失了,她咬了咬嘴唇,直把嘴唇咬得发白,才说出一句话来,道:“谁稀罕呢……”

目光投向窗外,有些出神。

如霜今天却显得有些不寻常,竟仍是不依不饶地道:“假若穆大哥有一天告诉你,他只喜欢你一个,日后你却发现他又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会不会怪他?”

水红袖丝毫没有听出如霜的弦外之音,她心道:穆大哥倒是说过喜欢我,而且是当着数百人的面,不过却未说只喜欢我一个。口中应道:“倘若他这么说了,我知道以穆大哥的人品,一定能说到做到。”

她的眼中有了神往之色。

如霜轻轻地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有时候常有让人大吃一惊的事发生……”说到后来,声音越发小了,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

范书一个人在一间看上去颇为寻常的屋子里坐着,整整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仿佛便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般。

孙密便在外面静静地等了半个时辰,他甚至连喘气声也压得很低缓,站在门前半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他已经很了解范书的习惯,知道在这时候,惊动范书,比在范书熟睡中惊醒他更不可原谅,他知道谁若信了范书,谁便是傻瓜,同样,范书也从不真正地信任谁。

也许,孙密是惟一的一个例外。

虽然孙密是范书的惟一一个信任的人,但孙密对范书仍是有畏怯感,而且日甚一日,大约正是因为他太了解范书了,所以才有这种畏怯感。

他知道范书杀任何一个人,都并非不可思议——这也包括孙密他自己。

一声清咳。

这说明范书已从沉思中醒过神来了。

于是孙密以恰到好处的声音道:“城主——”

“进来吧!”范书的心情看来不错。

孙密心里不由轻松了不少——同时他也为自己这种轻松感而奇怪,窃笑自己未免太妄自菲薄了,竟对范书畏怯至此!

范书端坐在一张椅子里,笑意盈盈地看着孙密,道:“是否又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

孙密没来由地在心里打个寒颤,道:“属下无能,至今黑衣人他仍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范书并不恼怒,而是推心置腹般地道:“我说过多少次了,这儿只有你我二人,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别人不了解我,你对我可是知根知底的!”

孙密很恭敬地道:“属下不敢,属下只知道现在城主便是城主,属下理所当然地该为城主效力。”

范书脸上笑意更甚,口中却叹道:“所谓高处不胜寒,我今日可算懂了,原来一到高处,连最亲密的人也要退于三尺之外。”

孙密道:“那是因为没有人配做城主的兄弟朋友。”

范书笑道:“黑衣人一直不肯面对败在我手中这个事实,所以才如此强硬,我现在便要去见见他。”

……

黑衣人所居之处绝对不是一间囚室,至少绝对不像是一间囚室。

甚至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女人,一个绝对算得上美人的女人。

只是这个女人已死了,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她的喉间有醒目的乌紫色的指印!

门“吱呀”一声开了,范书缓缓步入。

黑衣人仰身躺在床上,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范书只看了看地上的女人,向后招了招手,道:“把她抬走,免得我师父看了她心烦。”

言罢,他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对着黑衣人所躺着的床,淡淡笑道:“这女人颈部的指印如此明显,看似被师父生生卡死的,可她的脸色却并未变得青紫色,而且由双目、舌头的形状也可以看出她根本不是被掐死的,对不对?”

黑衣人的神色变了变,缓缓坐起。

范书继续道:“看来师父的武功的确是惊世骇俗,在身中奇毒的情况下,还能够凭借游离在肌肤、骨骼中的真力杀人,却不知日后能否借这些游离于肌肤、骨骼中的真力化去经脉内脏中的毒!”

他的话说得不紧不慢,而黑衣人的神色却越来越难看!

此时,只怕他是在深深后悔杀了那个女人!

范书道:“既然师父对她不满意,她便死有余辜,明日我会再找一人来陪师父解闷。”

黑衣人自诩是奇狠、奇毒之人,没想到范书比自己更狠,更毒,更阴险。

范书又道:“师父传给我几招武学,我没练成,大约是天性太过愚钝了,倘若次次如此,我只好去学些其他粗浅武学了。”

黑衣人忽然开口道:“如果不是天公不作美,我想你本是能成为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人!”

范书的目光一闪,道:“此话怎讲?”

“可惜在你之上还有一个牧野静风。”

范书笑了。

“你希望我们鹤蚌相争,两败俱伤?”

“这是在所难免的事。”黑衣人道。

范书道:“他注定要输给我。”

“为什么?”黑衣人眼中的光芒竟仍是逼人,大奸大恶之人,终是大奸大恶之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重新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因为他没有一个如你一般出色的师父。”范书很严肃地道。

黑衣人道:“以你的性情,永远也不会相信我所传的武功是有用的,对不对?”

范书道:“我还不想太早就走火入魔了。”他突然话锋一转,道:“我这一次来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黑衣人看着他,颇有些狐疑。

范书缓缓地道:“你的师侄已直捣你的老巢!”

黑衣人失声道:“他……”话刚出口,立强行打住!

范书得意地望着他,道:“为什么不接着往下说?”

黑衣人自知失言,说了不该吐露的东西,不由又气又恨又悔,咬牙一言不发。

范书道:“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牧野静风与你的关系了,如此看来你与你曾易容成的牧野笛应该是师兄弟,据说牧野静风踏足江湖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六个人以及六本武学经典,而他自认为已找到其中五人,并一一除去,剩下的那一人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死了……”

听到这儿,黑衣人的脸色越发的苍白,甚至连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范书这一番推测,皆是来自于水红袖叙说她在绝谷中所见所闻,黑衣人又如何会想到这一层,还道是范书早已知晓他的底细。

范书幸灾乐祸般地看着黑衣人,道:“事实上这个人并没有死。”

黑衣人无力地道:“你……怎知他没有死?”

范书成竹在胸地道:“因为此人现在就在离我不过数尺远的地方。”

此时黑衣人的神情反倒平静下来了,他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狭小的窗外,良久不发一言。

范书便也那么静静地坐着,似乎只要黑衣人不开口,他就永远这么坐下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黑衣人仿佛一下子老去了许多,他收回目光,以一种沉浸于梦中般的声音缓缓地道:“不错,我就是牧野静风以为已经死了的第六个人。”

他古怪地笑了笑,望着范书,道:“你称我为师父,其用意不过是在羞辱于我,但今天我要对你说一句话,如果你记住了,一定会受益不浅!”

范书显得颇为恭谦地道:“愿听教诲。”

黑衣人道:“如果最初我便杀了牧野静风,那么我的身份将永远也不会暴露,也不会有今日结局,我之所以想玩一个危险的游戏,让牧野静风活了下来,是因为我太自负了,我认为世间没有人能够比我更聪明,现在的事实证明我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你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但往往是这种人最后输得最惨。”

范书很认真地听着,待黑衣人说完,他方道:“我会记住你所说的话,你的意思便是不要给对手留下反咬一口的机会,对不对?”

不等黑衣人回答,他便接着道:“在江湖人眼中,我已是一名武林后起之秀,在我的努力下,霸天城由原来的群魔乱舞之境,慢慢地转变为一股尚属正义的力量。”他摊了摊手,道:“当然,这只不过是我费尽心思才营建出来的局面,事实上是怎么回事,师父你老人家应该知道,我暂时还不会改变这样的局面,可同时我也知道你是永远也不会甘心就这么栽在我手中的,把你留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多一日的危险,总担心什么时候你就会揭开我的老底,如今既然已知道你的来历,我便知道你的武功一定来自那六本武学经典之中,对我来说,要夺得六部武学经典,并不太难,我也没有必要再尊称你为师了。”

他阴阴地一笑,道:“你说,现在我该如何处置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却又随时有可能威胁自己安全的人?”

黑衣人神色颇为平静地道:“把他杀了。”他斜睨范书一眼,道:“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杀我。”

“为什么?”这一次,范书有些奇怪了。

“如果你真的有意要取我性命,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话!”黑衣人道。

范书抚额道:“不错,不错,我几乎忘了你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现在的确不会杀你,不过,我要先让你无法说话,我不能让你把不该让人知道的事让世人知道了。”

黑衣人——或者更直接地称他为夕苦,牧野静风认为已死去十几年的夕苦——并不惊慌,他道:“你不能让我不说话。”

“为什么?”范书道。

“因为我现在便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绝对是你愿意听的。”黑衣人道。

范书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但愿你能将话说得让我永远也舍不得让你停下来,否则当我让你停下来的时候,便是你永远也不会说话的时候。”

这几乎是世间最蛮横无理的一句话了。

但夕苦——牧野笛最小的师兄竟同意了。

夕苦能够瞒过他的所有的师兄,还包括牧野笛、牧野静风,说明他自有过人之处,其实即便在年幼时,他也是七个师兄弟间最有心计的人,否则当年毒杀师父空灵子的计谋,就不会是先由他提出!

甚至同样是得到空灵子的其中一部武学经典,他的武功在六个人当中也是最高的,如果牧野静风不是因为接受了斩天魔绝心的内力,他根本就无法与夕苦对抗,这说明夕苦对武学的领悟力也是众人当中最好的一个!

夕苦道:“你见识过牧野静风的武功,自认为与他相比如何?”

范书不能不答,道:“他的武功在我之上!”

夕苦道:“你要胜他当然并不一定要依靠武功,可如果你有比他更高的武功,岂不是更好!”

范书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现在我已有了夺取六本武学经典的机会了。”

“六本?”夕苦很是惊讶地问道,如今在“地下山庄”也不过只有四本,就算范书能设法夺得这四本武学经典,也无法凑齐六本。

范书得意地道:“我忘了告诉你,我这儿本就有其中两部了。”

夕苦心中一沉,他心惊的最主要原因倒不是范书已拥有了其中两部武学经典,以范书的心计,得到其中两部并不为奇,让他吃惊的最主要一点是范书既然把这样重要的事透露给他,说明范书并不担心他会再有什么威胁!

最没有威胁的,莫过于把可能威胁自己的人杀了。

想到这一点,夕苦心中微悚,他知道在范书这样的人眼中,别人的性命与草芥无异。

范书察觉了夕苦的眼神有异,心道:我有意说出有两部武学经典在手中,他已然自作聪明地开始揣摩我的心思了,这可比直接声色俱厉地恫吓他效果好得多!

他故作未知地继续往下说道:“我得到六部武学经典,只需费些时日,习得武学经典中的武功,必可赶上牧野静风。”

范书冷哼道:“这便够了,你莫忘了我是霸天城城主,而他只不过是孤家寡人,而且如今他的名声并不比我好!”

言罢,他便作势意欲站起。

夕苦有些急切地道:“其实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的武功高过他!”

范书心头暗喜,脸上却是淡然地道:“是吗?”

夕苦道:“有武学经典自然有写武学经典的人,写这六部武学经典的时间是在二十多年前,而二十年后的今天,他的武功自然更高了。”

范书道:“此人现在何处?”

夕苦道:“在牧野静风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已不在人世,现在才知道他一直活着,否则牧野静风的那一身武学就没有来由,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他会在什么地方。”

他说的是实话——当他以为范书很有可能会杀他的时候,他不得不开始小心谨慎,在他们师兄弟六个人看来,牧野笛及空灵子都应该已成隔世之人,现在牧野静风的出现证明不但牧野笛活着,而且空灵子也活着。

夕苦之所以没有立即杀了牧野静风,而是以邪门手法让牧野静风成为一个亦正亦邪的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藉此引出空灵子及牧野笛,他相信牧野笛、空灵子、牧野静风三人应该是一起踏入江湖的,如果杀了牧野静风,并不等于消除了危险,只有利用牧野静风,让他成为武林公敌,牧野笛与空灵子势必会出面救牧野静风,到那时,夕苦已掌握对方三个人的行踪,而他们三人却是对他一无所知,他便有机会一一除去他们三人。

甚至,他还希望牧野静风与牧野笛、空灵子引发矛盾。

范书叹息道:“可惜你不知道写武学经典的人在何处,否则便可以多活些时日了。”

夕苦手心顿时有冷汗渗出,他还从没有如此畏惧一个人,包括武功比他更高的人,与范书共处,当你越了解他时,就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夕苦道:“但我知道当年他曾经呆过的地方。”

范书淡淡地道:“何不说出来!”

夕苦很勉强地道:“不——应——山!”他知道他多说一点,便是又少去了一些赖以生存的东西,但他又没有勇气知而不言,在范书面前,他几乎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变得越来越脆弱!

范书又道:“牧野静风之所以要追杀你们六人,是因为你们六人夺走了武学经典,并且在夺去武学经典的时候,你们还对你们师父暗下毒手,对不对?”

夕苦显得颇有些吃力地点了点头。

范书笑了,他道:“你一定以为当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的时候,我会杀了你,对不对?”

夕苦不知该是点头还是摇头。

范书道:“其实并非如此,我还要让你去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夕苦却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来,瞬间传遍全身。

敏儿把牧野静风所居住的房间的窗户大开着,所以阳光早早地便照了进来。

在这间客栈里,牧野静风一夜未睡,敏儿便陪着他静坐了一夜。

所以,天亮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牧野静风的脸色最为苍白,一夜之间,他的双颊便凹陷了不少,颧骨高高突起。

想必身受内伤,又被封了穴道,故大损其精元了。

敏儿眼见天色已亮,这才敢解开牧野静风的穴道。

穴道刚一解开,牧野静风张了张口,刚欲说话,却未等发出声来,已“咕咚”一声,向后栽倒床上,脸如金纸。

敏儿大惊,赶紧去隔壁房内将司如水叫来,司如水医术神通,只在牧野静风身上扎了几枚银针,不一会儿,牧野静风便悠悠醒了过来,睁开眼来,很有些内疚地道:“让你们操心了。”

司如水有些担心地道:“你身子受伤太重,若是日复一日地奔走,加上夜间穴道又被封住,气血淤塞,只怕会有危险,不如去地下山庄的事便拖一拖,或是你将线路与我们说了,而你便留在这儿安心将伤养好,黑衣人这一次事败后,自然不会重回地下山庄的,我们共有六七十人,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说得甚是在理,若不是考虑到黑衣人不可能重回地下山庄,苦心大师他们不会就此与众人分开,众人都知道黑衣人又受了重伤,一时半刻是无法完全复原,加上黑衣人的属下已悉数阵亡,单单就他一人,所以料想他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举措。

牧野静风却摇头道:“此事是……是因为我而起,我又岂能置身事外?”

司如水又道:“那么我们便过些时日再去也不迟。”

牧野静风有些吃力地道:“行动太迟缓,恐怕会有变故,况且,围攻千杏村的人既然不是地下山庄的人,说明除地下山庄之外,又有一股力量出现。”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道:“此去地下山庄也不过三四天的路程了,若是平时,更是只需一二日便可赶到,我想大约我还是能支撑到的。”

话刚说完,他便不由咳嗽了起来。

司如水见劝他不住,只好道:“既然如此,你便多加调养吧。”顿了顿,又道:“内伤倒还好一些,就是那邪门手法无法破去,可惜我师父至今不知所踪……”

说到师父悬壶老人,他的神色又有些黯然了。

牧野静风自从不再被武林同道视为公敌之后,心情已好了不少,当然他也知道这全仗苦心大师、古乱、古治、蒙悦他们德高望重,当他们谅解了牧野静风后,其他人即便对牧野静风仍觉得有些不可原谅,但碍于这些德高望众的武林泰斗之情面,也不再与牧野静风为难了。

纵使如此,牧野静风仍是希望能亲手擒下黑衣人,还世人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他记起了他与蒙悦的三日之约,心道:三日之约我已无法实现了,即便实现了,蒙前辈亦已仙去,只盼我能早日取了黑衣人的性命,才可慰藉蒙大侠在天之灵。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却又谈何容易?黑衣人的武功不在他之下,而且生性狡诈,一时半刻只怕再也不会露面了,就算露了面,先前他一直蒙着面,却是后来以牧野静风父亲的面目出现,谁又能从芸芸众生中找出他来呢?

此人究竟是谁?

牧野静风苦思冥想着,忽然间脑中闪过一道光亮,“啊”的一声失声呼出。

司如水与敏儿先是见他突然沉默不语,现在又突然失声惊呼,都吃了一惊,担心他是不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只听得牧野静风一迭声地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敏儿忙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道:“穆大哥,你怎么了?”

牧野静风又是兴奋又是激动,而且还有愤愤之色,他用力地握着敏儿的手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这才发现敏儿与司如水都极为忧郁地看着他,顿时醒过神来,道:“你们放心,我没事,现在我已明白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是何人了。”

司如水与敏儿同时失声道:“是何人?”

牧野静风一字一字地道:“是——夕——苦!我苦苦寻找的第六个人!”

敏儿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而司如水在英雄楼时,便已知道牧野静风涉足江湖就是为了寻找六个人,而且他还知道这六个人中有五人已被牧野静风找到,剩下的那人则在十几年前就已死了。

牧野静风所说的“第六个人”无疑便是这个当时被认定已死了十几年的人!

于是,司如水疑惑地道:“他……岂非早已死了十几年?”

牧野静风因为太过激动,以致于本来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有了红晕,他几乎是嚷嚷地道:“这是他在十几年前便精心布下的一个骗局,当时他故意让人发现他的行踪,然后以移花接木之术,让一个替死鬼瞒过了世人,也瞒过了卓无名前辈,而死者身边的武学经典必然是假的,他担心被人识破,所以又故意将鲜血抹洒于其上,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会去观注一个已死去了十几年的人,这种手法,屈不平也用过,只是夕苦比他更绝,早在十几年前便用了一次,大约他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他的诈死,才使卓前辈幡然领悟,痛改前非,终于立地成佛!”

说到卓无名,他与司如水都显得有些激动!

司如水恍然道:“无怪乎他能够将他自己易容成令尊模样而骗过你。”

“不错,他对我父亲很了解,又得了我身上的武学经典及骨笛,所以我便上了他的当。”

司如水沉吟片刻,又道:“我尚有一事不明白,在他没有见到你、骨笛及武学经典之前,他又怎能知道你便是牧野静风?如果不知道这一点,那么他又为何偏偏要与你作对?”

牧野静风道:“这却容易解释,当年卓前辈亲眼目睹了夕苦的‘死’,所以反过来看,夕苦对卓前辈是颇为了解的,所以才能够设计好时间地点,让卓前辈恰好能够见到那一幕,在此之后,卓前辈以为他已死了,自然对他不再加以提防,而夕苦则在暗处时刻留意卓前辈,一旦有机会,便要伺机从卓前辈那儿夺得一部武学经典。”

司如水接着道:“所以当你出现后,卓前辈对你很是照应,后来为了救你,竟可自断一臂,以夕苦的心计,自然很容易便可由此明白你的身份,何况你所显露的武功,也可以说明一切!”

牧野静风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轻易地被他控制,我依稀记得当我杀了阴苍之后的一些情景,我仿佛觉得当时我根本不能抗拒夕苦的指令,可具体的事我又记不清楚了。”

司如水叹道:“想必在这之前他便在你身上做了手脚,只是你当时不知道罢了。”

牧野静风心道:是什么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身上做手脚呢?这样的问题,却不是一时所能够明白的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其他同行的人起床盥洗的声音,牧野静风不愿耽搁了赶路,当下便道:“用过早点,我们即刻上路,如何?”

司如水与敏儿知道是无法劝住他的,于是同意了,当下司如水便先出去准备诸般事宜,他为人仁厚,加上心细,所以在打理一些琐事上,众人不知不觉地便依赖上他了。

敏儿想起一事,便将“有情剑”取出,道:“穆大哥,昨晚我一人无事,便一直在揣摩剑身上所刻的字,我想当年大侠谷风把字刻在剑上,不会没有道理的,加上百字剑诀对你又的确有过帮助,所以一心想看出些什么来……”

牧野静风插话道:“看出来了吗?”

敏儿嫣然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算在剑诀中看出一些端倪了。”

牧野静风并不甚在意,随口道:“是吗?”他心想:敏儿平日并不用剑,显然她聪慧过人,但她对剑法的领悟,恐怕是不及自己的,连自己都领悟不了其中玄奥,何况是她?她能看出来的东西,想必并无多大用处。

敏儿见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便知他心思,也不介意,只是道:“你看这些字有何异常之处了吗?”

牧野静风接过“有情剑”又细细看了一遍,终是摇了摇头。

敏儿道:“你再看一看剑上所刻的字大小,字体是否全都相同?”

牧野静风边看边道:“大小自是相同的,至于字体,即便是有所不同,我也未必看得出。”

这倒是事实,他所认的字,皆是由师祖空灵子所传,空灵子平日多半以教他武学为主,其他方面则相对少了,所以虽然他识的字不算少,却从未习练过这种字体。

敏儿看了看他,道:“原来如此!”她伸出纤纤手指,指着“有情剑”上的字道:“你且看清了,这四个字是否要粗犷一些?”她的手指落在了“野石蔓草”上。

牧野静风看了一阵子,道:“倒也是!”

敏儿又指着“清扬婉兮”四字,道:“这四字是否又圆润了许多?”

牧野静风复又点头。

敏儿道:“这便是了,这百字剑诀中,有一半的字是用篆文写的,另外一半则用隶文写的。”

牧野静风对这“篆文”、“隶文”可是一窍不通,他心道:就算真是如此,那与剑法又有什么关系?嘴上自是没有说出来。

敏儿有些兴奋地道:“我看了一遍,在看出这一点时,便将用篆文写的字串作一处,又将用隶文写的字串作一处,念了几遍,才知这些字词,我是早就见过的。”

这下牧野静风可是吃惊不小,他大惑道:“你何时见过谷前辈留下的‘有情剑’?这恐怕不可能吧?

敏儿道:“我先前自是未见过有情剑,但这并不等于说我就不能见到剑上所写的字。”

牧野静风道:“天下不就那么一些字吗?看来看去看多了,总能在别处看到的。”

敏儿道:“这却不同,你也莫再与我执拗了,我能说可不是在别处看见,这上边零零散散的字,其实看到这些字的可不是我一人,恐怕世间有成千上万了吧。”

牧野静风顿时有些磕磕巴巴地道:“这……这……这又如何说起?”

他想“有情剑”的剑诀又怎么会被成千上万的人看过?虽然敏儿不会骗他,他仍是不敢相信。

敏儿道:“你听说过《三秋集》吗?”

牧野静风道:“不曾!”又道:“莫非是某种武学心法?”

敏儿笑道:“不料你连《三秋集》也未听过,它自然不是什么武学心法,不过写此集子的倒是个武林中人,武功甚是平常!”

牧野静风道:“武功甚是平常,又何必去看他的集子?他也不该出什么集子。”

敏儿道:“你莫打岔,这集子可是与武功毫无关系,写此《三秋集》的人名为卫湘子,武功平平,但却精通音律,生平游历天下,未曾出什么乱子,仗的不是他的剑,倒是他随身带着的一琴一瑟。”

牧野静风奇道:“他竟是以琴、瑟作兵器?”

敏儿道:“若以琴、瑟作兵器他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游历江湖,怎会不遭险恶之事?但是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精通音律,能左手弹琴,右手弹瑟……”

说到这儿,她却停了下来。

牧野静风一时等不到下文,只好又问道:“为何不再说了?”

敏儿道:“你怎么不问我卫湘子何以能左手弹琴,右手弹瑟?”

牧野静风道:“你说他能,那便一定真的了,你还会骗我不成?”

敏儿道:“这事你便有些呆了,寻常人不论弹琴、弹瑟,都是要用上双手,他却只用一只手,而且还是琴瑟齐奏,这是不是极难办到?看你神情,倒像是毫无稀罕之处!”

牧野静风对这音律乐器一窍不通,虽经敏儿一番解说,仍是无法体会到左手弹琴右手弹瑟是如何地困难,当下只是一笑。

敏儿叹了一口气,道:“总之,天下人都认为他这是一手绝活,双手分奏,非但不乱,反而音律高雅清丽,可谓是人间绝活,所以纵使有了不愉快时,对方也多半只是逼他露一手绝学,而卫湘子本就钟情于乐律,何乐而不为?所以说他走遍天下,靠的不是他的剑,倒是他的一琴一瑟了。”

牧野静风心想:这绝世剑法又怎可与一个武功平平只会弹琴的卫湘子连到一处?正待相问,忽听得外面司如水道:“蒙姑娘,这便去用了早饭上路吧。”牧野静风只好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待到上了马车,牧野静风赶紧又担起心来,敏儿心知他对百字剑诀寄以极大的期望,一准是希望能借此化去他体内所中的邪门手法,当下便道:

“卫湘子武功剑法不济,但也有传世之作,他的传世之作便是《三秋集》了,《三秋集》中所收的皆是他平日所弹奏过的曲目,而我将百字剑诀上的字按篆体与隶体分开,便各是其中一首曲的两段不同的词。”

牧野静风一时有些转不过神来,自语道:“一首曲子的两段词……”

敏儿见他神色茫然,只得又解释道:“琴瑟所弹的是曲子,分为宫、商、角、徵、羽五种调子,在弹曲的时候,又有人以歌声相融,而这歌子所唱的则是诗,因为卫湘子一向是琴瑟合奏,所以他的一首曲子有两段与之对应的词。”

牧野静风这才多多少少有些明白过来。

敏儿又道:“你诵念这百字剑诀时,有什么感觉?”

牧野静风道:“朗朗上口,让人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再高雅一些的词,他已用不出了。

敏儿道:“我亦有同感,可事实上按剑上所刻的字顺序而分,它并不是一段独特的词,而是由两段词相揉合而成,那么,为什么由两段词糅合而成的词,尤是如此顿挫有致,怎无生涩感呢?”

牧野静风无以应对。

敏儿是自问自答地道:“这是因为它们看似不同,实质上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它们皆是应那首曲子而生的。”

牧野静风只有静静地听着的份。

敏儿又道:“若是将一琴一琵均置于同一层内,然后弹琴之宫声,瑟必从宫声应之,若是弹琴之羽声,瑟亦必以羽声应之,这便是器之类动!”

牧野静风呆了一阵子,方道:“那又如何?”

他实在不明白敏儿说了半日“琴瑟瑟琴”的,与数十年前名动天下的有情剑法之间有何关联。

敏儿这才明白若总是这般描述,只怕永远也无法对牧野静风说清楚,就像对一个从未见过牛的人描述牛一般,本是普通不过的家畜,对方也未必能想象得明白。

于是,她便不再多说,便拣一些轻松的话题说与牧野静风听,牧野静风便默默地调息疗伤,因为有司如水在,能在沿途为他寻上一些疗治内伤的药物,想必只要费些时日,总能完好如初的。

众人沿着牧野静风所指引的路径一路前进,先前牧野静风由地下山庄来青城山,先是被夕苦设计引了数百里,之后到了夜间,他的邪恶之心占了上风,一心欲去攻武帝,以名扬天下,其奔走速度世所罕有,这一次虽然是以马代步,但因人员众多,反倒费时更多了。

牧野静风默默打坐养息,半个时辰后,突然一惊而起,失声道:“怎不见水姑娘?”

按理昨日司如水将此事告之敏儿时,牧野静风也应同时听到的,只是当时牧野静风正处于心灵正邪交替之际,脑中一片混沌,根本就未在意此事,故此时会有此疑问。

敏儿虽知水红袖离开的原因,但又羞于说出口,只好含糊其词地道:“大约她有要事无法与我们同行了吧。”

牧野静风“哦”了一声,竟是若有所失,敏儿心也乱了,一时分不清是喜是忧是怨。

半日之后,众人已进入鄂境,此时离“地下山庄”不甚远了,只是所谓地下山庄,从表面上看,不过是一片废墟而已,所以越是近了,牧野静风越无法说明路径,似先前那般可以说“取道去鄂境”便可奔驰半日,如今他需得不时地在岔道口分辨方向,取舍路径。

如此一来,他自是再也无暇疗养内伤,敏儿暗暗心急,却也无可奈何。

午后众人已至武陵郡,在郡治所在处,敏儿让众人停下,她便独自一人下了马车,竟向闹市而去。

众人虽是不明其意,但知她足智多谋,想必又有计谋,于是便按捺性子,等她回来。

不多时,敏儿便回来了,回来时身上已多了两口细长的木盒子,盒子都颇为精雅,描龙涂凤,一盒朱红色,一盒墨绿色,众人都暗暗称奇。

敏儿快步走回,笑道:“劳诸位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