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机场上空,靛青色的积雨云厚厚一层。
机舱外空气潮湿闷热,陆怀瑾刚走出机舱,一阵热浪迎面扑来,闷得他差点喘不上气。
机场出口,已经被数百名粉丝堵死。
粉丝们手里举着“国民老公”“老公陆怀瑾”等字样的闪光名牌,一看见陆怀瑾和《偶像变身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出来,粉丝们的热情几乎在一瞬间炸开,扯着嗓门开始大叫。
“老公!”
“啊——老公!”
粉丝们对着头戴鸭舌帽、穿着黑色运动套装的陆怀瑾拼命摇晃着手中的名牌。
陆怀瑾的身材比照片里还要好,肩宽腿长,身高一米八八,实际看来却像一米九八。
网上有他的腹肌照,这会儿粉丝们一看见真人,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他的衣服,看见了他的八块腹肌以及结实的腰臂。
“本人比照片帅多了!我好像已经看到他的胸肌腹肌肱二头肌了!”
“本人这么高啊?高我两个头啊!”
“老公帅出新天际啊!这黄金比例身材,完全不输秦衍!”
陆怀瑾低着头,迈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被节目组工作人员护送上车后,他拉上车门,顺势将椅背往下一压,拉下鸭舌帽帽檐,遮住大半张脸,抱着胳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合上眼,准备打盹。
节目组的女助理见他一路低调,打开车门,站在车门前提醒他:“陆……陆先生,下去跟粉丝们打个招呼吧。”从女助理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两片微抿的薄唇以及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只穿了件运动外套,里面没有穿背心,衣服拉链开至胸口,女助理将他两根锁骨以及胸口麦褐色的胸肌看得清清楚楚。
他躺在椅子上,一字不说。
女助理有点尴尬,硬着头皮又说:“为了节目剪辑效果好,您下去跟粉丝们打个招呼?”
陆怀瑾仍旧装作没听见。
女助理没接触过陆怀瑾,从微博上看,觉得他应该不难交流,她又说:“粉丝们等了两个小时,您下去打声招呼,也算安慰安慰粉丝们,不是吗?”
陆怀瑾终于忍无可忍,冷厉吐出几个字:“关我屁事。”然后他抱着胳膊侧过身,继续睡。
他昨天已经让自己的助理传达过自己的原则,他参加这档真人秀节目,不会关照任何粉丝,也不会为了节目效果而“演”出另一个自己。该怎么着怎么着,他不是艺人。
讲实在点,他要粉丝做什么?节目剪辑好不好看,收视率高不高,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陆怀瑾心里堵得慌,如果不是打赌输给秦衍,他绝不会来参加这种low到爆的节目。这种真人秀节目他再清楚不过,名义上是真人秀,实际却是导演给个剧本,让他去演,以此为自己和节目组吸粉。
节目组连续换了几个人过来跟他协商,都被他冷言冷语轰走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开车上路,前往此次的目的地——宁安市西部县一个偏僻的山村。
三年前,陆怀瑾的腹肌照从一线男星秦衍的微博发出来,一夜之间,他凭借高颜值以及完美身材走红。
网友扒出他是内陆首富陆南林的独子,微博话题随之天翻地覆,出现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奇观,话题前十全被陆怀瑾的名字占据。
在微博走红的陆怀瑾,很快获得数以万计的男女粉丝,被封为“国民老公”“全民男神”。对于这些俗气的称号,陆怀瑾没别的感受,就想一锤头砸死秦衍。
他跟秦衍是堂兄弟,虽然不是一个姓,可始终是一个爷爷,血浓于水,两人关系比亲兄弟还铁。
三年前他射箭输给秦衍,腹肌照被放上微博以示惩罚,从此走上了“国民老公”的不归路。
三年后,他射箭再次输给秦衍,被迫参加了这个变态的《偶像变身记》节目。
《偶像变身记》是厦川卫视收视率火爆的一档真人秀节目,节目会邀请明星去偏僻山村体验农村生活。
本来第二季节目组想邀请的嘉宾是一线男星秦衍,却阴错阳差换成了微博大V陆怀瑾。
很显然,陆怀瑾参加节目可以使节目话题性更高。粉丝们也都想看看,陆怀瑾怎么在条件艰苦,偏僻的农村生活,也更想看到节目组会如何刁难他。
按照第一季的《偶像变身记》来看,陆怀瑾进村第一天,应该会受到节目组的刁难,并且会冲着镜头大发雷霆。
从各个八卦论坛帖子可以发现,陆怀瑾这人脾气并不好,对待媒体记者堪称暴躁。有一次狗仔偷拍陆怀瑾,被他发现,他毫不客气将水瓶砸向对方的镜头。
粉丝们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国民老公”在节目里砸镜头的情景。
陆怀瑾行程很紧,所以节目录制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节目组的车队开出宁安市,驶上宁安市南部县的一座大山,山路崎岖蜿蜒,陆怀瑾在山路上被颠簸醒了。
他坐起身,推开车窗打量外面,他们的车已经到半山腰,远处群山叠嶂,乌云盖住远处山顶。
远处传来隆隆雷声,不多时,雨滴淅淅沥沥落下来,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
雷声震天响,好像就在他们头顶劈开,雨也越来越大,山上有大量黄泥被雨水冲刷下来,这让陆怀瑾心里有点不踏实。关上车窗,他烦闷地大喘一口气,剥了一粒口香糖,塞进嘴里嚼。
看着外面的情况,陆怀瑾还真是担心他们的车被大雨给冲下悬崖。
他靠在椅背上,不耐烦地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助理:“还有多久?”
女助理回答:“天黑之前应该能到。”
陆怀瑾抬腕看了下时间,现在才下午四点,宁安市六点左右天黑,也就意味着还有两个小时?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微博等应用程序,发现网络不通畅。确切地说,这鬼地方,根本没信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山路越来越难走。
不能上网,不能打电话,他隐忍的脾气终于爆发,“停车!”
女助理扭过头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老子要回家!”陆怀瑾浓眉一蹙,喉咙里的怒气一点点喷涌出来。
也不知怎的,他心里压抑得厉害,看着从山上流下来的大量黄泥,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女助理慌神:“陆先生,马上就快到了,您再忍忍?”
——忍?忍个屁!
“这鬼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叫我怎么忍?嗯?”他尾音里那个“嗯”字语调很奇怪,让女助理打了个寒战。
女助理正打算跟他继续交谈,车身猛然一震,哗一声,挡风玻璃被一片黄土盖住,车身不受控制,猛地朝路边山坡冲去。
司机刚刚踩住刹车,车盖上就传来轰隆一声,陆怀瑾头顶的车盖突然凹下来一块。
四周玻璃全被稀质黄泥挡住,他们看不见外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陆怀瑾稳住身子,抬头看着头顶凹下的一块,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一只脚探出去很快又收回来。他看着车门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车门外是峭壁山坡,而他们的车一半悬空在峭壁山坡上。陆怀瑾头皮发麻,慢慢地缩回车内,坐在原位一动不敢动,生怕因为自己的重量导致车身失去平衡翻下山坡。
——见鬼了!
节目组没想到会突然遭遇泥石流,陆怀瑾所坐的那辆车走在最前头,山上的泥石流和巨石几乎是一瞬间落下来,让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节目组其他车被迫停住,前方的黄泥土和巨石已经把前路阻断。
就在节目组准备去救人时,那辆悬在峭壁上的车轰隆一声,翻滚下深不见底的山坡。
雨落个不停,山间起了一层白雾。
“来财财!过来!”顾霜霜穿着水鞋举步维艰,偏偏这个时候狗也添乱,跑去泥堆里一阵乱刨,怎么都喊不过来。
顾霜霜气得涨红小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着大黄狗喊:“再不过来我生气了!再不过来我咬你啊!”
奇怪的是平日里温驯听话的小狗,今儿个不但不听她的话,还冲着泥堆一阵乱拱。
山里雨这么大,如果她天黑之前还没回去,今晚恐怕会在山里冻死。
这片山她是第一次来,前面路塌了,她不敢再走。她见大黄狗没有离开的意思,索性爬上泥堆,把大黄狗抱在怀里。她下来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一只沾满黄泥的人手。
她吓了一跳,抱着大黄狗差点从泥堆上摔下去,仔细一看,确实是人手。
她眨巴着一双干净的大眼睛,俯过身去踢了一脚,发现这人手还在动。她用手探了一下,呀,没死,温的……
顾霜霜松了一口气,放下大黄狗,拽着那人的大手,硬将他从泥堆里拖出来。
那人浑身是血,拖出来之后冲了雨,趴在顾霜霜腿上重重咳了一声。
顾霜霜见人成了这样,当下也顾不上太多,背着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往回走。
她个子不高,四肢隐藏在深蓝色的老式运动服里,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显得身材娇小。她扎着马尾辫,脸圆,眼睛大,模样有点稚嫩,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有力气的姑娘,倒像是个刚出炉,白白软软的甜包子。
她二叔一直拿她当国家队运动员训练,每天几个小时力量锻炼,臂力体力自然不用提,即便山路泥泞崎岖,她背着陆怀瑾步子也很稳。
大黄狗在前面摇着尾巴带路,顾霜霜背着陆怀瑾淋着雨在后面跟着跑,好几次累得喘不上气要跌倒,都坚持了下来。
就当背着头大母猪,进行魔鬼体能训练了!
晚上六点左右,顾霜霜背着男人回到村里。
村头住着兽医刘大婶,她把人放在村口歇息了一下,然后又跟扛大米似的,把男人捞起来扛在肩上,往刘大婶家里奔。
刘大婶一家正在堂屋吃饭,看见她扛个满身是泥的男人进来,吓了一跳,“霜霜,你咋扛个男人回来了?你不是去找你二叔了吗?”
顾霜霜把人扔在地上,大松了一口气:“路上捡的。山路被封了,出不去。你快看看他,他好像剩的气儿不多了。”
刘大婶忙放下手中的搪瓷碗,给男人看伤势。
顾霜霜浑身湿透了,身上汗水和雨水交织,让她浑身不畅快。她累得双腿发软,坐在门槛上喘气歇息。她刚歇一口气,就听见屋内半昏半醒的男人大喝一声:“快跑!”
这一惊一乍的劲儿,吓得趴在地上的大黄狗赶紧起身,竖着耳朵张望。
顾霜霜反应过来是那个男人在说“梦话”,坐在门槛上翻了个白眼,跑啥啊!她跑了这么久都快累死了!
山里夜间大雨下下停停,反复多次后,总算在黎明前停下。
由于刚下过雨,山路泥泞,顾霜霜不好爬山负重锻炼,只好在院子里拉着木质单杠做腹部绕杠,练习臂力。
她一直想着昨天的事情,心绪不宁,手上一滑从单杠上摔了下来。
好疼啊……疼得屁股像是摔裂成了四瓣。
她咝一声,揉着屁股拉着单杠爬起来,趴在单杠上大喘一口气。出现这种失误,是锻炼中的大忌,如果她二叔在,非得拿竹条抽她屁股不可。想起二叔,顾霜霜吐了口气,小脑袋耷拉着,她二叔离开村子已经好久了。
顾霜霜不是村里人,她没有父母,八岁的时候跟二叔从厦川搬来这里,在这里日复一日锻炼体能和射箭。
她二叔一直以来给她灌输的目标,是进国家队,拿射箭冠军,因此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几乎都奉献给了射箭练习。好像这样日复一日地练习,就真的能进国家队、上央视新闻似的。
实际上她连国家队具体是啥都不知道,反正觉得是个荣誉,进了就能离开山村。
她小时候住的是大别墅,卧室宽敞明亮,搬来村里后,对村里潮湿的青砖瓦房非常排斥。但是反抗没用,没人哄她,也没人给她吃糖,完了还得挨她二叔一顿揍。
在她记忆中,不论是在厦川别墅,还是在山村瓦房,自己从来都处于一个封闭的状态。小时候在厦川,二叔让她出门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住进山村后,她也从没出过村。
她在山里待了十二年,从没有出去过,小半童年和整个叛逆少年时期,几乎都在这里度过。她做梦都想出山,做梦都想嫁人……
村里不是没人来说过媒,但全都被她二叔拿着扫把赶了出去。本来刘大婶家两个哥哥,对她挺有好感,自从被她二叔打过之后,连她家门都不敢进了。
这孽造的,嫁不出去了。
锻炼完毕,顾霜霜大汗淋漓。她打了盆水,对着墙上破烂的半块镜子擦汗擦脸。她脱掉运动外套,通过镜子打量自己。
镜中女孩面容姣好,脖颈下的锁骨沟很深,里面还窝着几滴晶莹水珠。她上身穿着无袖露脐运动衣,两条胳膊笔直下垂,虽然白嫩纤细,却结实有力,发育良好,腹部也没有多余的赘肉,女性漂亮的马甲线将上半身勾勒得十分完美。
想起大白馒头,她觉得好饿,舔舔嘴唇,套上并不合身的运动服,把好身材重新罩回宽大的运动服里,随后转身去灶房煮热汤面。
陆怀瑾还没睁眼,一股潮湿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总之让他很不舒服。等他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乌不溜秋的床帐,也不知道这床帐是有多久没洗过。
一扭头,他的脖子被稻草扎了一下,疼得他咝一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度简陋的木床上,老旧床单下压着干稻草。
他眉头一拧,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上面是青砖瓦顶,下面是微有些潮湿的泥巴地,乌漆墨黑的小窗下放了一个有几层厚灰的红漆木柜。
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地方!他想起身,刚扭了一下,下身传来一阵剧痛……什么情况这是?
陆怀瑾蒙了,不会腿断了吧?他几番尝试起身未果,终于无力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帐子喘气。
顾霜霜端着一碗热汤面进来,把冒着热气的面碗放在一旁的红漆木柜上,拿一双大眼睛打量着他,声音细细的:“大哥,你醒了?饿了吗?吃面吗?”
陆怀瑾上身没穿衣服,下身只穿了条洗得发白的花裤衩。他看了眼顾霜霜,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花裤衩,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几乎暴走:“这……这是什么!”
顾霜霜的目光很自然地从他的腹肌游离至他的腰下,理直气壮地回答:“花裤衩啊。”
陆怀瑾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怔住,一张脸青黑:“你给我穿的?”
顾霜霜头摇成拨浪鼓,“我是黄花大闺女!”她是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帮他换裤子!这大哥真是的,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