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陆怀瑾问的第一百八十九遍。顾霜霜好无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村长说了三个月内不会通路,就一定不会通路!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陆怀瑾看着她,点头,“会。”
顾霜霜攥紧拳头,抬起来,有点想打他:“我从来不说谎!”
“呵,这是骗子最常说的一句话。”陆怀瑾见她跟只小野猫似的有点抓狂,顿时有点得意,“怎么,还想打我?欺负一个伤残人士,你好意思?”
“好意思!”顾霜霜哼一声,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顿时有种出了口恶气的舒爽感。
被打了脑袋的陆怀瑾脾气噌一下蹿上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低吼道:“你想死吗!”
顾霜霜冲着坐在石凳上的他做了一个鬼脸,很解气,“气死你!”平时没人跟她玩儿,现在多了一只暴躁瘸腿,毫无反击之力的大灰狼跟她闹,她觉得特别好玩,孩子脾气顿时涌上来。
陆怀瑾拧着眉头,攥紧拳头,却又无可奈何。他坐在那里,怒不可遏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村姑。”
“不许叫我村姑!”顾霜霜很不喜欢这个称呼,小姑娘脾气一下上来,“我有名字!我叫顾——霜——霜!”
陆怀瑾看她有点怒,反倒平静下来,一字一句重复:“村姑——村姑——村姑。”
这下顾霜霜真有点生气了,她鼓着腮帮子,涨红脸,攥着拳头,耸着肩膀,声音微怒:“叫一两次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重复!你故意的!”
“是啊,我是故意的。”陆怀瑾嘴角一勾,笑容邪魅,十分猖狂。
顾霜霜气得肩膀发抖。她觉得这男人就是白眼儿狼,白瞎了这么好看一张脸,居然这么讨人厌!比她二叔讨厌多了!至少她二叔不会故意气她!
她把从刘大婶家取来的草药放在一旁,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石凳上,闷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陆怀瑾见她坐在一旁生闷气,也不去哄她。哄女人这种事,他不会干!
休息了一周,他的胳膊勉强能动了,他自己拆了腿上的绷带,自己开始慢慢地换药。
顾霜霜坐在一旁偷偷觑他,他一扭头,她赶忙把目光挪开,假装低头玩指甲。陆怀瑾知道这姑娘在打量他,觉得有点好笑。他不紧不慢地拆绷带,神态悠然。
顾霜霜见他不说话,总算憋不住,先开口说:“你以后真的别叫我村姑了,我有名字,我叫顾霜霜,不是村姑。我跟你一样,是厦川人。”
陆怀瑾手上一顿,扭过头打量她。
她又说:“我是厦川人,我二叔也是厦川人。”
陆怀瑾问她:“你二叔呢?”
“他走了。”顾霜霜低着头,鼻子莫名开始发酸,“不回来了。”
“被你气走的吧?”陆怀瑾顺口接道。
没想到他这句话刚说完,顾霜霜就趴在石桌上哭起来。她哭声响亮,肩膀一抖一抖的,让陆怀瑾不知所措。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但顾霜霜这么一哭,就跟雷阵雨似的,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喂,村姑,你……没事吧?”
被他这么一推,顾霜霜哭声不减,反而更凶。
陆怀瑾一时间手足无措,想着她这几日伺候自己,心坎一软,破天荒地开始安慰人,“喂,你别哭了。”
顾霜霜哭声仍旧不止。
“对不起!”陆怀瑾震肺一声吼。他服了,真的服了这村姑。
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凄惨?搞得他跟陈世美似的。
他的声音把顾霜霜震住。她抬起头,抓了桌子上陆怀瑾绑脚的绷带就胡乱往脸上擦,哭得梨花带雨,“陆大哥我跟你讲,我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我就二叔这么一个亲人他还不要我了。全村人都知道他不要我了,全村人都知道我没有人要。”
“……”陆怀瑾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半虚着眼睛,好想提醒她,她手上擦脸的东西,是他绑脚用的。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这太残忍了,还是不说了,任由她擦脸吧。
顾霜霜擦完脸,吸了吸鼻子,捂着胸口哽咽道:“陆大哥,我难过。今天中午不吃饭了,我先锻炼。”
“锻炼?”陆怀瑾想安慰她,“别啊,村……顾小姐,我一个伤残人士,你忍心让我挨饿?”
他突然有点后悔,以后惹狗都不想再惹村姑,这姑娘一难过,他连饭都没得吃。
顾霜霜擦擦脸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当着陆怀瑾的面爬上单杠,轻轻松松做了十几个引体向上。
十几个引体向上没什么,他也能做。
但是这个村姑……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村姑,居然能做十几个?他是做梦还是眼花?
她做了十几个引体向上热身,从屋里取了一把简易的传统弓出来,开始练习射箭。
她练习的时候很认真,蹙着眉头,炯炯有神的一双眼定定望着箭靶方向,站定姿势,弓拉满月,唰一声,箭射出去,正中红心。
射完一支,她又连续射了二十几支。让陆怀瑾为之震惊的是,这姑娘离箭靶二十米,箭无虚发,每一箭几乎都射中红心。
就在他对这姑娘发出唏嘘感叹时,顾霜霜再次拉开弓弦,唰一声又射出一支箭,这一箭生生将定在红心的那支箭给劈开。
这……这是什么鬼?这……确定他不是在看电视剧?确定他不是穿越了?
他头疼,闭上眼,抬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再一睁眼,就看见顾霜霜跟玩似的,又射出去一箭,把方才那支定在箭靶上的箭,再一次给射劈开。
陆怀瑾再也淡定不了。作为一个射箭爱好者,顾霜霜的箭术已经超越他的认知范畴。他头有点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滚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山村。
这姑娘箭无虚发,一手国画堪称大师手笔,这就是传说中的文武双全?
武林高手?隐居深山的小龙女?他看着顾霜霜那张微有些稚嫩的小圆脸,不对,应该是隐居山村的……彪悍小龙人吧。
顾霜霜训练到一半,热得满额发汗。她脱掉运动服,眉头一拧,白嫩的手臂渐渐发力,胳膊上紧实的肌肉若隐若现。她一咬牙,平坦的腹部跟着紧绷,肌肉在肚脐两侧呈现出两条直立的线条,在陆怀瑾面前完美展现出马甲线。
她撑开弓弦,一支箭再一次射出去,正中红心。陆怀瑾在一旁看她练习,一坐就是三个小时。
整个过程让他热血沸腾,瞠目结舌,如果不是腿部打着石膏,他想,他真会给她跪下。
陆怀瑾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一个菜鸟。
顾霜霜这样的箭术,在厦川绝对是特级箭术教练级别。
陆怀瑾很久没对谁有过这种崇拜的感觉,有点耳鸣,像在做梦,他总算明白“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顾霜霜放下手中的练习工具,坐回石凳上猛喝了几口水。她发现陆怀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感觉有点奇怪。她摸了摸自己汗涔涔的脸,端着水杯怯怯地问他:“陆……陆大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陆怀瑾不说话,他已经完全蒙了,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心情复杂,情绪复杂。
她在无形中把他秒得连渣都不剩,偏偏她还不自知。
准确地说,一向心高气傲的陆怀瑾受到很大冲击。他打量着一脸天真无邪的顾霜霜,话到嗓子眼儿又给吞了回去。
然后一整个下午,顾霜霜都没再搭理他,兀自坐在梧桐树下一声不吭,埋着脑袋发呆。一直到傍晚六点钟左右,天渐渐暗下来,院子里渐渐变冷,陆怀瑾才忍不住问她:“你……没事吧?”
原本面无表情,埋着脑袋发呆的顾霜霜,听见他的声音,扭过头很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摇头说:“没事,好着呢!”
陆怀瑾看得出来,她心情欠佳,但这姑娘似乎一点也不想表现出来,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顾霜霜心里难过,她整个下午都在想,二叔不会真是被她气走的吧?她一下午都在自责中无法自拔。
天黑之后,她把陆怀瑾扶进屋,随后跑去后院摘了一把新鲜的香菜,给陆怀瑾煮了一碗香菜面条。
陆怀瑾从她手里接过面碗,怔住,面条上面厚厚一层香菜,简直是丧心病狂的存在。
哪儿有人用香菜下面条的?!
他见过拿香菜当佐料当辅料的,头一次见有人拿香菜当配菜!这得是多丧心病狂,才干得出用香菜下面这种事儿?!
他拧着眉头抬头,对她说:“我不吃香菜。”
顾霜霜问他:“为什么啊?很好吃的,我二叔很喜欢吃。”说后面半句话的时候,她音量愈来愈低,刚转好的情绪又开始低沉,小脑袋耷拉下去,跟只蔫儿掉的小狗似的。
平时活泼的小野狗,突然蔫儿了,怪惹人挂心的。
陆怀瑾见她小脸上尽是失落,大吸一口气,满是无奈:“好好好,你别这样,我吃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顾霜霜听见他的话,双眼果然燃起一点精光,声音脆脆的:“嗯,你快吃,我们这里的野香菜煮面很好吃!我二叔可喜欢吃了,你应该也会喜欢。”说完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感情这姑娘是想在他身上找她二叔的影子?他有这么老?
他不知道顾霜霜的二叔是什么人,但他觉得一定是个丧心病狂的老男人。喜欢吃香菜的男人,他实在想象不出会是个什么样。
在顾霜霜的“监督”下,陆怀瑾憋着一口气把面条上面盖着的厚厚一层香菜挑起来,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囫囵吞下腹,差点没噎死。
吃完面,陆怀瑾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吃面条,他深吸一口气,问她:“以后能不煮面吗?”
顾霜霜从他手里接过碗:“那就吃稀饭?”
陆怀瑾深吸一口气:“有肉吗?”
顾霜霜老实巴交摇头:“没有,又不是逢年过节,吃什么肉?”
陆怀瑾惊讶:“逢年过节才吃肉?”他叹了声气,抬手擦了一把汗。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洗澡,浑身发痒。他觉得这比真人秀惨得多,真人秀再惨,节目组还会给他备洗澡水,再不济还能吃口肉。
然而他现在,半口肉都吃不上,想洗澡还不好意思开口。想发火,对着这个救命恩人又实在发不出来。
“我想洗澡。”这句话陆怀瑾足足憋了一个星期,总算是说了出来。他现在这样,自己肯定没法洗。
顾霜霜眼巴巴望着他,怔住:“陆大哥,你不会想让我给你洗澡吧?”
这种话本来他也说不出口,可他现在宁愿拉下脸,也不想被自己的浑身臭汗给熏死。他硬着头皮点头:“嗯,你帮我擦擦身子就好。”他顿了顿,又补充说:“你放心,等出山后我不会亏待你。我会给你一笔补偿金,让你下半辈子不愁吃喝。”
顾霜霜救了他的命,他理所当然该给她一笔钱作为报酬。
本来以为顾霜霜会拒绝,会扯着嗓门强调自己是黄花大闺女,没想到她却点头答应:“成,我现在去给你烧水。”
半个小时后,顾霜霜端来一只大脚盆,掺满热水放在床边。她帮陆怀瑾脱掉衣服,拧干帕子替他擦背。陆怀瑾的脊背很结实,她的小手搭在他的后肩上,显得特别柔弱小巧。
顾霜霜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肩背上游离,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陆怀瑾自从懂事之后,就再没让人给他洗过澡,这是第一次。
现在帮他搓背擦身的,还是个小姑娘。他心头居然有点发痒,感觉实在奇怪。
“陆大哥,我把你的胳膊抬起来擦,我下手没个轻重,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哈。”顾霜霜几乎贴着他的后背,对着他的耳背在说话。
小姑娘一口热气喷在他耳背上,他的脸颊一阵发烫。
“陆大哥,你的脸和脖子怎么这么红?我弄疼你了吗?”顾霜霜问他。
“……”陆怀瑾真的要炸了。
他居然脸红了!他现在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闷死在地缝里。
顾霜霜替他擦身子擦得很仔细,就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为了不让自己尴尬,陆怀瑾脑子一热,问她:“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大山?你的箭术很不错。”
“有。”她点头顿了顿,问他:“陆大哥,厦川是什么样子啊?我好多年没回去,不大记得了。”
实际上,她在厦川时也没怎么出过门,对外面的世界,印象并不深刻。
她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替他仔细擦着腰部。陆怀瑾被她摸得浑身发痒,肌肉紧绷,他咬着牙道:“嗯……很大。高楼大厦,霓虹马路,没有层层叠叠的山。有电视,手机,电脑,还有箭馆。你箭术很厉害,一定会有人抢着要你当教练。”话说到这里,他疑问道:“你的箭术是你二叔教你的?门后挂着的那把竞技反曲弓,也是你二叔的?”
她根据陆怀瑾的话回忆了一下厦川,痴痴的,有点向往。她点头,说:“嗯,我二叔教我的。我从六岁开始学习射箭,八岁来了这里。那把弓是我的,二叔送的。”
陆怀瑾沉思片刻,说道:“等路通了,你跟我一起回厦川?”
顾霜霜想了一下,摇头:“算了,我虽然想去厦川,可我在那里根本没有亲人。在村子里,我可以帮刘大婶采药赚粮食,但是到了厦川,我能干什么?”
“有我陆怀瑾,你还怕没人安顿你?”陆怀瑾叹了口气,“你救我一命,去了厦川我会安顿你。你放心,我陆怀瑾虽然不是好人,但对救命恩人不会差,对朋友更不会差。有我陆怀瑾一口饭吃,你还怕饿死吗?”
“陆大哥,你拿我当朋友啊?”顾霜霜有点小惊喜。经过几天的接触,她觉得陆怀瑾这人脾气挺臭,有点瞧不起她,她没想到,他居然拿她当朋友。
“你怎么也学会说废话了?”陆怀瑾心情莫名好起来,“村姑,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好!你问!”顾霜霜心情也不错。
“你的国画,也是你二叔教的?”他问。
她在水里搓了搓帕子,拧干后开始替他擦腹部,然后点头:“嗯,你觉得我画得很丑吗?我二叔经常说我画得丑。”她的语气里没什么自信。
陆怀瑾的八块腹肌很漂亮,顾霜霜看得挪不开眼。这得是经过多少锻炼,才锻炼出来的好身材啊?
“不丑,很好。去了厦川我给你办个画展,让你躺着赚钱。如果你不喜欢画展,我介绍你去体育馆工作,给人当教练。”陆怀瑾已经想好怎么安顿她。
擦完身子,陆怀瑾整个人都舒畅不少。顾霜霜扶着他躺下,替他盖上被子:“陆大哥,你早点睡,别想太多,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刘大婶家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