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霜常年处于一个封闭的生活状态,身边接触的人来来回回也就那些,思维简单,远不及外面的人复杂。往基本了说,她现在处于一个陌生环境,可能懂得还不如一个初中生多。
在山村这两个半月,陆怀瑾也已经习惯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封闭状态,所以现在这种紧急情况,他一着急,居然忘记了可以用手机给刘峰打电话。
陆怀瑾在机场出口跟保镖争执不下。
他的腿骨还没完全恢复,轻轻松松被几名保镖架着胳膊,塞回车里。
他们一群人的阵仗惊动了守在机场出口的武警,等陆怀瑾想起来还有手机可以用时,机场的武警已经拿着棍棒过来,请他们一群人去了趟机场保安室。
被带进机场保安室,陆怀瑾不能打电话,也不能跟外面联系,只能干着急。
他只能默默祈祷……村姑千万要等着他,别乱跑啊。
另一边。刘峰打电话给司机,准备问问陆怀瑾,他的朋友叫什么,大概的外形样貌,但司机、保镖连带陆怀瑾,这会儿还在保安室内接受审讯,司机的电话落在车内,无人接听。
好巧不巧,刘峰正准备往回走,就看见一个姑娘,背着一个兔耳朵小书包,蹲在他身后不远处,脸埋在膝盖里哭。
刘峰原先有个妹妹,十六岁,也喜欢背这样的兔耳朵小书包,也留着齐刘海儿,学生头,可惜的是,乖巧的妹妹车祸去世,成为他和家人无法磨灭的伤痛。
此时见姑娘哭得这样伤心,刘峰想起已故的妹妹,动了恻隐之心。
他走过去,拍拍顾霜霜的肩膀,“小姑娘,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
顾霜霜在膝盖上蹭蹭鼻涕眼泪,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穿着黑西装,打着发蜡的男人。
她抬起手背,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见有人问她,便如实说了出来,声音瓮瓮的:“朋友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刘峰觉得莫名其妙。他看了眼四周,说:“小姑娘跟朋友走丢了吧?你买的是几点的机票?早点去检票,别耽搁了行程。”
看她一身穿着打扮,应该是个高中生?
顾霜霜压制着难过,哽咽道:“票在他手上,他拿走了!”
“什么情况啊?”刘峰想了一下,又问她:“是不是被同行的伙伴给耍了?拿走了你的机票,自己过安检了?”
顾霜霜想了一下,应该是的,点头。
“嘿!”刘峰本身是个热心肠,在娱乐圈也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这会儿看见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正义感突然爆棚,“怎么摊上这样的朋友?小甜甜别怕,你去哪儿?大哥帮你买票。”
在圈里他习惯叫年龄小的姑娘为“小甜甜”,觉着亲切,看见顾霜霜,不由也这么叫了出来。好在这姑娘并没有反感,他也就懒得纠正。
顾霜霜擦擦眼泪,站起来,声音有点闷:“我去厦川。”
“厦川?”刘峰觉得巧,他的头朝售票的地方偏了偏,“走,大哥带你去买票。”
顾霜霜当真就跟着他去了。她忽然觉得,外面的人跟村里的人,一样好,并没有二叔说得那样可怕。
她八岁之前虽然生活在厦川,但大多数时候都被二叔放在家里和托管所,所以她对厦川的事物已几乎是陌生的。
小时候她所在的托管所几乎完全封闭,起初跟她一起上托管所的孩子,都渐渐升了小学,最后只剩她,八岁还待在托管所。
曾经也有托管所阿姨问过她,为什么不上幼儿园、小学?
她不知道,于是就傻傻地问二叔。可每当她问到这个问题,二叔都会很严厉地瞪她一眼,久而久之,她就不再问了。
每逢休息日托管所不收人,她就被顾二叔关在别墅里,让她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或者教她射箭、写字,从不让她单独出门。
即便有机会出门,在街上二叔也紧紧抓着她。每次经过玩具店,她看着橱窗里的变形金刚,都想进去看看,可二叔从来不让。
八岁之前在厦川,没有上学,几乎处于一个全封闭状态。
八岁之后在刘家村,虽然能自由出门,但村里统共就那么些人。
这种生活状态,直接导致了她对村外的世界完全陌生。
刘大婶总是开玩笑说,像顾霜霜这样的孩子,没被养成傻子,真是太幸运了!
村里的人也总爱说三道四,有些爱嚼舌根的妇女,总说顾霜霜是被他二叔拐来山村的。
不然,哪儿能这么养孩子?不让去隔壁村念书,也从来不让她去镇上。
村里的父母都巴不得自家孩子多长点见识,顾二叔恰恰相反,好像很害怕顾霜霜对外面的世界多点见识。
刘峰见她可怜,热心肠地帮她买了一张飞机票。
他把身份证还给她时,目光在她出生日期上扫了眼,感叹说:“小甜甜,你都二十一岁了?看不出来啊。”
她点头,说:“嗯,我二十一岁了。”
刘峰觉得这姑娘身上有一种亲和气质。
想想就觉得好笑,这要是换了普通姑娘被他叫“小甜甜”,一定怀疑他这人有病或是人贩子吧?
他笑道:“你也不怕我是拐卖你的人贩子?”
顾霜霜摇头,抿着嘴一脸认真道:“不,大哥,我感觉你是好人。”
她顿了顿,又扬起下巴问他:“大哥,这张票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不用,大哥说了,帮你买的,大哥跟你有缘。”
被小姑娘夸是个好人,刘峰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这一高兴,就把给陆怀瑾打电话的事儿暂时搁置了。
顾霜霜也知道无功不受禄,忙取下小书包,从小书包里拿出一沓钱,数了几张塞到他怀里:“给,票钱,还给你。无功不受禄。”
刘峰用余光一瞟,被她一书包的钱吓住。
他看了眼四周,忙把钱给她塞回书包,快速替她拉上书包的拉链,沉脸嘱咐说:“行了,检票时间快到了,你赶紧去检票登机,带这么多钱在身上,不怕被抢劫啊?”
“那个……”顾霜霜拗不过他,背好书包,然后又说:“我没坐过飞机。”言下之意很清楚,不明白登机的流程。
刘峰明白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走!大哥送你去过安检!”
“欸!谢谢你,大哥!”顾霜霜小脸上总算浮出笑容,对着刘峰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她这实诚的模样,再次把刘峰给逗笑。他心想,可能是哪家的乖乖女,头一次出远门,找不着东南西北吧。
刘峰觉得这小姑娘有礼貌,只是他真没看出来,她居然有二十一岁。
刘峰把顾霜霜送到检票口,又递给她一张名片,嘱咐说:“小甜甜,到了厦川如果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大哥罩你!进去之后你去问问里面的工作人员,时间一到,你就跟着大家一起上飞机。别走丢了哈。”
“嗯。”顾霜霜再一次对着刘峰鞠躬,“谢谢大哥。”
“不谢,认识就是缘分。”刘峰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快去检票。”
顾霜霜走进安检,冲着刘峰招手:“大哥再见!”
“再见。”目送顾霜霜离开,刘峰心情莫名地好,做了好事,心情很畅快。
他继续打电话给司机,依旧无人接听,于是打电话给保镖。
接电话的却是机场保安室的警察。刘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是保镖被误认成了绑架犯。
顾霜霜跟着一对老夫妻上了飞机,在老夫妻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的座位靠走廊,邻座是个女孩。
飞机冲上云霄时,受气压所致,她两耳发疼,她觉得自己的耳膜要破掉,抱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很难受。
路过的空姐见她难受,发了两粒口香糖给她,嘱咐她利用咀嚼的方法使耳膜内外气压平衡。
原来坐飞机这么痛苦,顾霜霜嚼着口香糖,以后再也不想坐飞机了。
她已经一天没吃饭,还好有飞机餐,虽然分量不多,但好歹垫了肚子。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顾霜霜跟着众人走出机场,在机场外望着一辆辆汽车、大巴车发呆。
看着机场一排排路灯,这样的光明感与农村不同。这里的街道是水泥地,感觉很干净、通透,不像山村那样四处泥泞。
她站在机场门口发呆,有点茫然。
接下来该干吗去?
在机场门口站了会儿,她发现大多数从机场出来的人,都提着行李上了大巴车。
于是她也背着兔耳朵小书包,随波逐流,跟着众人上了最后一辆去市里的大巴。
等到了厦川市,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她在汽车总站下车,从车站出来,就一直漫无目的地闲逛。
看着繁华城市的霓虹灯,她觉得很稀奇,跟她记忆中的厦川完全不一样,在她的记忆中,她好像从来没有晚上出过门。
她对厦川夜晚的记忆很简单:在别墅空旷的院子里,坐在石阶上,托着腮,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在她的记忆中,厦川的晚上没有这么多明亮的路灯,静悄悄的,夏天还有虫鸣。
这里和山村不同,明明是晚上,街上却人来人往。她坐在路边的公园椅上,看着各色行人走过。
马路上有各式各样的汽车驶过,也有情侣,还有遛狗的老人,以及夜跑的年轻人。
眼前这一切,对于顾霜霜来说都太陌生了。
夜渐深,冷气也渐渐重起来。顾霜霜大喘一口气,拍拍大腿,搓搓手起身,背着书包沿着一条街一直走,打算找个地方落脚。
这个时候她还没想到旅馆之类的东西,她脑子里的想法相当原始。
她打算找个好说话的人家,给点钱作为报酬,让她住宿一晚,就跟……《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借住一样。
顾霜霜走到一家酒吧外头,见外面布置得不错,匾额上写着“情深不寿”,觉得这个匾额很有意境,就去酒吧门口坐了会儿歇息。她坐着锤了锤腿,大喘一口气,因为太累,心情也低落,不知不觉坐在椅子上发了半个小时呆。
进出酒吧的男女,都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大概十一点左右,她觉得有点冷,打算进“情深不寿”酒吧避避风,刚走到门口,就跟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她这一撞,将男人的墨镜给撞掉了。
男人没好气儿地瞪了她一眼,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四周,赶紧闪人。
顾霜霜的脑袋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撞了一下,有点疼。
她抬起手揉了揉,看了那男人一眼,虽然只是一眼,但她还是认出了秦衍。
顾霜霜在原地愣住,居然是……秦衍!是……陆怀瑾要给她介绍的老公?
她顿时有种在陌生地方遇到熟人的感觉。
实际上她认识秦衍,秦衍不认识她。顾霜霜觉得秦衍就是熟人,赶忙追上去,抓救命稻草似的,伸手拉住他。
秦衍瞒着公司出来,喝得有点醉。
他扭过头瞪了顾霜霜一眼,还不等她说话,将她甩开,率先开口:“你认错人了!”
“没有,你是秦衍!我没认错!”她瞪大眼睛,一脸笃定,“陆大哥还说,要做主把我许配给你,所以从某个方面说,我们是认识的。”
在陌生的地方看见“熟人”,顾霜霜激动得无以复加,同时心里涌上一份委屈。
这份委屈是陆怀瑾带给她的,她却强行加在秦衍身上。
秦衍今晚穿着宽松的廉价运动服,因为身材、气质不错,愣是将廉价衣服穿出了大牌的味道。
他领口的拉链拉得很紧,性感的喉结顶着冰凉的拉链,严严实实遮着喉咙以下部分,有几分神秘感。
顾霜霜比他矮大半个头,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第一目光刚好落在他的喉结处,第二目光落在他的尖下巴上。
很漂亮的喉结和下巴。秦衍跟陆怀瑾虽不同姓,但两人却是实打实的堂兄弟,骨子里流的血一样。
因此,样貌上有几分相似,身材也差不了多少。
他脑袋上扣了一顶金黄色假发,如果不是被撞掉墨镜,顾霜霜也未必能将他认出来。
秦衍醉酒,脑子里有点迷糊。他用指腹压了压太阳穴,十分好笑地看着她:“老公?得,还遇见一个脑残粉。”
他还没看刘峰发来的信息,不知道陆怀瑾已经找到,整个人还沉浸在失去兄弟的悲伤中,仍旧无法拔出来。
顾霜霜见他脸色不好,拽住他的手腕晃了晃:“秦衍……你怎么了?”
秦衍回过神,晃了晃脑袋,想甩开她。奈何这姑娘手劲儿太大,他越是用力去甩,这姑娘抓得就越紧。
这时从酒吧里走出两个拿着相机的狗仔,杵在门口四处张望。
狗仔看见秦衍,指着秦衍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在那!”拿着相机一路咔嚓咔嚓追过来。
秦衍狠甩了几下顾霜霜,见甩不开,一急之下干脆拖着她一起跑。
即便是醉酒的秦衍,跑起来速度也不慢,他本来想这姑娘一定跟不上他的速度,他再跑快一点,指不定身后跟着他的这个脑残粉就知难而退,主动放开了。
狂奔三千米之后,秦衍体力开始不支。
倒是一直被他拖在后面的顾霜霜见他跑不动了,跑到他前面,拽着他开始卖命地跑,并且边跑边对他说:“秦衍你坚持住!跑步的时候要三步一呼吸,不要大喘气!调整步伐,调整呼吸!”
……有病吧!!
狗仔已经被她们甩掉,秦衍张嘴想喊停,顾霜霜却拉着他严厉地大喝道:“跑步的时候别说话!”
秦衍居然鬼使神差听了话,闭上嘴。
他的双腿开始不听使唤,想再喊停时,已经没了力气,就这么跟傀儡似的被顾霜霜拖着跑。
狂奔一万米后,顾霜霜总算停下,松开他。她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霓虹街道,叉着腰道:“他们应该被我们甩掉了。”
脸色苍白的秦衍恶狠狠瞪着她,刚想开口说话,腹中一片翻腾,扭过身扶着电线杆开始狂吐不止。
他不知道今晚是触了什么霉头,居然摊上这么个脑残粉!
顾霜霜见他吐得厉害,走过来拍拍他的脊背:“没想到你身体素质这么差,我二叔说了,我以后的老公身体素质得好。以后你一定要加紧锻炼!”
秦衍扶着电线杆,内心似乎有一万头中华田园犬在怒吼,在咆哮。
他合上眼平复了一下心情,虚弱地问道:“有纸巾吗?”
顾霜霜很快从包里掏出自己那条洗得发白的帕子,递给他,“喏,你先将就着用这个擦。”
秦衍看了眼洗得发白的帕子,有点洁癖的他头皮有点发麻,他吐了一口唾沫,抬头看着她,“你这是在侮辱我!”然后一把推开她,独自去路边打车。
“我……这不是没东西擦嘴嘛。”顾霜霜攥紧自己的小帕子,紧跟着他走到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