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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后来与人说:“情绪一直是我的大敌,它令我一直以错误的方式处理人生中的重大抉择,叫我付出成倍的代价,原本无需太过激烈的场面,往往变得不可收拾。”
表面上,她以一个“叛弃者”的身份离开了历居,暗地里,她以“金星”这个代号出面组织韦恩外围工业集团,同时兼控纽约CLIE。
外围集团的总部选在费城,厂址基地设在匹兹堡,名字叫做“格林”。
不必怀疑,这样的名字的确来自那闻名于世的童话。
雪儿觉得那一切正像童话,不存在却又现实得惊人。
房产投资、炒作地皮那是她家的传统营生,商务买卖、金融证券那是与之之、东平、阿达他们同进退时学会的本事,但说到工业,伊是标准的一窍不通。从设施到技术,再到产品趋向,全部是空白,最要命的是她只得自己一个人,别说伙计,就连师傅也一个都无。
在之之的规划中,这个外围集团将是纽约魏氏的坚实盾牌。要做到这一点,格林的范围应当与魏氏相当接近甚至重合,但说句老实话,雪儿除了晓得魏氏对美国高精技术工业具有极大贡献和影响,其他的一无所知。
幸亏还有纽约CLIE。
纽约的CLIE即是原本当年由东平与丹几个人一手建立起来的信息收集网。之之、东平与阿达在建立CLIE时,虽然将其纳入了CLIE的范围之内,却没有真正将它并入CLIE的轨道之中,这个网络其实等于是独立运作的。
这给雪儿带来不少便利。
借由这个网的信息,她渐渐对魏氏的运作有了些头绪。
所谓的针对魏氏的攻击,通常是由具有麦德林幕后背景的供货商或购买商引起,他们或人为阻断魏氏的原料供应,或恶意终止购买定单,从而造成魏氏内部流动资金运转不畅,制造渗透魏氏的机会。至于其他超出商业范围的“攻击”,则完全可以由CLIE的行动人员应付。
因此,格林工业组合成为魏氏的供货商兼购买商。雪儿将外围集团划分成数块,分别负责生产需要消耗魏氏产品的机械与魏氏产品需要的重要半成品原料,以此将大量资金输入魏氏,借以稳定魏氏。
又不能叫麦德林注意到格林的存在,所以还要生产一些其他产品以掩人耳目。
刚开始的一年,撑住了魏氏,格林却是做一个月亏一个月,全靠之之在后面支持。她满世界地乱走,弄得阿达、小丹他们不得安宁,拨给雪儿的密码账户上却始终保持着六亿这个数字。
资金的流向也非常神秘,有时经苏老夫人的手,有时又由之骏出面,更多的时候则是借苏老爷子的账户。
第二年,韦恩与叶氏翻脸,柏林的一场外围市场的融资大战,几乎要引起远东地区金融风暴,叶氏在东南亚全线崩溃。东京会晤之后,叶氏败退T市,之之随后重回了EDEN主持大局,阿达却又出走,行踪不明。跟着,韦恩又与EDEN老字号家族集团王氏开始作对厮杀,进行商业拉锯战。
最困险的时候,之之曾将韦恩超过45%的股份抵押给瑞士银行,套取海外融资。
为此,雪儿无论有多难,密码账户中的钱,一个都不敢动,熬得几乎直想跳海,好一了百了。
最惨的是自始至终,雪儿只有一个人,身边都是敌人,一个战友都无。
通宵达旦地苦干死撑之后,想起那句“叛弃者”,眼泪只得往肚子里流。
苏老爷子一直反对这一切。
他认为他的孙女为之家讲义气倒也无妨,但没有理由为了之家的女孩去为魏家两肋插刀。
苏老夫人与她讲:“这一切是你自己任性的结果。到了这步田地,要么继续撑下去,要么去向阿荣坦白。”
苏老爷子则认为这两种选择都非常愚蠢!
他认为雪儿应当开始新生活。
他说:“既然已经担了污名,正好与那流氓一刀两断。”
就像当年处理自己儿子与大孙女的婚姻问题一样,他不理会雪儿的抗议,物色了一大堆的青年才俊来给雪儿相亲。
刘永超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介入了雪儿的生活。
雪儿这样评价永超:“他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太出众的能力,最擅长的事便是组织,不晓得他是怎么搞的,他很能游说他人,这也许就是他最大的本事。”
永超是个由里至外都透出“稳重踏实”感的人,而且那与“老实木讷”绝对无关,有时还有些狡猾,但岳母们却通常最喜欢这一型的“专业人士”。
说到他,雪儿是往往要叹气的,常常道:“是呀!以我的性格怎么会在那种非常时期与他那样的人一起走?!”
但是永超异常地尊重雪儿。不见得是卑躬屈膝地把她当女王,却真心实意地尊重她的意愿。雪儿与他在一起,只觉得坦然自在。
然而最初的时候,却并不是这样的。
与阿荣一样,刘对“雪儿”闻名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却不曾相见。而且有意思的是,刘永超最初对雪儿的印象也不怎么样,尤其没有什么尊重。
永超是香港人。算起来,他是苏家的“远亲”。自然,那种亲戚关系已经远到了等同陌生人的地步,但也就因为这样一层“远亲”关系,苏家愿意在永超中学毕业后资助他到加拿大升学,而环境不佳的刘家也接受了这样的资助。
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永超毕业后,需在苏家的产业中服务七年。
因此,在永超的感觉中,苏家只是一位雇主。他从没有否认过自己是穷学生出身,鉴于生存第一的原则,面对苏家人时,他大都采用忍让的态度。
就另一方面而言,永超与苏冰同年,当初也曾目睹过苏冰与苏老爷子在婚姻问题上的全套冲突,对苏家人那种特别的固执独断、强硬的行事风格很有些反感。
在他真正认识雪儿之前,就因为她是苏家的小姐而对她不存什么好印象。
何况还有那些流言。
刘永超早就听说过苏二小姐的事迹。
如同所有的富家女一般,浪荡,私生活不检点,混文凭度日,又与黑社会分子纠缠不清,一度与家里闹翻,光着身子跟了流氓私奔,不务正业。后来又不知为了什么与流氓分了手,还卷了黑钱回来,闹到黑帮杀上门去,几乎没闹出人命。现在自己不知搞什么乌烟瘴气的生意,做一天亏一天,叫苏老爷子****倒贴。
苏老爷子开始物色孙女婿人选的时候,永超就曾听到过公司里王老五们的议论。
他们一致公认,苏二小姐虽然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但若与其结婚,生活必不致于沉寂刻板,且又可少奋斗二十年。
论调非常轻浮,惹人反感。
所以,最初苏老爷子召他去与雪儿见面,永超要不是想到日后还要回港做生力军,只怕会当面拒绝。
他是真正的勉为其难。
等很久。
后来才晓得,老头子安排的候选名单足有五十多人,没多久又增加了五十多人。
又据说,苏二小姐非常忙,忙得整日整夜不在家,没空召见他们这些候选人。
那段日子,天天都听得到苏老爷子的咆哮。
永超只觉好笑。
直到一次,永超那组人到苏公馆开会。
他们向老爷子汇报项目进行程度,秘书们安排会后整组人一同留下吃饭。
他们那组除了两个女助手,通通是王老五。大家心知肚明,稍后那一顿便是相亲宴。
苏老爷子听完汇报后相当满意,但当管家来报告说“二小姐说忙,不回来吃饭了”,老头子立时脸色铁青。
他进书房去打电话,不久书房里便传出模糊的咆哮声。
有一句大家都听得很清楚,老头子咆哮着:“你不要再跟我说这种理由,别以为旁人不晓得,你心里还惦着那个混蛋……”
大家面面相觑,尴尬无比。
那一天,老爷子没有再走出书房。
隔天,他手上有一个项目计划书临时要送去苏公馆,赶着时间去,车子刚刚驶到苏家门前,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便冲了下来,两部车头差十公分便要亲吻在一起,将永超吓出一身冷汗。
他探头出去,正好对方也伸头出来,用英语叫道:“你是怎么开车的?快点让一让,我要赶时间。”语气并不好。
话说得这样不客气,且犯规的又是对方,永超火气上冲,本要与对方理论,但抬头看到对方的面孔,顿时呆住,原本要冒火的双眼似被贴上了清凉剂。
对方见他没有反应,遂用力按号角,永超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将车倒开,让保时捷驶出去。
就在那个时候,他看到苏冰自大屋露台中探出身来大喊:“雪儿!雪儿,你又走,爷爷又要生气!”
那保时捷司机自车中回首摇手,回应:“我赶时间!”
永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雪儿?!
那个便是苏二小姐。
很多年后,他都记得那天雪儿的样子。
她从车中探出头来,杏眼圆睁,一头天然卷曲的长发胡乱地扎在脑后,秀丽精致的面孔如好莱坞艳星般叫人一见难忘。
最叫他印象至深的是她的气韵。
非常非常的女性。
从说话的方式语气到表情小动作,都带着一种非常女性的姿态与神气。
连开车都一样。
说是赶时间,却将一辆三秒钟内可加速至一百八十公里时速的保时捷开得似乌龟爬,还走着“之”路。
对永超而言,那个照面推翻了他二十八年人生中苦苦建立起来的很多东西。
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终于相信了,世上确有一见钟情这回事的。我不能置信的是她竟有这样大的魔力,不要说什么美由气质而生之类的话,毫无疑问,会说出那样的话,无非是酸葡萄心理。任何人都该了解丽质天生所带来的震撼。而我又是那样的软弱,就因为她的美丽,我无条件理解她以往的一切……”
任何的一切,包括那些他所确实知道的与根本不晓得的。
永超为雪儿神魂颠倒。
但是非常克制。
他控制得很好,甚至都没有刻意去接近她。
他加入格林工业,完全是苏老爷子的主意。
永超在大学里念的是工业电气,他在苏家的产业中最初的职位便是电气工程师。
老头子认为他可能可以帮到雪儿。
而且老头子跟他说得很明白,“……公私两方面,我都很中意你,我派你过去,小雪虽然答应了,但也不怎么高兴,你过去后,别的先不谈,要替我争口气……”
永超那时多少听说过,苏二小姐中意的男人并非泛泛之辈,却独独不令苏老爷子欣赏。
就这样,刘永超变成了苏雪的助手与拍档,格林工业组合的总管,这个位子,他一坐几十年都没变。
他与雪儿之间,毫无疑问属于日久生情那型。
永超真正认识格林工业,是在参观过格林工业在匹兹堡的生产基地之后,在这之前,若有人问他格林工业是怎么回事,他会告诉他——“一间位于费城市中心现代商务大厦十九楼上的五十平米的小办公室,一个老板兼伙计的年轻女创始人,十一个伙计,其中也包括我。”
格林工业最初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经营工业小产品贸易的小型商务公司。
但是集团在匹兹堡的生产基地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站在格林那片足有几万平方米的银灰色厂房的入口大门处,自己用梦游般的声音问陪他来的生产负责人——塔金芬麦斯:“格林……工业组合?!”
“当然,刘。”麦斯如此回答他,“格林工业组合是真正的工业组合。我们生产包括半成品在内的八种宇航、潜水作业及军工机械方面用途的小型配件,拥有半自动生产流水线六条,全自动生产流水线十五条,在会计事务所上个月的财政评估报告中,对厂房及生产设备的固定资产的评估是二十亿美元,工厂拥有工人一百三十四人,其中百分之八十为专业技术人员,百分之五十为专业工程人员,百分之二十七拥有博士后学位,所有人员专业经历都超过五年……”
麦斯拿给他看格林产品的样品:“看到吗?这个六角型的玻璃烧杯是宇航员在太空生活实验用的瓶瓶罐罐之一,可是你知道吗?它的分子结构和同位素排列是地球上最接近天然金刚钻的东西。还有这个垫圈,是用在潜水艇窗户螺丝上的,它厚薄与均匀的程度不能超过万分之三发丝,否则潜水艇可能会漏气。还有这个……”
麦斯是雪儿以及格林的第一个雇员,他看着这个宇航军工集团一点点地建造起来,参与了每一个环节,是格林相当著名的一位老臣子。
那时,苏老爷子知道永超去过匹兹堡,私下里曾问他:“有何感想?”
苏老爷子告诉他:“直到两年半前,雪儿所接触的不过是些贸易买卖、地产生意或是音乐美术、博物馆,别说什么潜水艇,她连什么是车床都没有概念,这样的女孩子突然要去搞什么宇航军工,简直就是活见鬼。我故意不去管她,以为她一个星期就会投降,但是我错了。我这个孙女有实干家的天分,她虽然做得非常辛苦,但她真的做到了——就用她的两只手。”
老头子的语气中统统都是骄傲。
永超根本想象不出苏雪是怎么做到的。
伊问麦斯:“我们有定单吗?”
“当然,本土、欧洲、亚洲、澳洲,连中东都有定单,二十一条生产线天天满额,产品供不应求。现有的厂房至少还可以添置十一条流水线。如果我们有更多的资金,招募更多的人力资源,格林的生产能力会更强大。”
“那么为什么不向银行贷款,筹集资金?”
“这种问题,我就不清楚了,那是苏亲自过问的事。我只知道,虽然我们不愁没有生意,但一直都穷。”
这是事实。
不晓得为什么,格林的资金运转一直都处于紧张的状态。苏雪对生产基地非常舍得投资,一个技术工人的薪水和福利待遇可以是同行业中数一数二的,但她对自己却非常吝啬。
总部管理人员的缺口至少在五十人,薪水是同行业中的倒数,整间公司都没有一个好好做账的财务。开支都被节省到厂部发生产奖金了。
“就是从那一刻起吧,”永超一直这样说,“我对格林有了真心。我开始真心将格林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不再袖手旁观。”
为此,永超去找大学里的同学孙珙帮忙。
孙出身香港大户人家,与永超在去加拿大求学的飞机上相识,两人最初同系,读了半年后,老孙对数字的天才被发现,改行念了经济,现在是加拿大会计公会排名第一的会计事务所的红牌注册会计师。
孙最初是不肯答应的。
他质疑永超的神志:“我没听错吧,刘永超?基于老同学的友谊,我免费每个月去替你老板做一次账也没问题,但是你要我辞工去加入那个莫名其妙、管理混乱、有上顿没下顿的破工厂当会计,也太过分了吧!”
“老孙,别那么夸张,格林工业不是什么破工厂,是……”
“你省省吧,刘永超,你的事我多少也听说过一点,那个苏老头刻薄成性,专门剥削他家资助过的留学生。永超,家父一直很欣赏你,他老早就说过,只要你肯点头,他以你学费的十倍,跟苏老头买你那张合同。”
“你扯到哪里去了?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孙珙,我代表格林工业组合请你。”
孙珙看着永超那双坚定严肃的眼睛,沉默下来,半晌:“你当真?”
“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
“既然如此,条件呢?你来挖人,总会打听对方的身价吧,你要用什么来打动我呢?”
说真的,这才真是难题。
永超惟一的办法只有——“你跟我跑一趟匹兹堡,我给你看你的身价。”
“匹兹堡?什么时候?”
“就现在。”
“现在?开玩笑,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我……”
“就当你是去工作好了,从此刻起记时。”
“我的时数很贵的,每小时……”
“每小时三百五十美元,对不对?放心,我不会少你一个子。快走!”
孙珙没辙,咕哝着:“刘永超,我看你是中邪发疯了!”
站在格林工业的生产线旁,永超与孙珙讲:“这一切的创造者在最初的时候只得六亿钞票与她自己的一双手,一个支持者都没有,即使孤军奋战,但她还是做了。”
孙珙看看他,再看看那生产线,半晌,搔搔自己的脑门:“她?”不可思议地大叫,“是女的?”
就是这个样子,刘永超在加入格林的头两个月里,替雪儿找齐了后来的格林黄金团队。组成这个团队的三男二女,是哪怕以世界排名来衡量都毫不逊色的专业人才。
宇航军工,对他、对新加入的黄金团队的每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但这并不重要,就像雪儿说的那样,格林的每个人都需自己寻找自己的位置。永超找到自己在格林的位置与工作。
对此,雪儿表示惊奇。
她当着永超的面都不否认:“我以为你会知难而退的。”
永超替雪儿介绍每一个人背景:“孙珙,三十一岁,加拿大会计师公会注册会计师,替超过十四家二万员工以上的跨国集团担任过专业会计,并在澳戴玛公司作为财务总监服务超过三年。戴尔斯?马丁,二十九岁,哈佛MBA,芝加哥钢铁集团最年轻的营运总监,专业经历七年。周林,三十三岁,花旗银行亚洲管理部首席代表。霍华?德格雷,四十岁,英国律师公会注册大律师,熟悉各国司法,在他的记录中还没有败诉的官司。莉萨?科尔里奇,二十七岁,奥美广告法国分公司创意总监,她十五岁就开始从事平面设计,广告专业经历超过十年。”
与团队见面的时候,毫无疑问,雪儿是为他们的出色与专业而感动,可是问题仍然很多。
如何划定他们的工作范围?
什么是可以让他们知道,什么又是不该让他们晓得?什么样的工作界限对每个人都好?
格林工业有什么是这些专业人士所需要的?
该负担他们什么程度的年薪比较合适?
要将他们留住,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种种的困扰与忧虑令雪儿并没有给永超好脸色看。
但永超并不介意。
“谁都知道,”他跟雪儿说,“没有一个一辈子都没接触过工业的人,会忽然头脑发热地去搞什么宇航军工!不管那是为了什么理由。我都对你的勇气与忍耐充满敬意,并且由衷等待你真正卸下一切负担和责任的那一天。”
这样简单的告白,却也叫雪儿震动。
她后来与之之说过:“从我离开你,去搞格林的那天起,我就在等待着恢复以往单纯生活的那一天。他不过只是个陌生人,来龙与去脉,她通通都不晓得,但他却晓得我真正渴望的和我面具下的样子。”
永超还记得那天雪儿的眼神,伊的眼神一下子温柔起来,温顺纯良一如无邪少女,那一刻,他的心也跟着层层溶化下来。
不过就算是这样,工作中还是磨擦不断,尤其在黄金团队尚不了解格林与魏氏、与韦恩间的联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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