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讲点你爸不开心的事,大家开心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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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经病家族

听我爸的段子多了,朋友有时会说:“哈哈哈你这么二一定是随了你爸吧。”每当这时,我就会和颜悦色地跟他们讲一讲,我的家族故事。

过年的一大活动就是走亲戚,这一天,我们一大家子人聚在了大舅家里。先是两个闲得蛋疼的堂兄弟,开始摆弄虎子哥的几把玩具猎枪(一个奔三的人居然还有这种癖好不奇怪吗)。玩法是以枪为道具,摆出类似雷锋、詹姆斯邦德、孙悟空(等下,好像混进了奇怪的东西)的各种造型拍照。他们目光深沉,手握玩具枪看向远方,似乎在沉思着不可知的命运;他们脚蹬塑料拖鞋,露出“我一定很帅”的神情,其中一个浑然不知大拇哥已经露出了袜子。

后来我也被拉进了这支丢脸的队伍,在小舅的指导下,我分别饰演了民国女特务(一手拿烟,一手拿枪,一脚踩在小板凳上)、女突击队队员(枪扛在肩上,微压下巴,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拍照的人)。临末了,小舅也不忘出镜,要求我们环绕在他身边,众星拱月地摆出一个“黑社会老大和他的马仔们”的造型。他叼一支烟,梳着中分汉奸头,刻意地把眉心皱成八字,看上去坏透了。

接着他认为这样还不够劲,开始给活动升级。虎子哥作为家族长孙,身先士卒。首先,小舅妈的红丝巾上头,绑出一个结,作出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样子,然后上衣脱掉,露出肉膀子;还不够男人味,舅妈献计献策,给他肚皮贴上膏药,上面用口红写上血淋淋的“XO”(街霸?);还不够狂野,她又兴冲冲跑厨房拿出酱油,给他身上浇出几道,模仿血痕。这一下,被包装完毕的虎子哥一手AK47一手菜刀,扎稳一个马步,作河东狮吼状,看起来蛋疼霸气无比。在小舅的进一步指导下,他又匍匐在地作荒野孤狼状,表情狰狞,青筋暴露,作为摄影师的我或蹲或爬,力求拍到他每一个造型和表情细节。

后来这帮人就玩脱了。

忘了是谁提议的,突然间在场所有群众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准备拍摄一部家庭肥皂剧。我作为家族中唯一一个文科生,被要求在五分钟内交出一个完整的,能体现出每个人性格特色的,情节跌宕起伏的,剧本。我问可不可以写凶杀案,被驳回,理由是拍摄难度太大。总导演(小舅)对我反应的迟钝表示不满,于是亲自操刀,即兴编剧,现场开始说戏。每个人都要有戏份,要搞笑,还要体现和谐社会精神,还要能引发广大群众的共鸣。

在十分钟内,这部家庭肥皂剧的构想已经成型了。设备、道具相当简陋(相机一台,枕头一个,我的眼镜也被强制缴出,为表现它的残破,在眼镜腿缠上胶布)。具体情节如下:

一名落魄老教师(我爸)在颤巍巍地上课,一回头,发现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一个学生(豆子弟),而且这个学生还在打瞌睡。老教师要求他回答马克思主义的三个基本问题,他抹了把鼻涕,理直气壮地答不上来。此时老教师的刁蛮老婆(我妈)出现,以国产电视剧常见的庸俗中年妇女的语气,指责老教师没用,说他教了一辈子书只剩下一个学生在听,这唯一一个还是他侄子给他捧场。这时,老教师的女儿(我)从旁边哭天抢地地出现,一边痛斥着中年妇女的庸俗,一边转过头说:“妈说的没错”,两人共同把老教师拖走(逻辑是?)。

接下来另一名落魄中年人(大舅)背着枕头(代表麻袋),一瘸一拐出场(导演说戏:就像你平常那样走就行啦!PS:大舅有腿疾……)。他的刁蛮老婆(舅妈饰演,又一个庸俗中年妇女)出场,指责他没用(喂也换换台词嘛),将麻袋摔到一边,说早上让他买韭菜结果买回来的是西兰花(据说这个是真实事件)。落魄中年人羞愤欲死,讷讷无言——突然,斜刺里杀出了他儿子(虎子哥饰演),痞子样气焰嚣张,欲同中年妇女单挑。形势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关键时刻,维护秩序的正义使者(导演客串)进门,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强调着和谐家庭,并要求大家不计前嫌,其乐融融地坐成一排(可惜后来出现了导演把大家从沙发上轰起要求重新进一次门的穿帮镜头)。于是突然间,大家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排排坐,喝着茶,讨论着经济危机,科索沃战争。

这时门铃响了,开门进来个戴墨镜的黑胖子(三舅),原来是远赴尼日利亚的海外游子归来,据说坐了十八个小时的飞机,腰都直不起来,大家对他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完。

拍摄完毕后,大家当场就在电视上观看全片,点评着各自的表演,笑得前仰后合。这个逻辑奇怪的短片似乎令每个人都非常满意,以至于他们的野心像发酵的馒头一样膨胀起来,居然蠢蠢欲动,又要推出第二部剧情片了。

两天后,第二次家庭聚会定在了我家,这次人来得更齐一些,另一个堂弟刚刚弟也在场。于是在小舅妈的提议下,开始拍摄以给我找对象为主题的第二部家庭肥皂剧。分别设计了三个类型的相亲对象:凤凰男、当兵的、海归暴发户,由虎子哥、豆子弟、刚刚弟倾情扮演。道具和化妆由小舅妈负责。刚刚弟穿上了我爸的旧西装,打上领带,戴上眼镜——提着一篮子鸡蛋,整个人呈现出青年******的气质。豆子弟穿上了我中学军训穿过的迷彩服,裤腰里别着一束假花。海归暴发户最难打扮,为让他别具一格,小舅妈甚至提出了让他脖挂BRA的建议(逻辑呢?),还好虎子哥还残留了一点节操,没有接受这一提议。最后的定妆照中,他光膀子穿皮夹克,脖颈上戴一条粗大的金链子,胸前用酱油画出一条领带(又是酱油)。

作为全家人的关注对象,至今未嫁的大龄女青年(我),被大人们暗中安排好了三场密集的相亲活动。为了增加我的淑女魅力,小舅(导演)特意向我示范如何优雅地跳“天鹅湖”,以及探戈(实际上就是我被他带着天上地下地甩)。

第一个相亲对象(凤凰男)不出所料地遭到了家长的嫌弃但因为那篮鸡蛋而受到了我的喜爱(能把我设计得有出息一点儿吗喂!),私底下眉来眼去,却架不住现实压力而分手。

第二个相亲对象显然是个兵痞子(豆子弟表现这一点的演技是坐在小板凳上不停地抖腿,并吹嘘自己传说中的爸爸的军衔),在十秒钟内就被我和家长同时pass掉了。

第三个相亲对象一见面就送了我一颗鸡蛋大的钻石,我毫不犹豫就决定和他私奔(就不能把我设计得有节操一点儿吗喂!),遭到了全家人的谴责和追杀,结果还没等游到非洲(为什么是非洲)就被捉回来,认识到该男表面土豪实为骗子的真面目,从此回归现实。

片子的结尾就是,我依然没能嫁出去(这个主题是怎么回事啊!)。

可能是大家有了经验的缘故,这一次拍摄十分顺利,NG极少,在四个小时以内就完成了。虽然还是出现了导演只顾傻乐忘了自己还有戏份;举着台灯的灯光师(兼演员)出现在背景里;说着普通话的演员突然冒出了乡音……诸如此类的不和谐片段,但整体上“情节之曲折、主题之深刻、演技之自然,都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导演语)。

为了显得更加正规,此次特别加入了花絮和剧组访谈会。坐在我家沙发上的瘦巴巴的导演,在镜头前一本正经地向“全国人民”尤其是“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的观众们”阐述着这部“引起各界关注的重要影片”,并“感谢中央电视台的支持”。剧组的每一位成员都接受了访问,有的人因为过于激动,说到一半禁不住痛哭流涕起来。

全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总导演在所有演职人员的簇拥下,跷着二郎腿坐在中央,满脸虚情假意的谦虚。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朝他的方向竖起大拇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适度的微笑,写着同一种表情——用了,都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