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食为真,生亦假(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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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分手前吃个煎鸡蛋

【1】

木子很多年一直都单身,她自己解释说单身不是因为没有追求者,而是因为她对男朋友的要求太高了。她常常这样形容自己的理想男人:早晨能够容忍她沾满眼屎和起床气,接受她喜欢吃没营养的膨化食品、爱躺在沙发上抠脚、喝醉了抽烟会把烟头扔的乱飞。

木子不仅仅没有男朋友,她也没有女朋友。她有时候突然很想找别人说说话,可是只能在酒吧里寻觅一个陌生人聊不着调的天。自己吹吹牛逼,再听别人吹吹牛逼,去个卫生间的功夫,刚才还在一起嬉笑怒骂的人就不见了。

其实木子很少形单影只,朋友们的饭局她几乎赶的一个不落。有时穿着牛仔短裤坐在露天的大排档吃烧烤,或者换上黑色的晚礼裙在西餐厅里优雅的切鹅肝。

木子有时候会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和别人讲讲她今天早晨站在早餐摊上如何犹豫了5分钟在想自己是吃素包子还是豆沙包,或者讲讲她睡着的时候又梦到了以前那个和她一起八卦了半年多老板最后成了八卦女主角的同事,也可以讲讲某一天突然嘴馋去肯德基点了一份大薯条吃到最后把指尖上的盐都舔干净。

可是她发现能好好说话的朋友真的太少了,比在大城市里能看到星星的夜晚还要少。

木子认识刘字典的时候,刘子典在一个放爵士乐的酒吧里和一个贴了三层假睫毛的女孩聊的热火朝天。

去酒吧之前木子因为写错了报告,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叫了一份必胜客自己吃的津津有味儿。她发完最后一封邮件,站在27层的办公室窗前看着这城市CBD的繁华夜景,突然在想此时此刻大楼里会不会也有另一个人也在加着班欣赏着相同的车水马龙。

木子自己对自己说死心吧,就算现在另一个办公桌突然站起一个人来,你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跟他聊天的。然后真的在隔她三排桌子之外真的站起一个人来,是九生。

九生打着哈欠说下午睡午觉睡过头了,刚醒,一起去喝一杯吧?

仅仅是公司里的点头之交,木子对九生的了解也仅仅限于他的姓名和职位而已。路上不尴不尬的聊几句公司的制度吐槽之类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木子心想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客套的邀请,浪费掉一个原本可以回家看美剧的夜晚。

在点完酒水之后木子心里一直默默的说一定找个机会甩开九生,不然会闷死吧。然后她的目标就锁定了站在吧台的刘字典。

那天的刘字典穿了竖条纹的衬衫和笔挺的西裤,显然是从正式的会议中刚刚抽离。金色的袖扣在昏暗的灯光下很扎眼,当然,在这里观察细腻的女人不仅仅是木子一个。正在她反复揣摩用什么对话主动和刘字典搭讪的时候,那个贴了三层假睫毛的女孩已经端了酒杯进入战场了。

几口长岛冰茶下肚,木子已经不在是那个沉默的木子了。她觉得刚刚的那些思索,那些想象和脑海中无数的演习,都成了那个女孩儿的垫脚石,没准她早早的偷走了它们,借此亲近了刘字典,在他面前笑的像个娃娃模子。

木子要出发了,她不允许自己惦记了两首歌的计划被别人打扰,虽然她在职场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勇气。

她端起自己的酒杯坐在了刘字典右手边的位子上,离的那么近。好像原本就是她坐在那里似的,刘字典看到那女孩突然表情的改变,转头看到木子微笑示意。

木子把手轻轻搭在刘字典的肩上,在她脑海中练习过的动作居然也可以这么娴熟,他身上淡淡的海洋香水味陌生又带着挑逗的意味。那女孩懂事儿又识趣的走开了,刘字典和木子碰了下杯自我介绍说,嘿,我叫刘字典。

木子说,听起来很有文化的样子,我可以查查你吗?

刘字典说,想查什么字?

等我想一会吧。来,喝杯酒。

喂,不喜欢我和刚才那个美女聊天吗?他突然在吧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露出一种与他气质不符的坏笑。

木子发觉自从那女孩儿走之后,主导权就一直控制在刘字典的手里,刚才在沉默的空档彩排过的对话全都没有发挥作用,于是木子没头没尾的开始提问自己准备好的话题。

字典同学,你最爱吃什么东西?

我啊,爱吃鸡蛋。

少来,字典明明爱吃墨水的。木子开起了随机想到的玩笑。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叫字典吗?

是不是因为你认识很多字?

我出生那会啊,父母都很懒的,当初就是因为懒得避孕才怀了我,然后出生之前爸爸就说,妈妈生我时候脑海中出现了什么就给我取什么名字。我妈从产房出来之后,就和我爸生动形象的形容是怎么想象着一本在风中书页翻飞的字典听到我第一声啼哭的。随后我就有了自己户口本上的名字:刘字典。

零点之后,酒吧的音乐风格变成了吵闹的摇滚,人们的聊天统统变成了暧昧的耳语。木子悄悄在原先的位子上找寻九生,发现他正在一个瘦的像竹竿一样的姑娘身上上下其手,兴奋的不亦乐乎。

木子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要和刘字典离开。她趴在吧台上头晕目眩的想了好久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和刘字典走的矜持而又优雅。

正当她思考的时候刘字典已经给她答案了,他架起她的胳膊,一起上了出租车,木子听见刘字典说的目的地是离这儿不远的一家酒店。

哈,男人来这里的目的不外乎是如此。木子想着,经过出租车的颠簸,酒精的麻醉力量好像已经均匀的占据了她的全身,她就借势这么软塌塌的趴在刘字典身上,闻着胸前那么令人欢喜的香水味道。

在前台拿完房卡之后,刘字典还对服务员说预约一个明天下午的SPA,提前通知一下这位小姐。

刘字典把木子半拖半扛的送到房间之后帮她脱下高跟鞋,木子在想自己的鞋在脚后跟磨的水泡刚刚结了痂,被他看见多么不完美啊。

当她闭着眼睛感到刘字典俯下身来要帮她脱衣服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又抬起了身子,和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心跳已经变得急促的木子突然觉得失落,那么失落,她铺垫了那么久早就已经能够接受的结局,居然是这样的收尾。

刘字典打开门的速度很慢,好像也在犹豫似的。木子咬着牙,在权衡着到底要不要张口。凌晨时分,两个几乎陌生的人,在黑暗中开始了短短几秒却如千年的对峙。

木子输了,她觉得再差一点点这个晚上所筹备的一个大网就会功亏一篑了,女人在这种对峙里总是耐不住性子的。她努力睁开困倦的眼睛看着刘字典说,不要走了。那几个字像是一条细细的鱼线一样柔软却有力的把刘字典拉回来,把已经打开的门又给带上。这么快就水落石出了,硝烟尚未升起,刘字典背对她的脸划过一种胸有成竹的得意。

把那份游移不定变成了尘埃落定。刘字典懂了,木子也认了。于是他们就不慌不忙的开始了。

木子双手摸索着帮他解开衬衫袖子上那颗把她吸引过来的袖扣,冰凉的触感,小心的摆在床头柜上。那股海洋香水味离她越来越近了。当那味道一丝不挂的呈现在木子眼前时,她把他当做一个垂涎已久的食物一样用嘴唇品尝起来。

【2】

第二天的那个早晨,木子在很多次的酒后真言时间不厌其烦的生动形象的讲给我们听。她说因为刘字典肩膀上的肉太少,把她的脸硌的疼,而且她刚好用一种趴着的姿态睡着,一睁眼的时候半个脸都几乎泡在自己的口水里,刘字典的半个胸膛都闪着粘稠口水的闪光。她抬头看着他的时候,他也醒了,像抚摸一只猫一样把手从她的头发上划过。

木子像是怕被他发现自己口水的作案现场似的,在尚未清醒的意识下,把他推下了床。

接下来的情节好像预先安排好的陷阱一样,刘字典就是那么巧合的摔在了她的高跟鞋上,她的金属鞋跟底部的橡胶垫就是那么巧合的在昨晚返回的路上遗失了,他的小腿就是那么巧合的划在了某个尖锐的意外上,血流不止。

于是刘字典瘦削的身体被她用一块大浴巾裹着,坐着五星级酒店的车被送进了医院,在伤口上缝了几针。

在后来他们短暂的成为男女朋友的时间里,刘字典经常在沙发上故作凶狠的掐住她柔软的脖子问,老实交代,那天早晨是不是一觉醒来想要谋杀我毁尸灭迹。

然后他又一脸温柔的说,小傻瓜,其实我早就被你的口水泡醒啦,我以为酒店房间漏水了呢。可是看你睡的那么安稳哪敢乱动啊。喂,我看你加班累的皮肤好差还给你预约了SPA,你都没时间享受。

他们俩后面的情节就很俗套了。木子为了将功赎罪,自然常常照顾受了小伤的刘字典,于是两人爱意渐浓,越来越没羞没臊。

然后木子渐渐发现刘字典就是那样的人:早晨能够容忍她沾满眼屎和起床气,接受她喜欢吃没营养的膨化食品、爱躺在沙发上抠脚、喝醉了抽烟会把烟头扔的乱飞。

木子想,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她应该好好把握吧。

木子又想,世界上这样的人也很多吧,为什么我只遇到了他一个。

自从有了刘字典之后,木子大部分的时间就不再那么孤独了,哪怕是一个人过周末实在想不出新花样的时候,她也能放着音乐腻在自己脑海中关于她和刘字典的白日梦里。

太久的单身生活足以让一个女人抛弃往常延续下来的理智,立刻退回到初恋时神魂颠倒的状态里。

木子在刘字典面前表现的很真实,从不虚伪遮掩。有时候她在沙发里忘我的抠着脚上的死皮,粉红色的棉布内裤从睡裙下面露出来,还隐隐的能够看到肚子上一圈肥肉。而刘字典一直是个严于律己的人,他在家里的时候都穿着严谨的衬衫,甚至胸口的扣子都一丝不苟的系到最后一颗。

刘字典在客厅里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时候,木子坐在一旁说,亲爱的你知道吗,当时你袖子上的那对精致的袖扣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给扣住了。刘字典只是笑笑,那么柔软,木子在这种笑容面前常常感觉自己幸福的要融化了。

在那么多年的单身生活里,木子觉得自己的心早就像一颗龙眼一样在无尽的加班和烟酒风干下成了桂圆干,再也不会充盈的娇艳欲滴。

刘字典是个很会做饭的男人,这一点让只会做拍黄瓜的木子深感意外。他做得一手好川菜,吃的木子渐渐都没了下馆子的念头。而且刘字典当初说他爱吃鸡蛋,这话并不是玩笑。他每顿饭都要额外加一个水煮蛋或者煎蛋,而且鸡蛋的成熟度总是拿捏的恰到好处,蛋黄并没有完全熟透,从外到里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由固体到液体的渐变状态,吃起来柔软滑嫩,毫不干涩。

木子第一次吃到他做的煎蛋,那顿早餐明明已经吃饱,可是又硬是让字典再进厨房端了一个出来。她说,如果我小时候知道鸡蛋这么好吃,可能也不会因为吃鸡蛋的问题每天早饭时间都要和妈妈大吵一架了。其实木子对食物的要求并不高,鱼香肉丝配上一碗米饭晚餐就能吃的欢乐美好,饭后再从冰箱里取出半个冰西瓜做甜点,给一天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木子后来是这样对我们形容刘字典的厨艺的:他做的恰好就是我的舌头想要的那种味道。好吃的让我快要把膨化食品都戒掉了。

后面的很多年里,木子和我们聚餐时都会主动要求到川菜馆子,点上经典的水煮鱼,辣子鸡丁,鱼香肉丝等等,吃的眼睛和脸庞都红扑扑的,然后在几杯冰啤酒后黯然神伤。连那个时候她吐的烟圈都多了些烟消玉殒的悲戚姿态。

木子在有了男朋友之后,发现自己也有了女朋友,那是刘字典多年的老同学小樱。小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刘字典说他们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候,小樱和她的老公在取到毕业证的当天就领了结婚证。于是他们俩那场在盛夏里举办的仓促却分外热闹的婚宴,成了他们大学同学一场意义非凡的散伙饭。那些不得已毕业就分手的人在婚礼上喝的烂醉,眼泪和呕吐物快要淹没了酒店的宴会厅。那些在毕业之际垂死挣扎仍未分手的,男人在喝出关公脸之后开始互相攀比着许诺与吹牛逼,而后来他们的结局不详。小樱并没有对那些人的前景有过太多期盼,只是暂时省下了一大笔应该偿还的份子钱。

小樱去年离婚了,双胞胎的儿子她和老公一人抚养一个,其他家产平分,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她现在手里已经有了闲置的钱开了一家私家厨房,她的妈妈来这里做主厨,每天只招待限量的顾客,需要提前一周做预订。

两个女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是一件特别的难的事情,需要一方不比另一方漂亮太多,一方不比另一方骄傲太多,一方不比另一方幸福太多。

小樱说当年在她的婚宴上,刘字典也是为情喝多的众多成员中的一个。刘字典在大学时是个风流倜傥的男青年,那时的他真的像一本字典,翻开就是一篇动人的情书。这样的男生身边自然会标配一个温柔如水的,眉眼中带着些林黛玉气质的女生做女朋友,字典也不例外。他们在大学时代相恋四年,原本大家也以为是能修成正果的那种节奏,最后女孩到英国读硕士了,字典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心如刀割之后也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关于年轻时候的爱恋,刘字典从未对她主动提起,而木子也从未主动问过。其实大家都明白,活在过去里的人,现在是打不赢的,能够活进未来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

老同学兼老朋友的身份其实是最危险的,一个人的秘密几乎在那个人那里无法躲藏。

木子的公司做活动,可以优先买到那场字典最爱的话剧的前排票,木子狠狠心,花了接近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下来,放弃了自己心动已久的雪纺连衣裙。可就在话剧开场前的那天下午,刘字典说公司临时外派他到外地参加紧急会议,话剧不能一起去看了。

拿着手机的木子想了很久,怎么能把这份期待换来的失望尽量的减淡,不要从电话这一端传过去,不要从她的声音里被他察觉。

她对刘字典说,那好吧。然后把后面的牢骚懂事的吞了回去,为了缓解这种不满的情绪,木子又吃掉了一大包薯片。

然后约了小樱一起去剧场。散场后两个人突然想吃驴肉火锅,于是找了街边的一家小店入座,回味着刚才精彩的对白,两个人为了更好的说话,在小小的火锅炉子面前并排坐着。

小樱说,昨天晚上我接到电话,原本今天晚上大学同学要一起聚会哎,我想了想自己现在一副中年妇女的样子,就不去映衬那些仍然年轻貌美的女同学了吧。你请我看的话剧更有意思嘛,前排票不好买的呢。

怎么突然就同学聚会了?

字典没和你说吗?他大学时候那个女朋友准备回国来发展了,约了之前的朋友一起聚一聚。

今晚?在哪里?

在听见这个消息的瞬间,木子的心里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是她在用五分钟就决定了自己的大学专业之后,第二次做这么爽快的决定。她要小樱带她去看看这个“活在过去”的人。是“看看”,而不是“认识”下。

在打车前往的路上木子在想,不管今天晚上刘字典有没有撒谎,她都想知道自己和这个让曾经的刘字典风情万种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小樱看到木子脸上流露出来的重重杀气,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事到如今也只好拿这场假装不经意的会面来作为人情的偿还。

木子和小樱抵达同学会现场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第二场的KTV局,小樱把木子介绍给大家,这是我的好闺蜜,来给你们认识下。

木子要来见的女主角,大家都叫她Becky。头发给染成了金色,身材非常高挑,说中文的时候带着一股港台腔,解释说因为在国外周围的人普通话都是这样子,自己也给带坏了。

小樱问她,结婚了吗。Becky摇摇头,肆无忌惮的说,国外哪里能找到和刘字典一样的人,喝了口酒自己干笑了好一会。然后岔开话题开始赞美站在一边眼神有些飘忽的木子,这姑娘是你朋友呀,气质真不错。

木子根本就没把那句所谓的赞美放在心上,心里想的是,这剧情也太俗套了,旧情人出国不得已分手,多年情愫难忘怀,漂洋过海再企图旧情复燃。

木子一点都不自信了,她看看Becky,海归的未来女企业家,八面玲珑魅力非凡,她除了有加班加出的黑头和黑眼圈,还有什么能敌的过她。

随后她坐在这个大包间的角落里,一个黑影一个黑影的匹配,想知道刘字典是不是撒了谎来这里约会。视线每转向一个新的人,她都期待着那是刘字典,这样就可以在同学们的见证下彻底和他断了关系,让他和Becky双宿双飞;她又害怕那个人是刘字典,这样她的所有假设都成了真。

她礼貌性的唱了一首歌,就拉着小樱说要走了。

小樱问,你不放心字典?

你觉得我应该放心吗?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儿子都快上小学了呀。大家都到这个年纪了,过去的事情怎么还有重来的。物是人非啊姑娘,别担心这么多了。

【3】

其实木子的担心是没有错的,那天刘字典没有说假话,他确实是去外地出差了。可是他也没有完全说实话,比如他是买了当天最晚的班机赶回来的,而更不能说的真话是,他下了飞机因为时间赶不及去KTV,直接去到Becky酒店的房间里等她。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就好像是一对情侣寻常的约会,没有四目相对的激情四射,没有久别重逢的慷慨激昂,他洗完澡看着电视,手里拿着手机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不着急不催促,默契的就好像一家人那样。

当年他们险些就成为一家人了。

不需要“你好吗,我很好”的虚假问候,见面时刻各自在心中都有了答案。

第二天早晨刘字典拖着箱子离开酒店,关门前向Becky挥手道别,看起来也真像是每一天都要重复一遍的普通告别。

木子接到他语气平淡的“刚下飞机,晚上一起吃饭”的电话,她没有理由怀疑这句话的虚构程度。谁都愿意相信耳听为真,不然日子怎么过下去。

其实刘字典还是有变化的,至少木子是察觉到了。他再也不回答她说的以“下次一起”开头的句子。他像是驱赶夏天河边的蚊子一样那么自然的避开了关于以后时间的允诺,木子觉得眼前的胜利在望都变的模糊起来了。她可能有一天也会成为他过去里那个打不赢的人,可也不会是未来里的输不掉的人。

木子跟我们说,在那段时间里,她发现自己变得敏感的像个处女一样。虽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处女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细腻敏锐,可木子仍然坚持着她认为对的形容词“像个处女一样”。

她无论是在早晨流着口水沾着眼屎醒过来的时候、蓄积着起床气准备爆发的时候、吃薯片虾条直到肚子圆鼓鼓的时候、边看电视边抠脚的时候、喝多了酒又把烟头乱扔的时候,她都用全身心的力量观察着刘字典,就算没有一脸专注的用眼睛追随他,可她的毛孔,她的头发,她胳膊上细小的汗毛,在刘字典与她接近的那些时间里,好像是雷达一样来回的帮助木子扫描出一张字典的表情。

她想在那脸上找到一些欺骗,找到一些厌倦,或者找到一些犹豫,她只想知道一个他改变态度的理由,他对他们未来不确定的理由。

Becky每个月都会找两三个模棱两可的理由和老同学们聚一聚,从最初的见面亲切怀旧,大家的话题渐渐转到了项目合作和联手创业,于是在饭桌上又开始了一簇又一簇的资源展示。

木子经常让小樱带她加入到他们老同学的欢聚当中,她很少用心听他们的聊天,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Becky,像看个想要了解的陌生人似的。

她看着Becky就觉得她像河里的一条鱼,在固定的区域里来回畅游,而下一段,又是属于别人的地带。

她又像是在等一个答案一样,期待着在这样场合下和刘字典的偶遇。

他一直没有在同学会上出现过。

刘字典也再没有和Becky联系过,这同样是她一再和同学们团聚的一个理由,她猜测他总会有想加入的时候吧,刘字典是那样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木子觉得那一天还是要来了。就在刘字典早晨从自己肩膀上推开她流满了口水的下巴开始。木子起床了。她没有和往常一样懒散的洗脸刷牙,然后打开电视机看着广告等字典从多士炉里拿出热好的面包片,温柔的抹好黄油,放好冰凉清爽的生菜叶,用白瓷盘子端到她的面前。

她决定今天给字典准备一道早餐,就像很多电视里贤惠的小妻子一样。

木子系好碎花的围裙,想要自己的装扮更好的融合进厨房这个环境里。她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在水龙头下缓缓的洗着,想要把这早餐的开场尽量的延迟一些。

打开平底锅下的燃气灶,倒入花生油,磕入鸡蛋。

她想要做出和刘字典一样完美的煎蛋来,可每当翻面的时候就会不小心把蛋黄戳破。从破碎中流淌出来,在滚烫的热油里生出成熟的气泡。

不,这样就不够完美了。

木子把自己从锅中烹饪出的“畸形儿”一个又一个的倒进垃圾桶里,刘字典换好笔挺的西装,站在厨房的玻璃门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

他推开门说,我来吧。

不,让我给你做一次煎蛋吧,我一定能做出最完美的。

最后木子终于用小瓷盘盛着一个成熟度适中的煎蛋出来了,她摆在刘字典的前面,然后坐在一旁等他享用。表情像是一个带了期末考试卷回家的小学生。

刘字典不用几口就吃完了,还把手边早就冲好的速溶咖啡喝掉了。

木子想,这最后的结局还是要来了。

刘字典又拖着他黑色的行李箱出门去了。

明天的早餐他会在哪里吃呢,木子收拾着被鸡蛋残骸充满的垃圾桶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