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碎饼干与碎巧克力(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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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海鸥与风

她喜欢在高速路上开快车,寻找一次次经过拉货大车的机会。

擦肩而过时的巨大吸附力,有种连人带车都要被网罗掉的感觉。

而她要做的,只是用力去控制不费力气地歪一下方向盘。

她还喜欢很多事情。

比如穿着袜子睡觉。

比如散着一头长发,把头皮筋套在手腕上。

她很想谈恋爱,却一直在旅行。

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买一瓶矿泉水,在离开前喝掉,然后灌一瓶当地的空气在里面。

于是她住的房子里有一整面墙的架子,上面摆满了贴着标签的矿泉水空瓶。

当然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空,她说那是世界各地的风。

她信命,可又是怀疑论者。

在江西一座县城的孤山上,有个卜卦的老者说她的名字不好。

“令”字笔画少,又很难站稳,字头上是个人,一生难免会被他人压制。

在晃动的火车上,她想了一路,到是不在乎为人所压,只是太爱自由。

火车到站,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从此,把名字换作“鸥”。

海鸥的“鸥”,想飞就拍拍翅膀。

“海鸥的叫声凄惨,它们一定非常不快乐。”她的朋友还是坚持叫她令。

也或许是在笑的,没有谁能真正定义哭和笑的声音。

她认真想了一下,因为也会担心命运的薄楚。

但终究没有说什么,毕竟也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事。

她不擅长解释,也从不主动与人交谈。

在人群中,她总是最沉默的一个。

她也曾深深为爱情所围困。

是她在国外留学时的导师,研究北欧电影。

有严重的抑郁症,即使在笑的时候,眉头也是微锁的。

有时在讲课的过程中他不得不停下来吃药,偶尔也会因为要去医院而调换上课时间。

在她那里,他就是北欧。

灰色、寒冷、漫长黑夜。

他的眼神深邃,总是凝望着窗外。

像一只孤独的兽,静静地等待,不曾找寻。

她是他班上唯一的一个亚洲学生。

他记得她。

她喜欢他,接近他,为的只是想要他高兴,看他爽朗地笑出声来。

她迷恋与阴郁、孤僻等词汇有关的一切。

这可能与她不快乐的童年有关。

她沉溺各种柔软,又渴望自己百变刚强地去给不快乐的人送去阳光与欢乐。

她始终觉得沉闷与被禁锢的人事中往往蕴藏着这世间真正的力量。

她要去寻找去开发,觉得那就是她生命的意义。

是啊,那个时候,她还年轻。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

她的世界里只有他,这让她觉得满足。

她把日子变着花样地过,像餐桌上不断变换的餐饭一样。

她打理他的生活,照顾他的起居,听他诉说所有郁结的心事。

她迎合他的一切情绪,配合他的所有时间。

直到他吃药的频率在减少,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直到他不再需要她。

她其实直到现在都还是喜欢他的,说不出的缘由。

就像她并不喜欢北欧电影,但却又对北欧这片地域着迷一样。

当爱情与真实的日子绞在一起,北欧又是什么?

她只觉这段爱情掏空了她所有的自我,也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不爱她了也好,爱上别人了也好,对她来说,其实都不再重要了。

她死不掉,急需要站起来。

她买了一纸机票,只带了几件当时出国时喜欢的衣服和物品,告别了那段生活,离开了那个国度。

也并非是躲避或者远离,她只是迫切地想要回到国内,总还是觉得自己的根在这里。

她去到一座很小的城市,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她只是觉得国内哪里都好,听着中国话,读着中国字就是一种心安。

而她总能再发芽。

迅速地应聘了一家濒临倒闭的杂志社,做她最不擅长的采访工作。

与一些旅居中国没什么名气的国外艺术家交流,她开始学着与陌生人说话。

总还是能遇到几个有意思的人,她需要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东西重新填满。

大部分时间飞到各处采访,在家的时间一般用来做清洁和整理。

她每天都会写日记,每周会泡一次澡,每个月去一次电影院或者小剧场。

这个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她的故事。

和走在大街上的同龄女相比,她也没什么特别。

谁还能没有一两个故事呢?

最近的一场恋爱维持了三个星期。

那个男人为她着迷,恨不得全世界都要知道他在对她好。

她看着觉得很累,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叫她“小鸥”。

这其实令她有些不快。

总觉得“小”和“令”都站不稳,好容易丢掉了“令”,又来了一个“小”,就很难面带笑意。

他从未想过也不曾问过她为什么总是不高兴。

他送花来,红色玫瑰;

他送巧克力,心形盒子;

他带她去看院线爱情电影,她阻止他买情侣座。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手握在他的手里,被恋爱的名义包裹着,感觉不到半点温暖又动弹不得。

这段短暂的恋情让她疲惫不堪。

明明只是在接受爱,为什么比付出爱还要伤神?

她也想要长久,找人相信。

她只能宽慰自己。

独自生活久了,似乎很难再接受别一个什么人进入到她的生活中来。

她喜欢山坡上的野花,随心所欲摘来插进吃空洗净的果酱瓶里。

她并不喜欢巧克力,觉得闷闷的。是啊,她有点怪。

她不为所有的电影埋单,觉得看电影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就这样一个人生活吧,她对自己说。

不去困扰别人,自己也不会太累。

她飞去海南采访一个来自北欧的画家。

聊得来了兴致,她说起几年来从未提及的那段国外生活。

“我在研究生时期曾选修过北欧电影。”

“喜欢吗?”

“比起北欧电影,我更喜欢教这门课的老师。”

“哈哈,那他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但我们在一起过。”

“后来呢?”

“后来我参加了他这门课的补考,和之前的分数一样,20分的满分还是只有4.5。”

“那这么看来,他不爱你。哈哈哈。”

“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我有点想知道你怎么评价北欧电影?”

“你是说我的考卷吗?第一次写了首诗,我觉得北欧是诗。我的语法很差,就把所有知道的有重读音节的词和一些平声词缠绕在了一起。没有什么意思,但读的时候高高低低,就像你们北欧的山。”

“我猜你的老师不会去读它。”

“所以第二次,我画了一幅画。”她看着画家想要微微地笑,不知怎么眼泪却流了下来。

那是一幅用铅笔涂抹的灰色天空,一条弯曲的海岸线旁有只没有张开翅膀的海鸥。

它张着嘴,好像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