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在高速路上开快车,寻找一次次经过拉货大车的机会。
擦肩而过时的巨大吸附力,有种连人带车都要被网罗掉的感觉。
而她要做的,只是用力去控制不费力气地歪一下方向盘。
她还喜欢很多事情。
比如穿着袜子睡觉。
比如散着一头长发,把头皮筋套在手腕上。
她很想谈恋爱,却一直在旅行。
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买一瓶矿泉水,在离开前喝掉,然后灌一瓶当地的空气在里面。
于是她住的房子里有一整面墙的架子,上面摆满了贴着标签的矿泉水空瓶。
当然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空,她说那是世界各地的风。
她信命,可又是怀疑论者。
在江西一座县城的孤山上,有个卜卦的老者说她的名字不好。
“令”字笔画少,又很难站稳,字头上是个人,一生难免会被他人压制。
在晃动的火车上,她想了一路,到是不在乎为人所压,只是太爱自由。
火车到站,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从此,把名字换作“鸥”。
海鸥的“鸥”,想飞就拍拍翅膀。
“海鸥的叫声凄惨,它们一定非常不快乐。”她的朋友还是坚持叫她令。
也或许是在笑的,没有谁能真正定义哭和笑的声音。
她认真想了一下,因为也会担心命运的薄楚。
但终究没有说什么,毕竟也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事。
她不擅长解释,也从不主动与人交谈。
在人群中,她总是最沉默的一个。
她也曾深深为爱情所围困。
是她在国外留学时的导师,研究北欧电影。
有严重的抑郁症,即使在笑的时候,眉头也是微锁的。
有时在讲课的过程中他不得不停下来吃药,偶尔也会因为要去医院而调换上课时间。
在她那里,他就是北欧。
灰色、寒冷、漫长黑夜。
他的眼神深邃,总是凝望着窗外。
像一只孤独的兽,静静地等待,不曾找寻。
她是他班上唯一的一个亚洲学生。
他记得她。
她喜欢他,接近他,为的只是想要他高兴,看他爽朗地笑出声来。
她迷恋与阴郁、孤僻等词汇有关的一切。
这可能与她不快乐的童年有关。
她沉溺各种柔软,又渴望自己百变刚强地去给不快乐的人送去阳光与欢乐。
她始终觉得沉闷与被禁锢的人事中往往蕴藏着这世间真正的力量。
她要去寻找去开发,觉得那就是她生命的意义。
是啊,那个时候,她还年轻。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
她的世界里只有他,这让她觉得满足。
她把日子变着花样地过,像餐桌上不断变换的餐饭一样。
她打理他的生活,照顾他的起居,听他诉说所有郁结的心事。
她迎合他的一切情绪,配合他的所有时间。
直到他吃药的频率在减少,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直到他不再需要她。
她其实直到现在都还是喜欢他的,说不出的缘由。
就像她并不喜欢北欧电影,但却又对北欧这片地域着迷一样。
当爱情与真实的日子绞在一起,北欧又是什么?
她只觉这段爱情掏空了她所有的自我,也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不爱她了也好,爱上别人了也好,对她来说,其实都不再重要了。
她死不掉,急需要站起来。
她买了一纸机票,只带了几件当时出国时喜欢的衣服和物品,告别了那段生活,离开了那个国度。
也并非是躲避或者远离,她只是迫切地想要回到国内,总还是觉得自己的根在这里。
她去到一座很小的城市,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她只是觉得国内哪里都好,听着中国话,读着中国字就是一种心安。
而她总能再发芽。
迅速地应聘了一家濒临倒闭的杂志社,做她最不擅长的采访工作。
与一些旅居中国没什么名气的国外艺术家交流,她开始学着与陌生人说话。
总还是能遇到几个有意思的人,她需要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东西重新填满。
大部分时间飞到各处采访,在家的时间一般用来做清洁和整理。
她每天都会写日记,每周会泡一次澡,每个月去一次电影院或者小剧场。
这个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她的故事。
和走在大街上的同龄女相比,她也没什么特别。
谁还能没有一两个故事呢?
最近的一场恋爱维持了三个星期。
那个男人为她着迷,恨不得全世界都要知道他在对她好。
她看着觉得很累,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叫她“小鸥”。
这其实令她有些不快。
总觉得“小”和“令”都站不稳,好容易丢掉了“令”,又来了一个“小”,就很难面带笑意。
他从未想过也不曾问过她为什么总是不高兴。
他送花来,红色玫瑰;
他送巧克力,心形盒子;
他带她去看院线爱情电影,她阻止他买情侣座。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手握在他的手里,被恋爱的名义包裹着,感觉不到半点温暖又动弹不得。
这段短暂的恋情让她疲惫不堪。
明明只是在接受爱,为什么比付出爱还要伤神?
她也想要长久,找人相信。
她只能宽慰自己。
独自生活久了,似乎很难再接受别一个什么人进入到她的生活中来。
她喜欢山坡上的野花,随心所欲摘来插进吃空洗净的果酱瓶里。
她并不喜欢巧克力,觉得闷闷的。是啊,她有点怪。
她不为所有的电影埋单,觉得看电影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就这样一个人生活吧,她对自己说。
不去困扰别人,自己也不会太累。
她飞去海南采访一个来自北欧的画家。
聊得来了兴致,她说起几年来从未提及的那段国外生活。
“我在研究生时期曾选修过北欧电影。”
“喜欢吗?”
“比起北欧电影,我更喜欢教这门课的老师。”
“哈哈,那他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但我们在一起过。”
“后来呢?”
“后来我参加了他这门课的补考,和之前的分数一样,20分的满分还是只有4.5。”
“那这么看来,他不爱你。哈哈哈。”
“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我有点想知道你怎么评价北欧电影?”
“你是说我的考卷吗?第一次写了首诗,我觉得北欧是诗。我的语法很差,就把所有知道的有重读音节的词和一些平声词缠绕在了一起。没有什么意思,但读的时候高高低低,就像你们北欧的山。”
“我猜你的老师不会去读它。”
“所以第二次,我画了一幅画。”她看着画家想要微微地笑,不知怎么眼泪却流了下来。
那是一幅用铅笔涂抹的灰色天空,一条弯曲的海岸线旁有只没有张开翅膀的海鸥。
它张着嘴,好像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