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石头大了绕着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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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双喜传奇

上小学时,我身兼数职,所以常得罪人,有天下午,正在回去的路上,被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小混混截了道,提溜出我的一个同学,饱以老拳,我知道自己虽然个子小,但也看过一点武侠,就想做回好汉,上去拉住领头的,说,别打了。

他转过头,笑着看我,我想他可能是想用眼神逼退我,但好歹我也打过架,知道打架绝对不能输在气势上,于是反而向前了半步,他出拳速度极快,直觉告诉我,我中了一拳,之后才感觉到疼,之后才敢看鼻子下面流出的血,太阳快要落山,除了鼻子温凉,再无感觉。

后来他们扬长而去,那位同学来到我跟前,说,我哥哥会收拾他的。

我才知道,自己陷入了报仇连环中,后悔不已。

过了几天,他带着胜利者的笑容来到我桌前,说,我哥哥把他们挤到厕所里揍了一顿。

他个头很小,也不机灵,我当时想问,等到他上了初中,他哥哥去外面打工,谁来保护他?

别看我小,但我总是看得很长远,但我没说出来,没过几天,他跟着他哥哥去南方打工了。

我一下感觉自己孤立无援,设想过各种路数,找几个喽啰,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但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觉得这样太没劲了,他们喜欢放学后找个地方玩个把小时,这对我意味着暴露和危险,于是和他们分道扬镳,考虑plan B,那就是找一个大哥,罩着自己。于是开始留意身边的上初中的也在混的老大,有些只是力气大,有勇无谋型的,一看就是李逵,还有些就是属于奸邪小人型,猖狂只是因为他的大哥在高中已经是一方诸侯了,并且快要毕业了,没几个月的好日子了。可见找个好领导多难啊。

正好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哥哥,进门就把父亲推到墙边,小声说了半天,父亲点着头说好好好,他就抽出来一根烟,递给父亲,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大声说,舅舅,这事情就靠您老人家了。

晚上的时候,大门外来了一辆摩托车,是那种屁股很大很拉风的,我跟着父亲走到跟前,看那人摘下头盔,正是之前的那位,他和父亲把车推进一间小屋,使劲拍了一下车屁股,看着我父亲用塑料袋盖好,随便说了几句,看我在写字,就说,我就是看不进去书。

我问那人是谁,父亲就说,那是冯双喜,是他的远房外甥。

我却再也没有挨打,平安无事地到了初中,初中一开学,就被盯上了,原来小学打我那家伙一直留级,那天出校门他把我挤到一边,说,小子,还记得我吗?我点头,不敢看他,他就笑笑,说过几天就十月国庆节了,你要不也给我庆祝庆祝?

我知道是要钱,不感拒绝,看着他示意让我滚蛋,就蹬着车子骑出去好远,回家正好看到冯双喜又来了,才想起来那辆摩托车还在我家,他这次搬进来了十几袋私盐,我当时只知道他在做大生意,也没问,到高中才知道走私在当时很风行,家家户户都这么干,那时候没有碘盐的概念,吃的都是粗盐,颗粒很大,我想起来的时候才明白,那都是冯双喜从外面走私,在我们家中转,分销到各处。只是摩托车太扎眼,没人愿意接手,所以才滞留着了。

我就跟他说了被勒索的事,想他应该可以摆平。他笑笑,说,好久没去学校了。你下午放学后带他到篮球场来找我吧。

自己被决战前的情绪所感染,但看他平静,也不好意思暴露自己的胆怯,就壮着胆子说,明天见。

到了第二天,快到学校,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技术错误,我该如何说服那家伙跟我到篮球场呢,王二小做的是带路党,把鬼子带进我军包围圈,如今我主动上门,该找个什么由头,才能让他上钩呢?

整天也没有好好听课,回过神来的时候,教室里没几个人了,已经放学了。我赶快去那家伙的教室找他,却没有人,说是在篮球场打球呢,我想,好了,不用费力气了,就往篮球场跑去,那里正在打比赛,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我挤进去,正好看见冯双喜带着球进攻,而防守的就是打我勒索我的那家伙。

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我挤进去,把他指给冯双喜,他笑笑,说,你等着看好戏吧。

比赛再次开始,冯双喜接过队友的球,带过中场,那家伙上来拦截,冯双喜一个漂亮的转身运球,顺势给了他一肘子,术语就是“肘击”,只见那家伙捂着嘴,但也是个不服输的主儿,场下待了几分钟,就再次披挂上阵了。这次他也给了冯双喜一个假动作,也来了一个肘击,我立即感觉到要出事,有点担心。

冯双喜却慢悠悠地停下来,叫一个小弟上来替他打,搂着那家伙的脖子挤出人群,这时候我才发现,大家根本不在意,继续该打球打球,该嚷嚷就嚷嚷,我听旁边的一个大几岁的孩子说,冯双喜又打人了。我就知道,这种场面对他来讲,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消遣而已,当时我肯定不会说消遣,但是过几个月父亲就给我了《水浒传》,里面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似乎就说过消遣这个词儿,所以记得牢。

我绕开人群,挤进比篮球场小太多的打架围观人群,冯双喜刚把他摁倒,抽出裤子上的皮带,慢悠悠地动手了,那家伙却再也不敢还手,知道惹了麻烦了,连躲都要提防被冯双喜瞧不上,反而再多挨几记老拳。

我就这样目睹了暴力,然后被冯双喜拉到那家伙跟前,听他说,这是我的亲弟弟,你他妈也敢欺负!

之后在校园里,我便昂后阔步走起路来,但也隐隐感到大家因为害怕而产生的距离感。

高中我换了一个中学,所以再也没有听到过冯双喜的故事,也很少见他来打篮球。

家里的摩托车已经被光明正大地挪了出来,摆在院子中间,有人问起,父亲就说,冯双喜的。

我这时才知道,冯双喜已经从学校毕业,折腾了一个片警身份,主管的就是武南镇至三中那一段的治安。

到了大学回家,家里随处可见养殖场,但都是不成气候的小规模经营,有天无意中听到人说冯双喜的养殖场一年进出六百头肉牛,钱赚得大家流口水,但未经证实,似乎他已经远离人间好久。

再后来,更多关于他的事情都是传说了,有人说他不好好干警察,老赌博,欠了钱,最后被抓进去了,丢了公职了;还有人说,他没进去,是跑到新疆淘金子去了,一切传说或许都是传说吧,那辆摩托车还在我家,等着它的主人一觉踹醒它,然后一骑绝尘,杀入尘土飞扬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