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石头大了绕着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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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你要毕业了

为了迎接一个盛大的开学仪式,我提前几天从家里回到北京,在本科的学校里逛荡,等待同城另外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报到。原本以为可以随便出入的宿舍,突然因为换了新的楼管而一脸嫌弃。

“你的校园卡拿出来!”

“我是毕业了,进去找我的一个同学,他姓孔,叫孔尚友。”

“那不行,你没有校园卡就不能进。”

“我一个月前还进进出出,现在就进去找个人都不行了?”

“我知道你是想晚上在这里住,学校有规定,毕业生不能再住进来,丢了东西谁负责?”

我就打电话叫老孔下来,把我从家里带的土特产给老孔,老孔问——“有地儿住吗?”

“有。”

他说他还要去接女朋友,我们就没有多聊,散了。

看来今晚只好去找宾馆住了,我这么想着,看看手机,离晚上还早,我有五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来自由活动。

先去操场吧,那里空旷。

操场上有人在踢球,一直有人在踢球,一直都是这样子的,我从08年开始就坐在球场边上看球,上过一年的足球课,踢进过一脚球,还是左脚,你知道,只是球恰好传到了脚边,我正常的跑动着,蹭到了球,就进了,大家跑来向我祝贺,我傻傻地站着,等他们摸头,拥抱,下了场,一个哥们儿拍我后背,说你贡献了本场比赛的唯一进球,为什么看着不开心啊?

我想起了一句很装逼的回答——踢球就是我的工作,我踢球不是为了庆祝,就是为了踢球。

我想,这句话说给他,他应该不会再问了,就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说——“踢球就是我的工作,我踢球不是为了庆祝,就是为了踢球。”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只黑猩猩一样不解,终于他们三两成群地吆喝着去喝庆功酒了,留我一个人在巨大的球场上,我左右看看,走到球场的正中心,躺下来,想就在这里睡一觉算了。

第二天,我听说一个踢球的家伙去喝庆功酒,最后烂醉,被几个人架到寝室丢在床上,但是没有人给他翻身,他鼻子捂在枕头里,憋死了。

我于是在球场中心呆了几分钟就像个踢远的球一样溜远了。

从操场出来的时候,遇见了师弟,他很殷勤地和我打招呼,说前几天还见了一个人,背影和我很像,我笑着等他说完,他突然从操场里折返,跑到我前面,说——“师兄,我们去喝酒吧。”

原来他是有事问我,考研嘛,自然就是伸手党,要笔记,要真题,要一切能安慰自己的物件。

我说,我能给的都给了。

他于是碰杯,说,师兄,今晚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民大巷子突然起风,有种乱世之感,巷子里人影零乱,我想,还能去哪里呢,没多久天就要下雨了。

不如淋雨吧,最好的地方就是保卫楼三层的阳台了。

那是个隐秘而开阔的位置,四年时间,晚上十点,带着两瓶啤酒坐下,对面是西三环永远的车水马龙,背后是一群骚动的年轻人正说着大而无当的话,一切都在胡来,一切都很美好。唯独我,不知道想什么,就在那里坐着,后来看沈从文,知道是受他毒害,得了一种病,就是莫名其妙地盯着世间万物,盯啊盯啊盯,以为有神秘,也确实有神秘,我在那里看到一个个长腿姑娘懒散地走过,后面跟着一个个伤心的小伙子,很明显,没泡到,甚至被拒绝了。

来到这个披萨店的时候,小蔡还没有到,我就坐在棋盘前等,玩了一阵左右互搏,突发奇想,左右走一样的棋,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结果就是左手比右手提前一步将军,罚右手不得掌筷一天,一想今天吃的的披萨,筷子算个屁,突然很开心。

小蔡也到了,她是个大美女,所以穿什么都好看,而她总是穿很宽松,上次被她拉去看电影,她穿着一条吊带裤,觉得整个夏天都凉爽;有一回穿了一个斗篷,拿着小太阳伞当魔杖,冲我一点,我就假装被击中,倒地,然后她笑,然后我说,不玩了,每次都是我被整。

于是有了这次的所谓补偿,我来选吃饭的地方,我来点菜,我来设计游戏,总之一句话,今天我是爷。

今天她穿的是蓝色牛仔裙,腰间绾着一条窄皮带,还是一样的宽松,看我走的阵势,她拿起“炮”,直接轰门,拉起我——“快走吧,下个什么劲啊”。

喜欢她的不由分说和蛮不讲理,谁叫我比她大两岁呢,有些时候我就是喜欢被小性子的她玩弄,只要我不烦,只要我乐呵,因为一旦翻脸,她就像被踹了一脚的小狗,低眉顺目地躲到角落,扣手上的干皮。

她的手有皮肤病,夏天的时候老起干皮,冬天的时候又生冻疮,除此之外,她是完美的。

进去坐下,她就开始播放了。

“我来的公交车上坐了六个朝鲜大叔,特别惊悚,每个人都戴着那个谁,金小胖子他爸的徽章,就跟咱们小时候的共青团员徽章一样,年轻一点的一个老在问另外的五个人,这个是清华吗?这个是北大吗?看样子是来留学的,我就想,多神奇啊,说不定是个王储……”

“朝鲜哪有王储,你说的那是金正日,他们是不是都特别严肃?”

“是啊,我还多嘴问了几句,你们从哪里来,你们到哪里去。他们很激动,说中文结结巴巴的。”

“那就对了,我先点菜,你接着说,今天非把你吃穷了。”

“随便点,我好歹也是见过外国友人的人了,还在乎这么点小钱,切!”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零碎,好奇心重,替地球人操尽了心,有一回她去新加坡穷游,在回来的飞机上给我发了一段话,至今我都觉得因为这段话她在我心目中跟那些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之类的同等地位了。

那段话是——“你深知,生命的真正悲哀在于从没能在草木幽深的长夏,俯瞰着细小的河流和威严的群山,在碎云累积的空茫里飞行。”

自那之后,我看着她,就觉得这个姑娘真不错,她似乎对周围一切事情都怀着同情,这次是朝鲜,上次是飞机下的河流和群山,我想以后可能会是小孩,我们的小孩。

披萨上来了,我趁她动手之前,掏出了一件小礼物,放在她面前。这是一个龙猫的透明玻璃球,《龙猫》是她喜欢的电影,电影里的姐姐梽月跟小蔡长得很像,但是梽月心事重重,这就跟平常大大咧咧的小蔡不一样了。

她塞进包里,满不在乎地说:“净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来个实惠的房子啊车啊什么的呗。”

“好,五年,给我五年时间。”

“我也就说着玩玩,你别着急,来日方长啊。”

她突然劝慰让我不太适应,低头吃完一口披萨想要给她讲一个笑话的时候,似乎看到水珠,头再抬高一点,发现她哭了。

她知道我要问为什么,就说,“别问了,我们先吃吧。”

这还怎么吃得下去,越吃心里疑惑越大,难道被谁给欺负了?她不是个能被欺负的主儿啊。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我想,这算是真的浪费钱了,披萨还有一大半没吃呢,太阳也快落下去了,阳光透过杨树照射下来,不热,因为有风吹过,这可是最好的季节了,为什么一顿本该开心的饭最后这样草草收场了?

她越哭越大声,我却感觉自己很抱歉,不知道戳中了哪里,让她这样不开心。

哭声终于停了,她抬起头,悠悠地说——“你要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