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受不了的事情是女生当众表白,那个晚上,我和刘哥坐在大可的对面,听着酒吧里的小孩们扯破嗓子唱情歌,我们没有想到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会让人莫名想念,挥之不去。
事情是这样的,刘哥要在杭州做生意,带着一信封的红色毛主席来了,来之前又想,反正五一,不如叫上老哥们大可。大可听着老同学的电话,看着已经嘟嘴的老婆,心想,算了,却听到电话另外一头传来一句,这趟有公司报销,你看着办。
于是成行,走前给在杭州混日子的我打电话,五一别出去了,别陪女朋友逛街了,陪着哥哥玩。
我们的第一站就是酒吧,我上次来还是两年前,变化最大的是,拉客的已经在店门口吆喝起来了——来我们这儿吧,我们有啤酒小妹!
夜色温柔,再不解风情也知道,今晚往嘴里灌点酒精,会烧出来一些异样的荷尔蒙。
但时代变了,我们这个岁数,三年十五六岁了,在这样一个高歌猛进的国家,已经失去了冲动的原动力,也自知没法吸引小女生的眼球,说的有层次一点,我们只有失落,这是一个充满了失败感的盛世,对我们而言。
在几个酒吧门口哆哆嗦嗦了半天,我忘了说,我们淋了雨,穿的都是短袖,看着俗气的酒吧名,我想,好歹找个名字不俗的。
我们进到了一家叫“七天七日情”酒吧里,邻座的几个小伙子木然看着台上的短发姑娘在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唱着沧桑版的《后来》。
那个姑娘挺好看的,我只是觉得遗憾,我希望她能捧着一本《火星照耀美国》这样的书,在一个蓝色台灯底下安静阅读。如果她会这样做,我一定会跑到她面前,亲口告诉她,这种懒洋洋不搭理世界独自沉浸的样子实在太迷人啦。
我猜台上的这个姑娘下一步是唱完这首口水歌,出去抽根烟,进来再唱一首。这是她们的生活方式,活在莫名其妙的歌词和乱七八糟的旋律里,你看她走路都在踩鼓点呢。
到了转场时间,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姑娘冲上去了,抢过话筒,开始了漫长而催眠的真情告白。说自己的农民的孩子,我想,这孩子为什么不省省力气去减肥;她又说她在这个南方城市待了五年,前男友换了五个,我想,怪谁呢;她说着说着,自己激动了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准备边擦眼泪边延长这个已经超时的节目。
我才注意到,这个姑娘穿着一条粉红色的七分裤,啤酒肚像是一口倒扣的小锅,半截衣服已经挤了出来,偶尔她来个夸张的挥手动作,就会露出一截肚白。
我看不下去了,再看大可和刘哥,已经睡死过去了。
去厕所的路上再次遇到真情告白的姑娘,在不大的洗手间镜子前补妆,不容易啊,一晚上需要说多少漂亮的谎话,才能渡过巧妙的青春期。
再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主唱换成了小伙子,再捯饬捯饬就像个韩国人了,他唱了几句粤语,再用英语冲全酒吧喊几嗓子活跃一下气氛,低头看一眼提词器,闭眼作陶醉状,青筋现形,声嘶力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动坐在他面前的那个真情告白姑娘。
大可和刘哥也不再睡,嚷嚷着来一趟杭州,酒没喝爽。我就又加了半打燕京,想磨磨时间,看还能不能等到那个短发姑娘上去唱一首。
三个人玩起了游戏,岁数再大,在游戏中也会丧失矜持和身段,我突然发现我们三个人像是小学生一样互相嘲笑,耍赖,照着电影里周润发的样子看扑克牌,这对于小一点的人来说,是莫名其妙的癖好,可是对于我们,那是心照不宣的装逼首选。
我心不在焉地玩着,留一个耳朵听歌声,这确实是个糟糕的时代,你看着唱歌投入到闭眼甩头的程度的这些吉他手、贝斯手和鼓手,当然包括俊俏的当家主唱,你就知道,这辈子做什么都不要做乐手,这辈子你不幸没有混出名堂,找个合适的菜叶子也就当白菜过了。如果你万幸,有一首歌红了,要准备好的事情就是,你在哪里都会被“请愿”唱同样一首歌。还有比这更不能忍受的事情吗?
果然,《董小姐》的前奏响起来了。
我们分掉了最后一瓶酒,起身,想迅速逃离这个一进去就不舒服的地方。
那个短发姑娘跑了过来,这让我心慌。大可和刘哥一脸不屑,他们见惯了这样的场合和这样的人。
姑娘说,哥哥们,再听会儿好不好?
我们要早点回去睡觉了。
不是的,我们是新来的乐队,老板说过的,一晚上的客人里,有八个没待够一个小时就走的话,就不让我们在这里唱歌了。我们都是大学生。
这世道让人崩溃得一塌糊涂,有好多时候都需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那天的啤酒不正宗,我们都微醺,大可和刘哥看着外面,不予理睬,想来今晚他们还想更加肆无忌惮地快乐。
我说,好,我们再坐一坐。
酒没了,就只好听歌,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台上的小乐队都是小年轻,贝斯手是个瘦子,鼓手是个胖子,其余的都记不得了,包括短发姑娘在内的三个主场轮番登台,一遍遍地轰炸这个酒吧。
那个真情告白的姑娘坐在下面,还在使劲摆动腰肢,双手举在空中,可她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一根草,没有方向地摇摆。
我们在那里听的最后一首歌是《哪里是你的拥抱》,漫长的前奏过去后,短发姑娘唱起了第一句“星空下有没有地方,能停放我的悲伤”。再看台上的这几个人,似乎脸上都带着悲剧气质。
我转过头,想对刘哥和大可说,这首歌还不错。他们一脸的安静,是这几天难得一见的安宁状态,看来这首歌会有点作用。
整个酒吧不再吵闹,没有划拳,没有真情告白,没有左摇右摆,大家像是要在这首歌里结束夜晚,突然舍不得。
出了门,短发姑娘投来感谢的微笑,我们也点点头,还要去闯荡江湖,就此别过。如果有可能,我想以后开个酒吧,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