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一些年轻时候才敢矫情的事情的话,我到外地去看你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好朋友正在经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却在凤凰的小酒吧收到纠纠缠缠的前男友的短信:“我看你一眼就走。”回到武汉之后俩人见了面聊了天,她说,没红了脸,也没红着眼。
所以我突然想到诗人。
中学时代刚转学,班主任告诉我说,虽然有一门课的老师长得很像土匪,但是不要怕。等了半天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诗人,近乎光头的平头和半边脸的面瘫,走路微微驼着背,满满的土匪气场。我问同桌,为什么你们要叫他诗人,同桌说,他大名就叫诗人啊。
诗人总是被我们年轻人的愚蠢无知所震慑。他揉着眼睛不敢相信地说,科技都这么发达了你们怎么还在喝板蓝根。他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110。他说,要是所有人都去凌绝顶了,那谁来众山小呢。曾经因为太受欢迎,他带的两个班在愚人节的时候集体调换了教室,他上课上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校园里处处流传着他的传奇,比如轰轰烈烈最后归于平淡的爱情,比如年轻时候奋斗的光荣事迹。毕业之后每年寒暑假我们小圈子都会一起回学校去蹭饭,终于用了七八个假期,拼凑出了模糊的故事。
大学时候的诗人刚好赶上开放的八十年代,思想自由独立,留了披肩的朋克长发,组了乐队玩音乐。那算是他的黄金时代,啤酒死党音乐还有漂亮的女朋友。之所以他一直教育我们不要在读书的时候认真恋爱,不会有好结果,是因为他当年就这么过来的。因为是师范大学,家境一般没有后台的话,分配工作的时候很是吃亏。诗人被分配到了一个山区的学校,也据说就是在那个贫苦的学校,他被冬天的寒风狠狠吹成了面瘫。
“那你女朋友呢?”我们问。
“我上火车的时候,”诗人做了个挥手的动作,“拜拜。”
现在看来,大学毕业就能分配工作好像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在他们那一辈,因为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被打散的鸳鸯不止这一对。还是在那个偏远山区的学校里,不久之后的某天,诗人在上课,别人传话说有人来找他。他走出去,发现是大学时候的女朋友。
“然后你们和好了?”
那个姑娘打探了很久,问遍了所有可能认识诗人的人,才知道他现在在这个地方工作。于是买了张票匆匆赶过来。诗人为她做了一顿饭,交换了联系方式,聊了一会天。诗人说,谢谢你来看我,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吧。
“别人千里迢迢过来看你,你就这么送她走了。”
诗人抿了一口二锅头,给我们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嘲笑我们的愚蠢——一种过了这么四五年还是如此愚蠢的那种愚蠢。
二十出头,诗人只能刚刚养活自己,因为政策和体制,恍恍惚惚看不到出路。“我想我不能一辈子都呆在山区吧,我也不能一辈子都让别人跟着我呆在山区吧。”后来改革,诗人到我们的中学去应聘,硬着头皮不要工资也不要编制呆在那里,最后终于苦尽甘来。
“什么苦尽甘来?”诗人揉了揉眼,“我告诉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当老师,一个月两三千块钱怎么过得下去。”
说完,诗人转头问同行的墨水,你和那小子还没分?
墨水连忙点头回答:分了,分了,早分了。
但是并不能因为分手,就否定那段感情。在前男友还是男友的时候,墨水和他异地,所以她悄悄地每天拍一张照片写一句话,路过的风景,或者是湖边的好天气,在男友生日的时候都冲印出来寄了过去。作为想念的具象,几百张照片颇有说服力。墨水现在想起来觉得牙酸又矫情,可是那样的心情却是真实存在过的。墨水的男友也是煽情高手,在某个周末撒谎说要跟朋友出去所以可能会在网络和通讯世界失联,墨水没有放在心上早早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晨被男友打来的电话吵醒,对方说,你下楼啊。
大概也就是19个小时的硬座的距离。直到现在墨水都还会梦见那个白色的拥抱,温暖又遗憾。算不上风华正茂,但至少年轻气盛。所以,即使再次相遇,也没有当年的勇气想要千山万水。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谁谁的前女友飞到另一个城市陪考,抱着她晃晃悠悠地嘟囔饿了饿了。某某回到暗恋多年的老友楼下坐了一晚抽了一包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世界上那么多的某某,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就像墨水为了赌气,去了一些地方,认识了一些人,经历一些事,看到一些美丽,精彩的奇妙的,但是最后站在两个人都梦想过的地方,她没有一点胜利的快感。
而现在呢。
现在的诗人有幸福的家庭,稳定的收入,学生的敬仰,说起陈年往事,既不是癌症也不是伤疤,最多算得上闲谈间的一个酒嗝。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只要是漂洋过海来看你的戏码,最后都只能成为青春里值得回忆的叹息。就像已然烂大街的那句歌词,好在当时年轻的我,爱过年轻的你。那些微妙的情愫,就像是想要拍一组名为“沿途红灯再红没人可挡我路”的照片来找回激情,但是却发现沿途好运得一路安稳绿灯。就像是提着热腾腾的煎饼果子坐在寒冬的单车后座,一只手放在骑车人的羽绒服衣兜里,有一晃而过的橙色路灯和鸣笛,讨论以后先买飞机还是买飞机场。没有超能力的我们,却又有超人的毅力去坚持,去执着,去年轻,去爱。那些不完美,才值得被莫名其妙地记住。
END
PS:
如大家所见,专栏其实早已完结,我迟迟没有确认是因为我总以为我有时间会继续写。但是两个月之后的现在我也没有交出什么新的好的故事,甚至在写后记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写英文论文的思路,想要用奇怪的语法。最近有点怀疑人生,感到沮丧。就像赛跑的时候,没办法比得过天生腿长又每天训练的人。所以,如果不把现在抛之脑后的话,可能永远都没有能力找到新的灵感吧。
上个月见到老友。我们的小圈子号称是文学研讨,实际上每天聊的都是八卦琐事,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是因为一些书一些作者而相交好。朋友说,这么五六年以来,大家越走越远,有不同的工作不同的生活,但是只有你,好像还在做着和以前一样的梦。
悲欢离合的梦。
不会放弃的。
谢谢大家的监督和喜爱,江湖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