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哥婚礼结束了一天，我在家里闷得发慌，便坐车回去学校，我住的是寄宿学校，平时两个星期回家一趟。原本请假两天，却提前一天返校了，想想还真是浪费“假期”。
回到学校的时候是下午第一节课，我把行李箱放进宿舍后又急匆匆地赶去教室，想呆在教室的心情如此急切，我满头大汗，像个神经病。
我冒冒失失地推开教室门，班上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我，物理老师歪着嘴问我的号数，在点名本上改了改，继续上课。我头晕目眩，汗流浃背，我找不到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依旧是同班同学，大家的位置却变了，教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集体换桌位，换桌位的顺序，大概是每一排的同学往后退两排，又往右移一排，最后两排座位补在最前面，最右边的座位又补在最左边……我的脑子一阵模糊，来不及换算我的位置，呆在原地，大家一阵哄笑之后，一个陌生的男生举起手，招呼我走过去，我极其迟疑，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看了看他旁边的空位，那个陌生男生周围的几个熟悉的同学也向我挥挥手，我才向那个座位走过去。
起码有一个位子，我才不相信还有另外一个人像我一样“迟到”。
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桌子，不过书桌上放着的确实是我的书本。只是让我惊异不已的是：桌子上放着的那只透明水杯却养了四尾金鱼，瓶盖没有拧紧，水杯里还放了几片水草。
“这是我的金鱼。”那个男生说着把那个水杯拿了过去放在桌子上，他似乎找不到适合的位置，就把水杯放在了地上。
“那水杯……”我想要得到一个解释，为什么用我的水杯养金鱼？迟迟疑疑的语气，又让他误解了我的意思。
“塑料的容器就不用担心打碎了，所以养在水杯里。”
“噢。”我点点头，还是把原来的话咽了下去，我拿出物理课本，一阵错愕。周围的同学问我有没有带喜糖。我点了点头，从书包里拿了一包糖出来，传了那位同学。
“你难道不觉得我有点不同吗？”许久之后他凑过来问我。
“你不是我原来的同桌啊。”我又一次打量着他，想从他身上找到同班同学的影子，我确实没见过他。
“我是转学生。前天转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我原本我还以为他是外星人，控制了班上所有的人，让大家认为他是一个极其自然的存在。而我请假了，逃过了他的催眠，成为漏网之鱼，也因此成为了揭穿他的身份的关键人物……
那能不能解释解释为什么要用我的水杯养金鱼？
我还在计较我的水杯变成了金鱼缸，想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却又不敢开口问他，因为这件事和外星人一样荒谬，我实在是开不了口。不一会儿，我在抽屉里摸到了一个容器，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我的水杯，原来他只是用了和我一样的瓶子啊，我松了口气。
临近下课，我带来的糖又传回我的桌子上，所剩无几，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吃糖，老师似乎发现了，也猜到我搞的鬼。他用眼神幽幽地指责着我，我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
我和转学生交换了名字，他说他是林子杉。
2
每次下课我都会倚着教室门口旁的栏杆，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偶尔和身旁的人说说话，开开玩笑。我没有特定的说话对象和谈话内容，天马行空，随便说。不过之所以会每次下课都呆在这里，是为了等从门口经过的杜安妮。
她平时就坐在教室里，很少离开她的桌位，我们的位置离得远，我又没有正当的理由跑过去和她说话，便选择站在走廊等她，趁她经过的时候，像和周围同学说话一样和她说上几句话。
不过最近杜安妮经过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理她，那是因为我发现了她和林子杉的秘密。
那天下午，我背着书包打算去教室自习。当时门是虚掩的，教室里还有其他的同学，隔着那窄窄的门缝，也只是在一瞬间，我所在的角度，也足以看到林子杉和杜安妮趴在桌子上在接吻。他们一边接吻，一边用撑开的英语课本遮脸，也许是粗心，也许是尽情，他们他们接吻的画面在我所站的位置一露无遗。更要命的是杜安妮坐在我的座位上，无论如何我也得离开，总不能走过去说：请你换个位置接吻，我要写作业。
我连忙关上门，离开了教室。
自从那天起，我就放弃了杜安妮，杜安妮经过走廊的时候，我不再主动和她说话。原本打算放弃站在走廊的习惯，呆在教室里，但是杜安妮常常会来和林子杉说话，与其听着她在我旁边说话，不如还是站在走廊里好，只是站在走廊里看到杜安妮坐在我的椅子上和林子杉说话也并不好受。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就是那么窘迫吗？
不过嘛，再难过的事情也会慢慢地变得可以接受，大概过了一个礼拜，我也如往常一样和杜安妮在走廊说话，频率降低了，是因为清醒的认识到我和杜安妮是同学的关系。
“你在干嘛？”
“吹风啊。”我轻松回答。
“你最近怪怪的。”杜安妮的眼睛迷迷糊糊的，好像无时无刻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一样眨着眼睛。
“你和某人最近才怪怪的。”我瞟了一眼她手上拿着的金鱼，那是林子杉的金鱼。
“怪吗？”她低着头，目光迷离像是在看手中的金鱼，又好像并不是。
“你怎么把头发剪了？”她头发短了，用一个发夹把刘海卡住，样子有点三八，但是其他男生说看起来变清纯了。
“想剪的时候就剪掉了。”
“你不会后悔吗？”
“你也觉得不好看吗？”
“还好。”我淡淡地说，尽管我觉得她的样子变得有点三八，但不可否认她依旧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或许我是嫉妒杜安妮和林子杉。
“你帮林子杉的金鱼换水吗？”我看她没有离去，就随便说些什么。
“这是我们一起养的孩子。”
我早就看到他们的金鱼在两人手里换来换去。但是她说孩子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他们是在玩过家家吗？但我没有笑，我笑不出来。
“你干嘛不笑？”她说。
“没什么好笑的啊。”
“是吗？可是每次我这样说大家都笑我。”
“我觉得没什么好笑的啊。你们是情侣啊。不是情侣才好笑。”
“你看出来了？”她瞪大眼睛，迷乱的眼神瞬间聚焦了。
“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说着的同时我又想起那天他们接吻的情形，铁证如山。
“大家都知道？”
“恩，大家都知道你和林子杉是情侣。除了老师，大家都知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只要说金鱼是孩子，大家就会认为我和林子杉只是在假装。”她显得有点失望。
“你不会是认为只要说金鱼是你们的孩子，大家就会想当然的认为你们没有关系吧？”
“因为说金鱼是我们的孩子，大家就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就会认为我们不是情侣啊。”
“大家会认为开玩笑。也会认为你们是情侣。”
“怎么会这样？如果是情侣的话，就会不好意思啊。”
“认识了很久的情侣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你和林子杉认识很久了吗？”我问她，并不是想知道细节，就只是随口问问。
“没有啊！他转学的时候我带他去拿课本。”
“一见钟情。”
“也不算吧··那我那样说不就让很多人误会了。”她迷糊的眼睛似乎突然变得清楚明亮了，就好像佩戴了正确度数的隐形眼镜。
“情侣就情侣啊，有什么好隐藏的。”
“那你不和我说话的原因，是发现我和林子杉是情侣的关系？”她的眼神逼近我，我倒是有点抗拒她认真的神情，又或许是担心她察觉到我的心意吧。
“我最近比较少和你说话吗？”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她的眼神又一次逼近我，我快要崩溃了。
“是啊，要不你和林子杉分手？”
“切……我进教室了。”
我有点难过，因为我喜欢她的心情有一次被调动了。“想却得不到”的那种感觉煎熬着我，我想我是懦弱的。
3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已经是人尽皆知，我也逐渐淡忘掉我对杜安妮产生的那一点点疑似爱情的心动。生活依旧继续，直到有一天我把林子杉的水杯打翻了。
我不算是用功的人，夜自修的时间里大部分都是用来看小说打发，那天晚上下课铃声响了，我的书还剩下几页没有看完，想到宿舍太过吵闹，就干脆把书看完再回去。
班上的同学都在收拾课本，准备离去，我因为焦急而抖着腿，把书迅速翻到下一页，察觉自己上一页的内容没看仔细，便又把书翻回前一页，前两页。班长催促我，最后丢下钥匙让我离开时记得锁门，我像个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下五分钟而又忘了填答题卡的学生，分秒必争。
看完书后，手忙脚乱地收拾背包，林子杉放在课桌下的水杯就这样被我踢翻了，金鱼在地板上眨着眼睛，拍着尾巴。
林子杉视若珍宝的水杯居然没有带回宿舍？
我连忙蹲在地上把金鱼和水草放进水杯。放进四尾金鱼之后，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地板，生怕林子杉多养了一条金鱼而被我遗落。
我跑去洗手间盛水，五楼的男生厕所的水龙头坏了，心里有点气愤，走廊里没有人，便鼓起勇气跑进了女生厕所盛水。显然女生厕所比男生厕所干净多了，难道是因为女生厕所的水龙头没坏？
我盛完水后就赶回教室，拿起拖布把地板弄干，又从林子杉的抽屉里找到了他的饲料，扔了一些进水杯里。
金鱼鼓着眼睛慵懒地吃饲料，我笑了笑，还想多看几眼，教室的灯就在此时灭了，我把水杯放回地板，背起书包，向走廊的亮光走去。
考虑到班长的钥匙在我手中，隔天我也提前来到教室，不过教室门已经开了，班上有几个早到的学生，我不知道是谁开的门，不过，让我在意的是林子杉竟然坐在教室里，而且林子杉的眼神有点忧郁。
最近林子杉和杜安妮都是成双成对走进教室的，为何比我还早来到教室？
我走了过去，向他问好，他眼睛盯着放在桌子前面的狭小空间里游泳的金鱼，就像在沉思为什么金鱼只能活在水里。
“今天怎么这么早来？”
“金鱼忘了拿回宿舍。”他回过神来看我一眼，果然忘记拿回去了。
“我……”我刚想和他说昨天的事情，却发现他的水杯里只有三条金鱼，我的嘴好像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什么？”他。
“你的金鱼只剩下三条。”我心里是害怕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脸上是不是写着恐慌。
“今天早上过来发现死了一条。我刚刚换了水。”他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死？”我原本以为是被我昨晚弄丢了一条，倒是松了口气。
“大概是空间太小吧。”
“是这样吗？”
“本来金鱼也就是会死的。”他的眼神里的忧郁更深了，似乎金鱼活动的空间突然变小，变小……
“要养宠物就不能想着它会死啊，在它活着的时候认真地照料它不就好了，除此之外也无法强求太多啊……”我有点自责，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你觉得爱情会结束吗？”
“诶……·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从金鱼想到爱情？
他没有再说，我也就没有再问，后来听到他和杜安妮吵架，杜安妮的质疑让我觉得非常不安。
是不是你饲料放多了把鱼撑死了？
当时他们两个人站在走廊里吵架，走廊里还有几个人，其实他们说的算是私密话，我没有提起昨天的事情，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正在听他们说话。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4
养在水杯里的金鱼，是杜安妮和林子杉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害死了他们的“孩子”，我开始注意他们那个水杯。
那个水杯在杜安妮和林子杉手里每隔一天轮流看管，他们什么时候喂鱼，多久换一次水没有固定，我很少看到他们做这些细碎的事情，但水杯总是保持清澈。
有一天下午，林子杉问我能不能和他去洗手间换水。我想起那天晚上独自换水的事情，不明白他为什么需要两个人，我说可以，就跟着他一起去厕所。
拥挤的男生厕所，水龙头已经修好，林子杉站在水池旁把水杯的水倒了一大半后，让我把水杯的水倒到他的手掌里，鱼到了他的手上之后他合上手。我把杯里的水倒光，又用自来水清洗水杯。
“糟，金鱼掉到水池了。”他说。
我看一眼那个蓄水池，盛满了黑不透底的污水，溢出来的那个缺口，对着一旁男生尿尿的小便槽。所幸的是，污水上还飘着一个水瓢。
我本想说，掉到池里就算了，重新买不就行了，但又碰到他那忧郁的眼神，又想起杜安妮说过“金鱼是我们的孩子”这句话。我迅速地守住水龙头，往水杯里注入清水，让林子杉把鱼先放到杯中，接着林子杉拿起水瓢往沾满泥脚印的地板冲水，水把地上的污迹冲向一边，陆续的人经过，朝我们这边看。
“注意看有没有金鱼，那条是黑色的。”
黑色的，上次死去的金鱼也是黑色的，这池水也是黑色的。我点点头，仔细看地面。
水池旁只有唯一的水龙头，洗手的人也持续不断，水龙头的水会直接流到水池里。
“你们能不能不要在这里洗手，去楼下洗！”林子杉冲着一个中分头的男生说，那个男生被吓到，但还是鼓起勇气迅速地洗了一下手。我也认为阻止别人洗手是不现实的事情，林子杉也知道，他只是把水越泼越快，路过的人踮起脚尖，皱着眉头。
不久后上课铃声响了，水池里的水倒了一大半，林子杉持之以恒地勺水，勺出了很多杂物，有用在黑板的大三角尺，生锈金属棒，铁链，碎玻璃，饭盒，墨水瓶，笔，圆规……水池底还有一层灰黑色的沉淀物，并伴有臭味。
“那鱼应该找不到了。”林子杉笑得像哭。
“怎么？”
“因为我找到那条金鱼了。”
“哪里？”我朝着水池看。
“在我脚下。”他抬起他的左脚，那条黑色的金鱼被压扁了，烂成黑酱，歪曲的大眼睛。
“重新买不就得了。”
他默默地走了，留下未清理干净的现场，水杯里两条红色的金鱼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他也没有带走。
我拿着水杯跟在他后面，林子杉没有回去教室，他往楼梯下跑，我看着他的背影，教室近在咫尺，犹豫了一会儿，我选择回去教室。还是物理老师，他歪着嘴看了看我，还没有点名，我回去自己的座位，杜安妮疑惑地看着我，盯着我手上的水杯。
不一会儿杜安妮写了一张小纸条给我，问我黑色的金鱼是不是死了。
不是应该问我林子杉怎么没有回来？为什么要问我黑色的金鱼是不是死了呢？我觉得黑色的金鱼有古怪，不敢随便回答，想问林子杉到底要怎么回答她，发现我没有林子杉的手机号码，又想到杜安妮没有发短信给我，大概也意味着她没有存我的手机号码。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刚才看到水杯，没有看到黑色。”
“那么在意？”
“你回不回答我的问题！”
前面帮忙传纸条的同学有点不耐烦，这是个yes or no的问题。我总觉得回答yes没什么好事，但我也想不到撒谎的原因。林子杉又迟迟没有出现，临近下课的前五分钟，我想下课后杜安妮也可以亲自过来确认，便告诉她黑色的金鱼死了。
她看完纸条后，又把纸条揉成团，丢在挂在课桌旁的塑料袋里。
五分钟后她过来把金鱼拿了回去，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难过，她没有问起林子杉，我也没有问她为什么。
5
接下来的几天，林子杉没有出现。
不久后，林子杉的书本不见了，抽屉空空的，我的同桌变成其他同学。
我神情恍惚，又一次认为林子杉是外星人，他控制了班上所有的人，让大家忘记他的存在，可他为什么不把我的记忆拿走？我想不到原因，我问同桌：“林子杉呢？”
“转学了。”
“为什么转学？他不是来这里没多久吗？”
“大概是父母工作的关系吧。”
从此我站在走廊上，杜安妮经过时，我又会和她开玩笑。她养着那两条红色的金鱼，后来我发现水杯里少了一条，再后来，她不再拿着水杯，大概金鱼死光了，我依旧对金鱼的事好奇，有一次杜安妮经过走廊我拦住了她。
“干嘛？”她说。
“问你件事。”
“问。”
“你和林子杉为什么分手啊？”
“他转学了，我们就分手了。”
“和金鱼有关吧？”
“无关。”她的脸上看起来像在撒谎。
“那为什么金鱼死了不重新买新的金鱼？”
“买了新的金鱼还是会死。”
“死了会怎样？”
她不愿意回答，有所闪躲。
“是不是觉得这里太吵了不方便说？”我继续说。
“没有掀起的波澜，暗潮汹涌也没有意义。”她冒出一句深奥奇怪的话，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说什么。
“什么意思？”
“是赌注。我和林子杉打了个赌，如果黑色的金鱼先死，我就和他分手，如果红色的金鱼先死，我就会和他在一起。”
“你们之前不是情侣吗？”
“不算是。”
“你不喜欢他？”而我脑海里却想起那天下午看到的那一幕，不是情侣也可以接吻？
“他喜欢我，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不知道怎么拒绝，刚好他送我四尾金鱼，我就和他打赌了。”
“这种事也可以打赌？”
“为什么不可以。而且我也认为黑色的金鱼会比较先死。”
“你不会是作弊了吧。”
“当然没有！”
我相信她，反倒是觉得那两条金鱼的死和我有某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和我打赌？我也去买四条金鱼，红色的先死完，你就和我交往。”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调皮的说好啊。
“为什么这么轻松的答应了？这次你必输无疑。”
“为什么必输无疑？”
“我打算养四条红色的金鱼。”我自以为幽默的对她开玩笑。
她的脸潮红潮红的，我只觉得脸很烫。我看了看四周，大家似乎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微妙，而我脑海里又一次浮现林子杉和杜安妮接吻的画面，有点煞风景。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这次不要养金鱼了。不想看到金鱼死。”
“答应了？”我有点手足无措。
“不过，我随时可以和你分手。”
她最后的一句话让我觉得比死了两尾黑金鱼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