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下班故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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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备胎走的路

@小S宋雨辰

事前戏:

大约一年半以前,我还是一名默默无闻,兢兢业业但是水平很糙的电视栏目编导。(这话说得好像我现在已经出名了一样)有一次出差去县里面,中途迷路,误打误撞开进一座钢铁厂。厂区巨大,结果因为地上很多边角料,爆胎了。摄像大哥和司机下车去看。我连车都不会开又瘦的像吸过毒的一样,自然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跟女主持人一起去旁边逗狗,顺便抽根儿烟。

司机师傅驾龄超过十年,所以换个备胎什么的就是小菜一碟。不多时,我们就又一次上路。没开多远,路边有家修车店。司机师傅对我说:“掏钱,换新胎。”因为当时出差,钱都是归编导保管。我很纳闷儿地问他:“咱不是换备胎了么?”师傅笑而不语。

换好新胎,重新上路师傅才开口说:“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换新胎么?”我点点头。“快,先开瓶水给我,待为师细细道来。”我赶紧拧开一瓶有点儿甜的山泉递过去。师傅喝完,把空瓶递给我继续讲:“你还小,按说不该告诉你这些话的,但是总要面对残酷的人生嘛。这个轮胎啊从它出厂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拥有不同的使命。新的轮胎,纹路清晰,结实耐磨,抓地力强。但是备胎呢,就没那么牛X了。凑合着用用还行,如果一直用的话,没准儿咱们在高速上就突然爆胎了,然后一辆大货车会碾过去。还得麻烦我媳妇儿帮我去单位领抚恤金。”

听完以后,摄像大哥嘿嘿一笑。他五十多了,我们都叫他姥爷。

我看一眼女主持人,这货睡着了。

晚上,到达目的地,我一边跟当地领导喝酒,一边继续想白天里司机师傅说过的话。虽然怎么想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却始终无法认同。

这才是并不简单粗暴的正文:

“最好的厨师叫什么?”我问阿财。

“呃……食神?”阿财想了老半天才憋出俩字。就好像喉咙里负责发声的那颗前列腺肿大发炎了一般不顺畅。就这样的水平居然也能混进电台,他的领导也是够不开眼的。心里这么想着,我扭头看了领导一眼。领导跟我们是一伙儿的,因为他是阿财的领导,所以我们都这么叫他。他倒乐得其所,没事儿喜欢喝过酒红着脸给我们讲道理,甚至弦理论。

“光仔告诉他,最好的厨师究竟叫什么!”我对光仔说。

光仔是最近才加入我们的哥们儿,我发小。以前我不愿意带着他喝酒,因为这货不胜酒力,每次喝多了都会喊阿娇的名字。让我觉得丢人又很麻烦。要不是因为教授去美国了,我肯定还不会带着他。

“叫厨师长。”光仔虽然喝的满脸通红,但我俩这么多年的默契还在。他说完答案,阿财“嗷”的一声走开去找朵朵划拳。

我仰天长笑三声“哈哈哈”然后起身去买烟。

买烟回来,发现一群人特热闹。

果然是我们那桌,妈逼的,我才走开这么一会儿一个个就喝成这狗样儿了。

光仔喊着:“阿娇为什么不喜欢我……”

领导哈哈大笑道:“阿娇在陈老师的房间。”

朵朵举着酒瓶子咚咚灌着自己。

看上去只有蝶蝶最正常,我就凑过去问蝶蝶这群孙子怎么了?结果蝶蝶自言自语:“妈的,教授这个王八蛋,没良心的,居然去美国了。搞得老娘还挺想他。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我一听,赶紧躲开,否则总觉得是在骂我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我特别害怕这样的情况发生,那就是举世皆醉我独醒。一群人都在说胡话,显得我格格不入。于是我喊道:“老板来瓶白牛。”然后就忘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睁开眼,发现以佝偻着的姿势躺在KTV沙发上。身边横七竖八睡着其他人。光仔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周围全是酒瓶子,杰克·丹尼、芝华士、轩尼诗、百威、星巴克。靠!昨晚他们究竟喝了什么?

“我爱你,好爱你……”

光仔一出声吓了我一跳。

“你是在对我说吗?”我看了看周围,都睡着,没错!是对我说的!我靠!这个死变态,在我身边潜伏这么多年原来是窥觑我的菊花。

“对不起谢谢,脑中住着你的脸……”

光仔继续唱。

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别唱了,这年头几乎所有人都听陈奕迅,已经不够装逼了。即使那个人忽然出现,也是在街角吃碗拉面。”

“辰哥,你说阿娇为什么会喜欢那个老男人?”

“有钱呗。女人看钱,男人看脸。这是辰哥定律。亘古不变。”

“可是我从小学就认识她,她不是那样的。”

“心里的变化是无形的,有时候自己都没办法发现。”

这货一定还没醒酒,因为平时他打死都不承认自己喜欢阿娇的。而且每次酒醒了,他还有记忆自动删除的功能,永远不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阿娇我也认得。我们以前是同学。还有光仔。

可我不喜欢那姑娘,从小学的时候就很矫情。当年没有绿茶婊这个词,否则我一天骂她八百遍“绿茶婊”。

课间想打杯热水说太烫了,光仔就会贱歪歪帮忙打满端到她面前。

上课老师点阿娇回答问题,她答不上来,老师也没有很严厉的批评,这绿茶婊就立刻红了眼眶。光仔居然冲上讲台跟老师扭打在一起。

当然,有几次我也坑过光仔。比如,英语老师刚写满一黑板要抄的单词。我就叫醒趴在课桌上熟睡的光仔说:“老师让你擦黑板”。

小学的时候我们都看出来光仔喜欢她,就只有那绿茶婊自己假装看不出来。

初中高中大学,她去哪儿上,光仔就跟到哪儿。问题是那姑娘学习太差,上的学校都不是重点。光仔学习还不错,就楞是跟着到大学毕业。说来也巧,我们仨一直一个学校。因为……我学习也不好,比那绿茶婊还烂,所以才会这么“巧”。妈蛋,但凡我能考上牛逼一点儿的学校,我也不会选择眼看着光仔天天那样像条哈巴狗似的摇头晃脑。

大学毕业。阿娇跟男朋友分手。光仔用自己打工四年挣的钱带她去了一趟日本看樱花。

之后,每次阿娇分手都会找光仔。光仔就带她出国玩儿几天。

最近一次是去意大利圣托里尼岛。花掉光仔一年的积蓄。导致光仔至今都没有攒够房子的首付,车子也还是一辆二手桑塔纳,跟我们吃饭从不付账。我问他:“你这样做值么?”

光仔坚定的说:“值!我喜欢看见她笑。”

我点了支烟偷偷问她:“你俩出去玩儿是不是得住在一起?那你……那啥没?”

光仔扭头看着我说:“我俩都不住一个房间。”

“我靠!你他妈可真是个好人!好傻逼的人!”我骂道。

从KTV出来我问光仔要不要再喝点儿?因为我已经酒醒了。

回到家,我拎了几瓶啤酒,递给他一瓶。他一边喝一边说:“她要结婚了。”

“跟谁?”我问。

“跟那个老头。据说会去国外定居。”

“挺好,你可以攒钱买房了。”

“我就见不到她了。”

“挺好,你可以换车了。”

“我还想见她。”

“挺好,你可以今后请我们喝酒了。”

“她想去加拿大看枫叶。”

“挺好,你可以带我去啊。”

……

初秋的一个早晨,光仔打电话给我说在机场,要一个人去加拿大看枫叶。我想告诉他其实平安大街两旁的梧桐树叶子黄了之后看上去跟枫叶差不多。可最终还是说了:“嗯,你买得起羽绒服么?据说加拿大挺冷的。”

初冬的午夜,光仔打越洋电话给我,要一个人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我想让他给我寄点正宗的阿尔卑斯糖尝尝。可最终还是说了:“嗯,那记得帮我买块儿瑞士表。”因为我觉得手表比较值钱。

初春的傍晚,阿娇出现在我和宇哥妍姐的工作室楼下。我正要下楼遛狗,一旁的宇哥和妍姐见有姑娘找我,自觉隐身,躲到一旁草丛里抽烟。关键是距离很近,能够偷听到我们的聊天内容,而且保证一字不落。

“你好。”我说。

“宋雨辰,我离婚了。”阿娇说。

“我早就知道”我冷笑道。

“光仔呢?”她问。

“不知道。不过按照之前的规律来讲,最近他应该会打电话给我。这个季节,他大概会去索马里当海盗。因为那孙子玩儿了大半年,肯定早没钱了。”

我刚说完,电话就响了。光仔打电话给我:“辰哥,你猜我在哪儿。”

“怎么了?”我故意很平静。

“我在日本看樱花,就是和阿娇第一次来的那个地方。我想明白了,有些人注定不会和你在一起。一定会有个更好的人出现,我不会是她的备胎,而她不一定很漂亮,但是我会很喜欢,她也很喜欢我。你等着我。明天我就回国。约人,喝酒!”

我只“哦”了一声就挂掉电话。然后看着阿娇,演技爆发,眼眶红红地说:“光仔死了。冬天的时候在阿尔卑斯山滑雪,雪崩。尸体刚刚找到。使领馆通知我去取他的遗物。这个傻逼,也不知道给我买表了么。对了,娇娇,你知道么,我去年买了个表。”

阿娇听完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她瘦了,一定过的很辛苦。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我知道这样才对光仔最好。

三天后,光仔回来。大家一起在我们工作室楼下支个炉子烧烤喝酒。炭火红红的,肉在竹签上吱吱作响。初春有点儿冷,但我们穿的厚。我说:“赶紧的,给我来俩鱼豆腐。朵朵你妈逼别光自己吃鸡翅啊,给我来一口。”

光仔又喝多了,但是和之前不同。他拿了一根我的烟,有模有样地点着,吸了一口对我说:“辰哥,我在希腊遇到一个姑娘,跟我们同一座城市。有一天我喝多了,她送我回酒店,然后我们睡了一晚。”

我笑着问:“谁把谁给睡了?”

“我们一起睡的。她今年毕业回国。我现在要开始攒钱,准备跟她的婚礼。”光仔说完哈哈大笑。

我一脚踹开他骂道:“傻逼,没出息,哪儿有跟初恋结婚的!”

“她不是初恋……”光仔说完突然沉默,然后抽了口烟。

领导把他拽过去划拳。

我回过头,看见不远处草丛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我揉了揉眼睛,那个身影就不在了。

我走过去,发现地上的草沾着水。味道一定很咸,还有点儿酸。

宇哥走来撒尿,看着地上潮湿的草说了句:“哟,刚尿完啊?这么近,来来来,看宇哥给你滋一远的。”

备胎从出厂那天就注定了自己一生的宿命。可是,如果你真的开车带它走过千山万水,跨越国界,看到那些很多普通人都无法看到的风景,那么它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未来并非一片黯淡。回到原点,那里全部都是跟它一样的备胎啊。

只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你即使一无是处,也是她心中的英雄。

另外我要说,羊肉串千万别让热恋中的人烤。

妈蛋!光仔都没烤熟,自己吃得还挺美。

把板筋、鱼豆腐、鸡翅给我留点儿。老子光顾着讲故事,还尼玛没吃呢!

晚安。

我去加顿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