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书生真不错,在古代,一个男人比女人有更大的行动自由,我可以在上元节到外面去观灯,在清明时可以结伴去踏青。
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到很远的地方去赶考(这件事虽然也很辛苦),父亲给了我盘缠,给我一个书童,让我到离家四百多里地的何州府去。我要在那里找到父亲的同乡秦大人,秦大人与父亲曾是莫逆之交,父亲就把我托付给了他,我在他家里等到明年春天参加科考。出门时有一封父亲的信带在身上,父亲在我出门时,叮嘱我好好保管这封信,见到秦大人之后,把这封信交给秦大人。
好在有些事情我可以瞒着父亲做,出门后,我去了一趟书院,在那里我们和那些色艺双绝的女子们,一起喝酒作诗,在酒香诗韵中醉生梦死。可对男人来说,最大的事情是求取功名,我们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是男人的前途,没有功名,就没有了一切。于是,我不得不整理行装,和那些女子作别,走上去何州府的路。
话说这一天下午,在一条通往何州府的大路上,走着两个人。前面走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那就是我,我穿着一件皂色长衫,因为天气炎热,也顾不了读书人的讲究,索性把长衫的前后襟撩起来,塞到腰带上。我手里的折扇,一会而摇着,一会儿又拿来挡太阳。走在后面的是书童三七,他穿的是一件玄色短衫,脊背上都是已经湿了。他挑着一个担子,额头上都是汗,他连擦也不擦了,等到他一擦完,汗水又是一脑门子。此刻树上的知了拼命叫着,更加增添了我们心头的烦躁。
此地离何州大概还有三百多里地,家里带来的银钱只够路上紧凑着用,我们再也不敢多耽搁。
“此地离何州府可能还要走很多天,今天就到前面的县城落脚了。”
“我们一路这么辛苦,上天也看见了,保佑公子考取功名,公子得了荣华富贵,三七再辛苦也不怕,只要跟着公子,有朝一日再给我讨个女人,我也知足了。”
“每个读书人,谁不想得一个功名,你知道富贵自有天定。话也说回来,我这样的勤学苦读,如果没有一个功名,我怎样向家里人交代?”
“公子,你的富贵已定,你出门之前,那个算命瞎子就说,你是一个富贵命,得功名是迟早的事情。”
“三七,我们先歇会儿,我们买两碗茶喝,打听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到县城。”
在前面的大路和旁边的一条岔路上,有几棵大树,那些树看来有了些年头,枝叶在骄阳下尽情地向两边伸展,把周围很大一片地方都照在它的阴影下。树荫下除了一个买茶的老汉之外,还有几个也是行脚的路人,想来也是惧怕太阳,躲到树底下乘凉。
卖凉茶的老汉须发已白,在太阳下卖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脸已经被太阳烤成黑铜色。看到我们过去,他的脸上堆起笑,说:
“客官,喝碗茶。不忙,你先坐下来歇歇,热天里出门是件苦差事。”
在他前面的不远处的一张桌上,有三个人,戴着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像是不想让人家看到他们的脸,穿着的衣服也不像平常人,在这样的热天,衣服的领子也扣得紧紧的,是一副习武之人的打扮。
我在来之前也听说过路上有人劫财的,想自己没有多少财物,这是一条大路,路上的行商带的钱财要比我多,我一介书生,他们是不会看在眼里的。再说,这是条官路,在路上常有些人是带了朝廷的指令到下面的各个道、府中去的,想打劫的强盗也不会在这里下手。
我和三七两人各要了一杯茶,到离开老汉五步远的一张空桌上,知了在我们头顶的树杈里叫着。
三七借擦汗的时候,冲那些人望一眼,觉得事情有些微妙,朝我眨眨眼,那意思是说,这里的喝茶气氛有些不妙。三七拿了桌上的一把蒲扇假装在扇扇子,一边对我挤眉弄眼的,叫我不要喝手里的茶。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汉子起身,把碗递到老汉面前,也不说话。
那老汉笑呵呵的,说:
“客官,你再来一碗,你看天气这样热,打我出生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热的天气,只有那树上的知了热不死,见天就在上面叫。我给你的茶水是我们这里的一口井里的水,你说也怪了,河里的水都快要干了,那眼井里的水照样和以前一样满,还这么甜,老天爷不会叫人给渴死。”
那汉子回到桌边之后,也不和身边的人说话,把一碗茶扬脖喝下。三七看着我,小心地一口一口抿着茶,我知道他一定是渴极了。我添了一点茶水,接着又喝了一口,茶水有点甜,三七也接着喝了一口,我们就这样把一碗茶喝了,茶水留在口里有些甘甜。我想那几个汉子可能是官府上的人,与我们没有关系,况且那老汉看起来不像要劫道的人。
老汉看我们喝了一碗,问:
“客官可要再来一碗?”“多谢老伯,我们急着要赶路,不便再耽搁了。问老伯一声,我们主仆二人今天要赶到县城去,由此过去还有多少路?”
“客官,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凡是从这里过去到县城的,没有整一天的时间是赶不到的,即使你现在上路,到晚上还只是赶了一半的路程。荒郊野外的,你到哪里去投宿,这山上有时会有野狼出没,荒年饥馑,它们凶得很,活人就被它们拖到林子里,肚子被挖空被扔在树林子里。我可不是吓唬你,今天开春,刚刚有个孩子被野狼叼走,第二天小孩子家里人叫了几个壮汉敲着响锣,带着猎枪去找,可怜那孩子,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鞋子被父亲认出来,身体就剩下个骨架子了,春天里的狼盘了一个冬天,它饿得慌。”
“依你之见,我们还是在此留宿,我见这里也没有多少人家,我们二人即使想在这里住宿,也找不到个人家。”
“我老汉是个忠厚之人,对每位在下午要县城的人都这样说。如果客官你想住宿,我给你介绍我们镇子上的旅店,有个三四家,从左边岔道过去,赶两里地就到了。”
我看着身边的那帮人,他们依旧低着头,好像在有意听我和老汉的谈话,我对这帮人没有好感,想尽快地离开他们。只要不和这帮人一起上路,找一个留宿的地方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三七在旁边扭扭嘴角,示意我马上赶路,他对于这个老头也有些怀疑。我想与其怀疑他还不如相信他,若是在路上真的有野兽出没,凭我们两人也难以敌对。明天一早赶路,到傍晚就能赶到县城。
“多谢了老伯,我们这就去那里,早点歇下,明天早些出门赶路。”
我决定留宿了,如果在路上和找个地方住宿都有危险,我宁愿选择住宿,在镇上人有那么些人,想是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三个紧衣人还坐在桌前,我和三七赶紧上路,到前面的镇里去投宿,身后那三个紧衣人依旧一动不动。
一路无话,我们到了那个镇子,这个镇子不大,在镇子的中间只有一条大路,路上有一个店铺。此时,店铺还在歇晌,门都半掩着,走近一瞧,里面是伙计模样的人,腆着肚子在长凳上、躺椅上睡着了,鼾声一起,嘴角半咧着,睡得很熟。
路边的树梢上的叶子,因为太阳光的照射,顶上的嫩叶已经萎了。在墙根阴影里的几棵小草,因为没有阳光的直接照射,长得绿绿的,让人看到生机。
我和三七选了一家靠近路边的旅店,整个旅店空无一人,我高喊一声:
“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从二楼传来缓慢的走动声,有人从楼梯上下来了,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头发蓬松的妇人,她看到我们,一脸的不高兴,好像在责怪我们打扰了她的午睡。
“这位大嫂,此处可有晚上留宿的房间?”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翻,说:
“房倒是有,只是那房已经好几日没住人了,要打扫之后才能住。”
“我们二人只在此住宿一晚,有劳大嫂打扫之后,我们好住。”
“你们要等上一个时辰,才有人打扫,现在是我们这里午睡的时间,你看全镇没有一个活人,都在睡觉,不睡午觉下午就没有力气干活。”
那妇人说着,又上楼了:
“你想在我们这里留宿就也先歇会儿,伙计睡醒之后,会招待你们。”
三七有些恼怒,等妇人上楼后,说:
“这里的店家怎么这样招待顾客。”
“我们也疲倦了,先歇着,没准人家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
天气这样炎热,我们着实累了,我和三七坐在屋子的一角打起了瞌睡。一会儿,我们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之后,我被两个伙计的说话声音吵醒,其中一个说:
“严大人说那人要在明天才从我们地界上过,今天不着急。”
另外一人说:
“林总管吩咐过,这十日之内是不能麻痹的,提防他假扮什么人从我们这里过去,万一让他过去了,就是我们的死罪。不是他被擒,就是我们被杀头。轻点声,屋里有人。”
他们对于屋里还有我们两人显然感到很吃惊,两人看了对方一眼。我当作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叫醒三七之后,把我们两人的来历和那两个伙计说了一遍,那两个伙计的脸上有一副说不出清的表情。
此时,中午和我们说话的大嫂走下楼梯,手里提着一串钥匙,那两个伙计赶紧低头干自己的活,把店外的门板卸下,桌椅放置整齐。
“客官,你看我们这里一个小地方的人没个规矩,让你在这里等了这么长时间,我这就给你把房间整理好,客官你白天赶路,等下早些歇着。”
傍晚我们吃了随身带的一个馕饼作为晚餐,当夜在这个旅店里住了下来,除了我们之外,店里不见什么人住宿,据那女人说,这里地方小,一般只有到县城去的人,天色晚了才到这里来住上一晚。
晚上睡下,可以听到附近河塘里的青蛙咕咕的叫声。白天虽然炎热,晚上凉快得很,三七的鼾声马上起来了。
我想着白天经过的那些事情,一时还睡不着,人在外边走什么样的人都能碰到的,我只有一个想法,为着功名,为着等着我回去的小姐,这些路上的困难算不了什么。这乡郊野外的,但愿不要碰上什么劫财的强盗,想我一介书生没有什么东西给他们,只有这命一条。
我这样想的时候,听到头顶上有瓦片翻动的声响,莫非真有强盗来了?门外也有几条人影,莫非我们今夜要死在这里了,莫非从卖茶的老汉开始,我们都是被一路骗过来的?
“三七,快醒醒,外面有强盗,看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顷刻已经从屋顶上跳下四人,蒙着脸看不出是什么人,门外闯进五六个壮汉,都蒙着黑色的布,一步步向我们逼近。
“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只是出外赶考的主仆两人,没有什么钱财。”
“你瞒不过我们,白天看你在路上那么小心,处处护卫着自己,不像是一个书生。”
看着他们黑衣的紧身打扮,果然就是白天在卖茶老汉那里遇到的几个人。
三七和我做好背对背的架势,面对强盗。
“你们派了这些人,就为抢我们两人,太兴师动众了。”三七说。
“少废话,我们遵照严大人的话,在这里已经守候你们三天了,把东西交出来就留你们一条命,否则,今天就死在这里。”
“公子,我们有什么东西是值钱的,还要劳他们这么多人动手。”
“我没有带什么值钱物,三七,你在路上还规矩?有没有在路上偷了人家什么东西?”
“天地良心,公子,到了关键时刻你就怀疑我,我跟了公子这些年,我三七就是一根针也没有向别人拿过。”
其中两人用目光在扫视我们的包裹,那里除了父亲叫我带给秦大人的信,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盘缠,我想这些都不能叫他们抢走。其中一人用刀把包裹挑起来,三七马上向那人扑去,把包裹抢下来,另外几人向我进攻,夜色中我们都看不清对方,只感受到对方的身体快速移动时的风声。
几个拳脚过来,我们哪是他们的对手,不出三个回合,就被他们生擒,他们把我们绑了起来。
“找到了,不出严大人所料,果然是在偷递信息。”
“信是父亲给同年秦大人的问候,没有什么意思。”
“休要狡辩,待我们禀报了严大人,明天再杀你们。”
我和三七被他们关进了楼下的柴房,给我们开门的就是白天给我们钥匙的妇人,她不看我们一眼,开了门,后面两个伙计把我们踢进去之后,她把门一关就走了。
“公子,他们是冲着信去的,他们布好了一个网让我们钻进来,从今天卖茶的老头开始,我们就在他们的掌握中了,不知道老爷在信里说了什么,让我们落到这个地步。”
“我看过信,只说我要去考试,叫秦大人多加关照,就这些也没有必要叫朝廷派人抓我们,我还是不明白,等到天亮,那个什么严大人到了,我们再和他把事情说清楚。”
早上我和三七正朦胧有些睡着的时候,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这里就是个穷书生,那贼人已经从山路过去了。严大人叫我们马上赶到前面的山头去拦截。”
“这两人怎么办?杀了算了。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万一败露之后,我们就是个死罪。算他们倒霉,闯进我们眼里。”
“还是放了他们,我看他们是运气不好,碰到我们的事情上来。”
“你看你,又心软了,做这种活的人,心软成不了事。”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