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脚步声停了,有人在敲门,我惊了一下,赶紧从闺房里退出来。从镜孔中望出去,一个送水工肩上扛着一桶纯净水,站在我家的门口。
“是送水的。”
“你找错了,我没有订水,你去找对门或楼上人家。”
在本地晚报的第三、第四栏中的社会新闻里,经常有这样的消息,单身女子被各种各样的人,送水的、送外卖的、检查煤气管道的杀死,他们杀死她的目的是为了钱,如果还能强奸就更好了。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屋里是一个男性的声音回答他,门外那些有图谋不轨的人是否要权衡一下,是放弃或者找另外的目标?
一个人的日子总要谨慎些,随时要承担来自各方的事情,自己来对付这些麻烦事,尤其是孤单感。
在某些早上醒来,我会突然恐慌起来,我不知道这样的恐慌是人与生而来的,还是我这样单身生活的人才有。我不知道结了婚的女人是否也有这样的感受,也许她们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些了,她们面对的问题远比这个问题要现实很多,比如孩子生病住院了,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等等,她们没有时间去体会这种孤单感。
由于没有谁和我睡在一起,我不知道第二天是否会照常醒来。没有一家权威的机构对睡梦中死去的人作调查,调查在某一个年龄段睡觉时死去的人数。如果能有这个数据,我就清楚自己死亡的概率是多少。
我想总有这样的时候,在某个早晨我没有醒来,在平常我起来之后,总是匆忙地刷牙、洗脸、化妆,那一天眼见就要迟到了,我还是躺着。到了上班时间,同事们见不到我,会打个电话,电话没人接,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同事们有自己忙的事情,就把我忘记了。杉也会打电话,不过他打电话是在一天或者更加长的时间之后。
等警察撬开我家的门时,我已经腐烂了,屋子里满是恶臭气,让警察无法呼吸,我为我的身体在最后时刻仍这样叫人难受而深怀歉疚。警察很负责,在规定的时间里拿出一个尸检报告,在死亡原因一拦上写着“自然死亡”,又敲了一个红章,表示了他们对这件事情确凿的结论。
从此我在人间消失,到了鬼的行列(如果有鬼的话)。现在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成为鬼,能脱离人的范畴,又能在黑夜里像风一样自由地飞翔,是不是要有资格?我可能会很高兴,看到作为人的我以前没有看到的事情,看杉怎样活着,看他和另外的女人约会、吃饭、上床,他还是那套和我在一起的手法,对付另外的女人,甚至连做爱时说的话也是相同的,看这场面一定很有趣又很难受。
做鬼后,我有了更多的时间,依旧是无处打发时间,我像空气一样在夜里飘来飘去,整夜无所事事,到后来会生厌。我是否会更孤单?
现在每一个早上我醒来时,总看一眼四周的墙壁、窗帘,确信我是作为一个人还存在着,窗外是新的一天的阳光,我就继续过日子。
有一天我在电话里告诉杉:
“我要像一个普通的女性那样和男人正常地生活着,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在平常的日子里去寻找生活的乐趣。”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现在特别忙,等以后空了多陪陪你。”
我起身倒了杯茶,看茶叶在杯子里翻滚,在它们失去了生命之后它们还展现出这样的绚烂,这是它们活着的时候所不知道的。
屋外的雨还在下,雨点比刚才大了一些,看起来今天不会有停的样子。我手里的扇子收了起来,那些牡丹花重叠在一起,在横断面上只有些红的绿的颜色。为了做这个扇子,从扇骨的削磨,画扇面,把扇面糊到竹片上,有人要把一批批的扇子运到商店,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才到我的手里,在我的手里可能会保留两至三年或更长的时间,然后扇子也消失了,他们先是变成了垃圾,被焚烧或者填埋之后变成某一个物质,和别的物质一起组成了另外的东西,那东西也许还会到我的手里。他们可能会变成我从花店上买来的一盆花的泥土,变成了我头发里的一种物质,后来的东西到了我手里的时候我是不知道的,所有的物质无知无觉地分开又无知无觉地相聚。
我的手腕一转,扇子滑了一个弧线。在戏里,一个书生上场时手里常拿着一把扇子,无论冬夏。戏曲把古代人的生活完全改变了,我们对于古代人们的生活的了解,总是按照戏曲中演的样子,以为是这样的。我们不能回到过去,无法确知古人的生活,他们怎样说话?怎样接人待物?女子的头上挂着那些珠子是否感到累赘?她们有没有想到要摘下这些东西,就梳个光溜溜的盘头。
在古代,男子的性伴侣会有好几个,比现代人有更大的性自由,他们对于这样的生活是否满意?关于这些我都不知道,也许在一些散落下来的古籍中能够见到。只是我们每天上班下班,匆匆忙忙,没有时间去查找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像戏里小生一样轻轻地叹了一声:“呀……”一只手轻轻一转,把另一只手里的扇子徐徐打开,一个小生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