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收银夜的遐想(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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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次在上午接到超市前端打来的电话是在大约一个月后,电话里传来毛玫严肃的声音,那种语气简直就像发现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了一样,令人不安。

她用毫无生气的语调问我,知道为什么吗?我确实想了但还是想不起来为什么,于是只能说大概是找给顾客的时候找多了,这确实是很有可能的,然后她再说教几句,接着告知我该赔多少。

印象里最少赔的是五块钱,最多是九十块,自己也没有记,粗略地算了一下加起来最少也应该赔了三百多了,一想起白做了那么多天,心情总是倍感郁闷。一般来说,我很少收多钱,偶尔一两次也就十块钱左右最多,不像有的人居然动不动就近百块都有,最夸张的是一个学生工,多了三百多块,她自己也想不起为什么会多出这么多,到底得是多迷糊的客人才会多给了那么多钱?然后收钱的人神经是得有多大条才能没发觉?像我这种只有少钱的命的人是很难理解的。不过倒霉的也不是只有我,几乎所有收银员都是从赔钱走过来的。大家有时候坐在一起,如果得闲免不了相互问一下最近是否赔钱了,都觉得最烦的要属问为什么了,反正都是要赔钱的,知道原因的话也就不会少钱了。

作为领班们,大概也知道我们很烦被这么问,但是他们还是必须要问,按他们的话说,收银是全超市最重要的岗位,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仔仔细细,就好像当初要求每个人都交身份复印件一样,如果可以他们恨不得知道你所有的一切。有时候连小小的情绪波动,都会被询问,而实际上不过是身体疲倦而已。晓令曾笑着说,这是一种关心的方式,但我只是感觉到一种深深的不信任感罢了,所谓上司对下属的问候这种事情,不过是对一台机器是否还能正常运转的调查,这是属于他必须了解和掌控的范围,或者就算是作为最底层的人,也务必尽量的体谅你的上司,因为上司的上面还有上司,只要换了界面他也只是一台随时需要被检查的机器而已。

冷冷清清的星期一晚上,会来逛超市的人大多是夫妻同行,还有一些附近工厂的务工人员的妻子或者丈夫,他们总能在这个时候买到一些就快要处理掉的便宜水果、肉类、面包,这样的东西虽然出奇的便宜,但是我总怀疑吃下去真的没问题吗?特别是肉类,每次他们放到收银台上的时候总是湿哒哒的并且散发着一股很重的臭腥味,只要收过一两个这样的客人,接下来我那个位子将会被这股子臭味一直包围到下班,除非有个买了香水的客人在我的机台上把香水给打翻了。

有次有个大叔买了很多鸡骨架,一个还不到一块钱,看着机台上这座小山我简直都快被熏晕了,排在后面的客人有的换到别的收银台,有的不愿意换但却在那里不断地抱怨,用本地话一直重复着类似“这种东西能吃吗”、“他们不在乎吗”之类无聊的话,好像这样说特别能显得他高贵一些,可是我却觉得他比这座散发着臭味的小山香不到哪里去,我特烦这种本地人,他们就算不说话,一个眼神都能显示得特别得瑟,有时候我用普通话询问他们一些必要的问题时,几乎都故意把头抬得高高的,然后斜视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看到什么讨厌的东西一样,也许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人存在,就是所谓的本地情结。直到我改说成本地话他们才爱答不理的回答,真不明白这是哪里来的优越感,出了这个小地方,到了别的城市还不是一样得说普通话。

同事说,你看到对方是本地人就说本地话就好了。说得轻松,本地人和外地人只要他们不开口说话,大部分人是一样的,又不是外国人。

好不容易把大叔的鸡骨架都从机台的一边搬到另外一边,他似乎听得懂后面客人的话,其实很多在这边工作久了的外地人都听得懂本地话,他一边掏钱一边跟我说不好意思,把机台弄脏了,他这么一说我才不好意思呢,而后面那抱怨的人明知道我还没收完,又嚷着叫我快点把机台弄干净,那尖锐的声音听得我想拿鸡骨架扔他。大叔在我找钱的时候类似自言自语的解释,这些鸡骨架虽然闻起来臭,但是回去之后用热水过一下就不会了,再放进冰箱里就可以吃很多天了。听起来觉得有点心酸,人因为贫穷就必须卑微的活着吗?文字的答案可以是否定的,但现实生活给出的答案却常常必须是肯定。

客人断断续续,虽然清闲,却反而容易无聊和发困,我的少钱就总是发生这样的晚上。

晓令算是所有领班里最“关心”下属的人了,虽然他们表面说所有领班的职位是一样的,但据我观察,晓令的权利比较多,这让我一度以为主管去生孩子了,她会成为前端代理主管,看来这里面的职位升迁什么的,不像我这个外人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我会少钱的原因,多数时候是因为困意,少数时候是因为身体原因。但我总不能跟晓令说我实在太困了、太无聊了,所以我才会少钱。或许因为瘦子的缘故,再加上皮肤苍白无血色,晓令常常略带同情的口吻对我说,不要太辛苦了,要多吃点饭。话是这么说,可当我身体真的不舒服的时候,他们却不会同意我请假。

所有的人都喜欢问为什么,客人问,上司问,但没有人喜欢听到真实的答案,那些明明是虚情假意的胡话,却反而能让人信以为真,觉得真情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