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艺术的表达是凝练的、集中的,否则就与常态无异,难以有强烈的表达力和感染力。为了达到某种表达效果,人们往往使用凝练的表现方法、夸张的修辞方式,从而将真实的生活的艺术化,着重强调事物的某些特征。“说书的嘴,唱戏的腿”就是一个实例。无论过了多长时间,评书艺人只需三五句即可实现;无论要去多远的地方,唱戏的演员只需三五步即可到达。
相声亦是如此,但为了凸显喜剧效果,相声不仅局限于此,而且更加注重在凝练基础上“再凝练”、夸张的基础上“再夸张”,使得对事物的形象、特征、作用、程度等方面的夸张效果更加荒诞、离奇,从而滑稽、可笑。这主要包括以下几种:
第一种是局部放大。指对于人物的某种性格、事物的某种形态的描述,为了突出某个方面,相声艺人对其进行浓墨重彩地表现,以适应剧情需要、传递有效信息。比如:
做皇上以后,朱元璋跟其他皇上没有区别了。每天也是吃的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娶的是三宫六院。真是天子一意孤行,臣子百顺百从。皇上说什么,群臣就得跟着说什么。哪怕这皇上说这煤是白的,谁都不敢说是黑的。说黑的,抗旨不遵,杀!这就完啦。皇上要给大臣不论任何一样东西,这个大臣呢,都得拿到家去,供到祖先堂。哪怕皇上赐给大臣一张草纸,大臣都得拿黄绫子裱起来,供到祖先堂,当作争光耀祖、显耀门庭,御赐的——擦屁股纸,就这么厉害。
(摘自刘宝瑞《珍珠翡翠白玉汤》)
该段中,为了表现朱元璋坐上皇帝之后的“一意孤行”及臣子的百依百顺,连续用几个例子进行说明。可贵的是,这些事例一个接一个,如推波助澜,一浪高过一浪,直至出现十分荒诞之情节、引发包袱为止——这就达到了节目的预期效果。再如:
皇上骂县官:“糊涂的东西,大胆!给朕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人,你怎么给上了锁啦?啊?岂有此理!来呀,推出去把他杀啦!”这县官跪在那儿,好家伙,磕头犹如鸡奔碎米,哆嗦得就跟蝎了虎子吃烟袋油子似的……
这段为了表现县官害怕,运用两个夸张的比喻,既符合剧情需要,又传递了有效信息,更抖开了包袱,让人印象深刻。
第二种是云山雾罩。云山雾罩指信口雌黄,说出话来没边儿没沿儿,用更通俗的话是“满嘴跑火车”。这类语言刚一出口,往往首先给人以不足为信的感觉,但由于艺人的严肃表情和认真的态度,会让人半信半疑。正当观众开始信以为真的时候,更为荒谬可笑的语言脱口而出,整个信任体系轰然崩塌,包袱也彻底抖开。比如:
甲:冷的时候,三九天冷得你不敢出门。出门也行,像你这身体,得多穿衣裳,棉裤棉袄,皮套裤,小皮袄,大皮袄,外罩皮斗篷,皮帽子皮靴皮手套,还得揣得手,见人说话都不敢握握手。
乙:怕什么?
甲:手上有汗,俩人一握手,凉风一吹,冻一块儿啦。
乙:噢。
甲:等过年开春儿再说吧。
乙:等不了。
甲:赶紧到茶馆儿,弄壶开水一浇,趁热儿,啪!开了。古语说“浇(交)朋友”、“浇(交)朋友”的,就是这么留下的。
这是传统相声《老老年》中的一个小段,为了表现老老年间天气的冷,以人们出门为例,先极力描写需要穿的衣服,让人感觉匪夷所思,继而提到“不敢握手”,并为此找到借口,让人有所信服。随后,用错解的“浇朋友”将包袱抖开,使人明白之前的铺垫完全是信口胡说,笑料自然而生。
在传统相声中,有一段节目《扒马褂》,讲述了一个说话云山雾罩的少爷秧子,在与朋友交谈时谈兴大发、满嘴胡吣,被朋友当场抓住辫子而不依不饶。少爷秧子无奈,只好让借穿马褂的帮闲汉帮忙圆谎。整段节目在说谎—圆谎—再说谎的循环里运转,直至谎话越来越大而无法圆上。且看少爷秧子最后的那段无法圆上的谎话:
丙:天热呀,夜里睡不着,就听外边嘟嘟嘟儿!
乙:有蛐蛐儿叫?
丙:哎!你知道我爱玩儿蛐蛐儿呀,我赶紧起来,拿着扦子,罩子,到院里这么一听啊,嘟嘟嘟儿。
乙:在院里哪?
丙:没有,在门口儿哪!
乙:啊!
丙:开开门到门口儿这么一听,这蛐蛐儿嘟嘟嘟儿跑啦!
乙:跑哪儿去了?
丙:跑车站去了。追到车站,再一听,这蛐蛐儿嘟儿嘟儿到杨村了!我们两口子又追,追到杨村,一听,这蛐蛐嘟儿嘟儿到天津了!追到天津,一听,这蛐蛐嘟儿嘟儿到唐山了!追到唐山小山儿那儿,就听嘟儿嘟儿在那儿叫哪。我们两口子借来镐头就刨啊,刨呀!刨呀!一直刨到山海关,才把蛐蛐儿挖出来。这蛐蛐儿往外一翻,我一瞧啊,嗬!这个儿太大了!这脑袋,比这屋子小不了多少!连须带尾够十四列火车那么长!(甲解马褂儿纽扣,一边解一边听)这两根须,就跟两根电线杆子似的!俩眼睛,就跟两个探照灯似的!
乙:行啦!行啦!你说的这都不像人话了!哪儿有这事啊?
第三种是“贯口”。“贯口”是相声术语,指的是一口气说出几十句上百句台词,讲究快而不乱、慢而不断。众所周知,“贯口”是一个相声艺人训练嘴皮子的基本功,笔者认为,其更是抖包袱的重要利器。从某种意义上说,“贯口”是云山雾罩的升级版,更渲染了荒谬的氛围,增加了喜剧效果。比如《报菜名》中,逗哏谎称要请捧哏吃饭,说来说去吃什么也不合适,逗哏提出要下馆子吃满汉全席、南北大菜,继而报出了几百样菜名,正当捧哏心内痒痒、口中生津的时候,包袱随即打开:
甲:这些菜你爱吃不爱吃?
乙:爱吃!
甲:爱吃也吃不了!
乙:怎么啦?
甲:我兜里没钱!
乙: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