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家贫难续弦,再加上方守卿对于金定的死总是有点内疚,所以从此之后,他又置办了一副新的货郎担子,一心一意做起了生意。因为方守卿手里的钱活泛了一点,所以置办的货物种类更多,每次进货的数量也多了许多,价格自然也就比原来便宜了很多。
再加上以前在道观里练武功打下了基础,所以方守卿一天可以比以前多走很多路,转的村子也更多,挣钱自然也就多了很多。方守卿现在的武功不错,遇到抢钱抢东西的地痞无赖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味忍让,而是勇敢地跟他们打,时间久了,街上的混混们也知道有这么一个姓方的惹不起的货郎,不但不会抢方守卿的东西,凡事还会敬他几分。慢慢地,家里的境况开始好了一点,方家的小院里也渐渐多了笑声。
以前的经历告诉方守卿,在这个黑暗的世道里,手里没枪,再不会武功就只能等着受欺负了,所以一有时间,他就会将自己的武功教给弟弟守丰。让方守卿感到意外的是,方修珍一听大儿子要教二儿子武功,头一个举手反对。方修珍告诉两个儿子,方守丰在家里干活,不招灾不惹祸,学武功根本派不上用场,还会让街坊四邻议论。
方守卿说:“爹啊,我天天在外面跑,家里没人照顾,万一土匪来了,连个护着你的人都没有啊!您也知道,守丰从小就老实窝囊,别说会武功了,就是你把刀塞进他手里,硬让他砍人他也不会啊!我教给守丰几招三脚猫四门斗的功夫,也是为了不让守丰受欺负啊!再说,要不是家里一个会武功的人都没有,金定怎么会死啊?爹啊,您就答应了吧。”
方守丰也为了让父亲答应自己学武功,不住嘴地向父亲说好话。
方修珍终于答应了两个儿子的要求。
从此,方守卿一有时间就带着弟弟练武,方守丰也学得十分认真,除了平时编席子和给人家打短工之外,天天早起晚睡地练武,几个月之后,居然也练得有模有样了。
练武不仅仅能防身,而且还能够让习武者变得身强体壮,同时还可以改善习武者的精神,不仅仅可以让习武者精神集中,还可以让习武者的反应变快,手脚变得更加麻利起来,方守丰习武之后的身体变得特别好,干起活来也格外利落,再加上他人实在,不惜力,所以请他打短工的人家越来越多,赚钱自然也比别人家多,加上方守卿的生意也好做了,方家的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方家还是几间房顶长草的土坯房,以及破败的矮墙头,但是院子里的笑声一天比一天多了。生活好了,孝顺的方守丰天天做两锅饭,自己跟哥哥还是天天吃掺着榆皮面和野菜的棒子面,给父亲吃的是过了两遍箩的棒子面,接长不短地还给父亲炖点肉,或者烙张麦子面饼,营养好了,吃的食物细致了,方修珍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转眼到了民国二十一年。
这一年春天,黄河沿岸的大饥荒开始了,黄色的土地龟裂了一道一道的大缝子,一斗麦子卖到了六千文,别说地里的粮食了,草根、树皮,以及黄河里的杂草都被人吃光了。村里的树的树皮全被剥得光光的,一根一根白惨惨的,像被饿死的人的尸骨一样。
方家门口有一株大榆树,方修珍怕别人剥了皮,就指挥着两个儿子,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趁着月光,把树皮全剥了下来。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方守丰给父亲和哥哥做野菜榆皮面糊糊吃。方修珍告诉小儿子,要细水长流,而且这东西太黏,吃进肚子里不好消化,让小儿子一次少放点。但是方守丰想起父亲和哥哥那消瘦的脸庞觉得十分心疼,禁不住偷偷多放了一把在锅里。结果倒好,一家人吃了全都拉不出屎来,尤其是方修珍,年纪大了,肚子硬的跟石头一样,却排不出来,只能在床上躺着,连水也不敢喝。方守卿兄弟两个赶紧找出家里收藏了很长时间的一瓶香油,硬是让父亲喝下去大半瓶才顺顺当当地出了恭。从此之后,方守丰再也不敢胡来了。
方守卿虽然离开了道观,但是还是惦记着道观里的师兄弟。有一次,他到龙湖去打编席子用的芦苇时,顺便给道观带去了一小袋子的黄豆,这在当时来说简直就是金豆子啊。
孙道长没有过多客套,留下了黄豆,顺便问了问方守卿回家之后的情形,方守卿照实说了。方守卿问孙道长说:“孙道长,您懂天文星象,您估摸着什么时候这饥荒能过去啊。”
孙道长沉吟了一下:“这饥荒,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但是我能告诉你,凭着你在道观学的本事,过不了多久,你家的苦日子就能过去。”
方守卿临走之前,孙道长让明月师兄在方守卿的独轮车上绑了一袋子十斤重的杂粮,为了避免被别人抢走,还在上面盖了不少的芦苇和茅草。孙道长压低声音对方守卿说:“你知道道观的粮食哪里来的吗?那是你师兄们去安徽和山东贩来的私粮。那边没受灾,还有粮食,而且价格不贵。这个月十七,你师兄他们还要去安徽贩粮,十六你就来道观,跟他们一起去。”
方守卿答应下来,千恩万谢地走了。
正月十六的晚上,方守卿和方守丰兄弟两个推着独轮车,装着满满的一车席子来到了道观,当天夜里就跟着师兄们去了安徽,先把席子买了,又从安徽买了些便宜的杂粮、木薯干子,还有掺杂着磨碎的玉米芯子的的玉米面,好歹维持了一家子的生计。
终于到了四月中旬,随着一阵电闪雷鸣,天上下了一阵瓢泼大雨,人们以为大旱结束了,但是没有想到,这场雨断断续续竟然下了两个多月。万幸,方守卿家的房子盖在一个高坡上,所以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七月初,平地的水将近五尺,人们如果想出门只能借助木板或者弄根木头趴在上面飘着走。想运送点沉重的东西更是难上加难。这时方守卿想起他在道观里学撑船的事情了,又想起孙道长对自己说的“你能用自己在道观里学的本事养活一家人。”于是跟父亲商量了一下,打算拆了金定过门的时候带来的家具,自己做条小船来帮人运东西赚钱。父子三个一起动手,用拆家具的木料做了一条小船。方守卿又去了道观,从孙道长那里讨来了一点桐油,把小船里里外外都刷了一遍。他一边收拾小船一边念叨:“金定啊,我为了不让咱们一家人饿死,只能把你的嫁妆给拆了,我想你肯定不怪我,因为我知道,你过门之后忙里忙外,就是为了让我们一家人过上好日子啊。”
鬼使神差的,方守卿在小船的船舷外侧,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刻上了一个不大但是醒目的金元宝。不知道的人以为方守卿是为了发财,才刻上这个金元宝的,只有方守卿一家人明白,金元宝又叫金锭,金锭就是金定。
小船的桐油一干就下水了,也许是金定的保佑,再加上方守卿的价钱公道,没钱的老百姓来坐船,给点吃食干粮布料也成,十几天下来,虽说没有赚到什么钱,但是父子吃饭时没什么问题了。
知道方家客船的人越来越多,几个月之后,水下去了,方守卿仍然在附近的渡口帮人摆渡运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