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天开始,石集的方家寨子里,就传出了琅琅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而寨子里那些嘿嘿嗨嗨练武的兄弟们,也常常被孩子们的朗诵声吸引,休息的时候,就跑到学堂里去听几句。
话说一日,一个叫虎子的孩子三天没来学堂,吴桐以为虎子病了,就派人去虎子家看看,没想到,派去的兄弟带回了臂缠黑纱、两只眼睛哭成核桃一样的虎子。虎子一见吴老师就哭了,抽泣着把自己家的事情告诉了吴老师。吴桐不听则已,听完之后肺差点气炸了。于是,吴桐把虎子带到了方守卿面前。
原来,虎子家附近有个叫阮老七的恶霸,这人没别的本事,就仗着祖上有点钱有点势,天天鱼肉乡里。阮老七最喜欢干的勾当就是堵在百姓赶集的必经路上见人就要钱,见东西就抢,见到平头正脸的姑娘媳妇就调戏。
虎子的爷爷老实敦厚,平时不招灾不惹祸。这一天,老爷子去赶集,在集市上给从小体弱多病的虎子买了一把长命锁,用一根红头绳拴好,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地回家。路上遇上了阮老七,阮老七要虎子爷爷把身上的钱财留下,老爷子不肯,阮老七就使唤家丁拦住了虎子爷爷,死命抢夺虎子爷爷怀里的小包。最后,几个人三扯五拽,就把虎子爷爷一直藏在怀里的长命锁扯了出来。阮老七一见就抢了去,虎子爷爷见长命锁被阮老七抢去,伸手去拽长命锁上的红头绳,刚抓到红头绳,几个家丁就扑了上来把老爷子一顿毒打,竟然把虎子爷爷打死了。虎子爸爸和虎子等到中午也不见爷爷回家,却等到了邻居的邻居的邻居,那个邻居跟虎子爸爸说他在赶集的路上看见阮老七打虎子爷爷,还跟虎子爷爷抢夺一把长命锁,劝虎子爸爸赶紧去看看。虎子爸爸和虎子沿路寻找,却只看见爷爷大睁着双眼倒在道边,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根红头绳。
方守卿气坏了,他一拍桌子:“这个阮老七,欺人太甚!”随后大喊,“马新勇!”只见马新勇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钵头大的拳头里抓着一杆毛笔,脸上东一条西一道画得像只大花猫。他气喘吁吁地说:“大当家的,不,师长啊,您叫我啊,我正写着字来,你看我这字——”方守卿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说:“先把你那刷子跟纸放一边,跟虎子走,去找那个叫阮老七的恶霸,逮着他就给我往死里打!”
马新勇愣了一下,方守卿虽是土匪出身,但素来善良,平时兄弟们劫富济贫,他都劝大家不要伤人性命,这还是第一回说“往死里打”。马新勇本想再问一句,可看方守卿两眼圆睁,七窍生烟,整个成了一个拔火罐子,不敢多言,他坚信:只要是方守卿要他打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他把纸和笔搁下,带了六个兄弟,把虎子往马背上一放,扬长而去。
这时候,阮老七正坐在家里的火炕上,炕桌上放着一壶酒,一个小酒盅,几样下酒菜。炕的另一端放了一个烟盘,一盏烟灯,一支烟枪。这阮老七又黑又瘦,刀条脸、小眼睛、鹰钩鼻、蛤蟆嘴、翻鼻孔。只见他咧着大嘴叉子“兹溜儿”喝了一口酒,又“吧嗒”扔到嘴里一块肉,然后仰着他那张满是油汗的脸扯着破锣嗓唱道:“俺阮七儿日子过得美滋滋儿,就是缺个漂漂亮亮的小娘们儿……”
阮老七正乐呵着,马新勇带着几个人就闯了进来。马新勇大声问道:“你是阮老七吗?”阮老七正喝在兴头上,见有人打扰,心里特别不高兴,他斜着眼睛瞪着马新勇等几个人说:“阮老七也是你叫的吗?进门也不敲门,也不叫家丁来禀报,真没规矩!是爷爷我,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求我?”
马新勇亮出两只大拳头,说:“大爷今天来找你,不是来求你的,是来打你的!”说完,把阮老七扯下炕,一顿乱拳,阮老七还没来得及还手,马新勇带来的几个兄弟,就冲上来,把阮老七按在地上一顿胡打乱踢。
阮老七开始还连踢带骂,无奈马新勇一帮人的拳脚毫不客气地落在他身上,最后,他只得拿两只手护着脑袋不再反抗,但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地骂着。马新勇等人越打越来气,越来气越大,最终,阮老七越骂声音越低,直到不再出声。马新勇一听阮老七没动静了,拿手指在阮老七的鼻子底下试了试,发现阮老七竟然没气了!马新勇心里有点紧张,转念一想:是师长让“往死里打”,打死也是应该的。大手一挥:“弟兄们,师长交给的任务完成了,咱们回家!”
村里的百姓平时都怕阮老七,听阮老七杀猪一样的鬼哭狼嚎,整个村子都心惊肉跳。谁也没有想到,平时神恶鬼嫌的阮老七居然也会被人打!这对百姓来说可真是大快人心!于是,村里老老小小都跑了出来,守在阮老七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屏气凝神听着阮老七挨打,没有一个出声的,更别提进来帮忙了。
马新勇打完阮老七,大模大样地走到了门外,见门外围满了百姓,就学着方守卿的架势,冲百姓拱拱手,亮开嗓门,对众位乡亲们说:“诸位兄弟姐妹,大爷大娘,姑娘小子们,大家都知道这阮老七是祸害乡里的恶霸。今天,我们方守卿方师长派我来把他打死了,为咱们乡亲们除了一害!”马新勇本想这么吆喝一顿,给自己提提气,不想乡亲们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齐声高喊:“谢谢方师长!”“谢谢方青天!”马新勇一下子手足无措,慌了神,连忙搀起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乡亲,对他们说:“乡亲们,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啊!别这样啊!”最后,马新勇鼓足勇气,大声对乡亲们说:“大家听着,以后无论什么事儿,都可以去方家寨子找方师长。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方师长管!谢谢大家的抬举!”说完,马新勇常常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几天跟吴先生没白学,今天竟然用上了。随后他一拱手,带着兄弟们骑马而去。
马新勇一行,走在茫茫夜色中,他一下子回忆起来很多事情来。小时候,马新勇家里也算有点地有点钱,正因为家里还算有点钱,马新勇常常得理不让人,有时即使没理也要狡出三分理来。小时候他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全村的孩子无论是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小的,只要自己看着不顺眼就跟人家摔跤打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每次他被几个人按在地上骑着打的时候,都是方守卿把骑在他身上的人拽起来,跟他一起把那些孩子打走,每次打完仗之后方守卿都像哥哥一样为他擦掉脸上的血水、泪水和汗水,最后又把他逗乐。
今天,看着那些百姓竟然跪在自己的面前,高呼“谢谢青天大老爷”,马新勇这个粗粗拉拉的汉子,内心也禁不住掀起了波澜。小时候和方守卿一起调皮捣蛋,一起上树掏鸟窝,一起摘棉花,一起偷地瓜,一起打群架……直到方守卿离开舅舅家之后,还常常去找马新勇玩。在方守卿挑担子买杂货的日子里也常常会路过村口,每次都会给村口玩泥巴的小孩儿一块糖,托他把马新勇找来,兄弟俩说句话。每次马新勇都会说他:“你挑着担子走四方,要饭都没地方去要!”然后跑回家,用衣襟兜一大堆好吃的跑回来,拼命往方守卿怀里、筐里塞。有时候,赶上马新勇闲来无事,就跟着方守卿去走街串巷,兄弟两个边走边聊,一路那叫一个开心。
直到方守卿杀了刘崇汉,马新勇才算和方守卿朝夕相处,跟方守卿一起拉杆子。当初,冯塘乡的百姓都认为刘崇汉是土匪,连方守卿也一直以为自己参加的是土匪的队伍。直到杀了刘崇汉之后大家才知道刘崇汉的队伍居然不是土匪,而是民团!方守卿再也不是当初的方守卿,而马新勇也就快刀斩乱麻,二话没说,跟方守卿做了土匪。想到这里,马新勇不由笑了起来。当初,刘崇汉打着保一方百姓平安的民团幌子到处劫掠,如今,百姓们却跪在做了土匪的自己面前高呼“青天大老爷”!他突然想起吴桐念过的一段快板:打竹板,响联翩,各位英雄好汉听我言……天做了地,地作了天,黑与白那个难分辨,善良与凶恶,那个手拉手来肩并肩……马新勇边走边想,转眼到了方家寨子。他翻身下马,兴冲冲地走进寨子,边走边喊:“大当家的,我回来了!”方守卿抬眼一看,马新勇那张晴雨表一样的脸上写满了开心。
方守卿倒了一杯水递给马新勇,问道:“事儿办得怎么样?”
马新勇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杯子水,然后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说道:“大当家的,我把那个狗娘养的阮老七打死了!你不知道啊,阮老七门前围了多少老百姓啊,他们一起跪在地上高呼大当家的“青天大老爷”啊!”方守卿笑着拍了拍马新勇的肩膀,说:“你小子,你要是不说,谁知道你们是我方守卿派去的,不过这事儿办得还行。”
马新勇听了表扬,咧着大嘴笑了。莲花听马新勇回来了,就喊方守卿和马新勇:“来来来,别唠了,赶紧来吃面条。我这面条啊,那叫一个香!包你们吃一碗想两碗!”马新勇抹抹嘴,说:“我还真饿了!”起身的时候对方守卿说,“大当家的,你啥时候也给我找个媳妇啊!”方守卿拍拍马新勇的肩膀说:“兄弟放心,哥哥一定给你作大媒,娶个好闺女!”马新勇开心地笑了:“大当家的,从小你就护着我,打架帮我,吃东西念我。你要再帮我找一房好媳妇,你让我替你堵抢眼我都愿意啊!”方守卿大手一挥:“去去去,净说胡话。等着,哥肯定给你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