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勇走了以后,方守卿回到屋里。一进屋,就愣住了,只见莲花红头胀脸,正在粗针大线地缝东西。方守卿歪着脑袋看了一眼,问道:“莲花,你这干什么呢?”莲花一边哧哧地拽着线,一边咬牙切齿地对方守卿说:“给你作件褂子!”方守卿看看了莲花怀里那堆布,又扯起来看了看,却怎么看也没看出个衣服的形状来,他哈哈笑着说:“行,就是个布条我也穿上,就是不知道穿上好不好看。”莲花还是咬牙切齿地说:“在我眼里,你穿个新布条也好看!”方守卿坐在莲花身边,对莲花说:“别费那力气了,知道你这是缝衣服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拉犁头呢!”莲花眼睛一瞪正要说话,方守卿又说:“我有正事跟你说!”莲花继续用“白鹤亮翅”的姿势作着针线,说:“你说吧,我听着呢!”方守卿笑着对莲花说:“咱们现在被编入****了,我在想,给你个啥官啊!”莲花说:“你一进来我就觉得你肚子里没憋着好屁。
还当啥官,我一个女人家家的,当啥官也不合适,以后啊,我就给你管管粮草就行了。也不用你封我做什么官,你也知道,我大字不识一个,只能给你买点粮草,那些钱啊帐啊,还要吴大哥来管,至于训练军队那些事儿,有了彦民兄弟,我就不插手了。”方守卿说:“好,以后粮草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过,还有点事儿你要管啊。”莲花说:“别绕弯弯,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就是有人把我的脑袋拿去了,我的血、身子还跟着你呢!”听了这话,方守卿不由得乐了:“我说你跟马新勇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啊!怎么都拿脑袋说话啊!没你说的那么血丝呼啦的。这不是,曹军长让我代管冯塘的民情吗,这代管民情,就是说老百姓有事,大事小事都要找咱们。这不光是男人有事,女人也得有事,对吧?”莲花说:“对啊!”方守卿说:“你看看,咱们寨子里,除了吴大哥之外,其余的可都是二十郎当岁的楞小子,万一有个女人家家的来告状,你说咋办?”莲花说:“那你的意思是让我顺便管管那些女人的事情?”方守卿点点头说:“是啊!”莲花一点头:“中!”
这天早饭后,方守卿、马新勇、王彦民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聊天。王彦民笑着说:“这不是我吹啊,我王彦民,本来就是人有人才,文有文才,现在又是****军官,我不是找不着老婆,咱是不找,要找的话咱肯定挑着找啊!”
马新勇说:“你别吹牛了,你再有本事能比大当家的强?你要敢说比咱大当家的强,那莲花姐咋没看上你啊?”
大家正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有个哨兵快步跑进来:“报告师长,有六个女人来找你!”
方守卿一听皱起了眉头,“六个女人?好吧,赶紧让人家进来!”
马新勇笑着说:“你看,还是大当家的有本事吧?一下六个女人来找!”方守卿狠狠地瞪了马新勇一眼,马新勇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说话之间那六个女人走了进来,那长相,个个都是“一想之丑”。按说每个人对外貌的评判标准不一样,但这六个女人,只要你闭着眼睛想,心目当中的丑八怪是什么样子的,睁眼一看,眼前这六位就跟你想象中的丑八怪差不多!相貌丑也就算了,关键是年纪也都不小了,这六位加起来能超过大清朝一多半去!
马新勇捂着嘴乐了,然后一指方守卿:“这就是方师长。”
方守卿瞪了马新勇一眼,问道,“你们来有啥事儿啊?”
这几个女人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开了口:“方师长啊,我们是来找你的。”
方守卿说:“找我干啥啊!”
这六个女人一齐开口,叽叽喳喳像一群鸭子,方守卿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子丑寅卯,就对他们说:“先别嚷嚷,我这里有个女青天,你们跟她说,让她替你们做主。”说完,冲院子里大喊“莲花!莲花!”结果莲花没踪迹。方守卿赶紧对马新勇说:“去叫你嫂子!”
马新勇正要出门,见莲花蹬蹬蹬跑过来,莲花一边跑还一边喊:“来啦来啦!我刚才在后院晒了一车草,咋了咋了?”方守卿一指莲花,对那六个女人说:“你们看,女青天来啦!”然后对莲花说:“莲花,这几位大嫂找咱们告状,你给说道说道。”
莲花答应了一声,就带着六个女人去了偏房。
方守卿眼看那几位出去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我的天啊,以后咱们可不能乱说话!刚刚说了几句女人,就来了六个,这六个简直是钟馗再世啊,贴在门上都能驱鬼避邪啊。”
马新勇和王彦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跟方守卿逗乐。马新勇说:“您别说,这六个,仔细看看也还凑合。”
王彦民说:“这六个,个顶个的那么牛气哄哄。”
马新勇嬉皮笑脸的说:“要不彦民兄,你从这里选一个,我给您说说!”
王彦民笑着说:“不,不,还是新勇兄弟先挑!”
方守卿脸一板,对马新勇和王彦民说:“一会儿我把他们六个都留下!”两人一听,赶紧问:“都留下,干吗啊?”
方守卿还是板着脸说:“给你们一人仨!”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正说着,莲花回来了,她对方守卿说,“大当家的,给我几个人,我下乡一趟。”
方守卿说:“下乡的事情还用你去,我派几个兄弟去就行了!”
莲花急躁地说:“这回下乡,一不是砸窑子,二不是抢大户,是抓个娘们儿!你让兄弟们自己去合适吗?”
王彦民说:“谁家娘们儿啊,什么事儿,嫂子跟大伙子好好说说,别火急火燎的。”
方守卿也说:“是啊,要是没什么大事,你就别自己跑去了。”
莲花干脆搬了把凳子坐下,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乡下有一户人家,有兄弟四个,大哥是个庄稼汉,老实本分,八尺多的身材,有一身好力气,场院里轧场的碾子,三百多斤重,他扛起来就走。今年夏天收麦子的时候,老大一个人就把大石碾子从家里扛到了场院里,干了一天,老大累了,明天还要接着碾场,老大就不想把碾子扛回家了。可碾子放在场院里,他又怕人偷,于是这实心眼的老大,先在碾子上拴了一根大麻绳,然后自己哧溜哧溜爬到树上,又把碾子拽上去,放在了树杈上,然后自己下了树,放心地回家了。第二天,他来到场院一看,在他放碾子的那棵树底下,围着好几十号人,有磕头的,有烧香的,有求财的,有问卦的,老大赶紧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老人告诉他,碾子成精了!昨天晚上自己爬到树上去了!老大啐了一声,就把碾子从树上抱了下来。
再说这家的老二,长得没有老大那么排场,但是头脑灵活,精明强干,平时除了种地还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养了几匹种马和种驴,生活过得挺富裕。
老三和老四为人憨厚老实,没有老大那么大的力气,也没有老二那么精明,就靠种地讨生活。
俗话说,慈父多出顽儿。老三的儿子今年二十多岁了,但这孩子好吃懒做,老大不小了还是靠父母养活,天天仨饱一个倒,伸手就是要衣穿要钱花;张嘴就是要水喝要饭吃;闲极无聊自然就想法生事,不仅仅天天在外边招猫逗狗,而且在家里也是打爹骂娘外加卷二大爷,在方圆几个村子里是有名的痞子。
老哥儿四个看这孩子实在不成器,就想法凑了钱,给他娶了一房媳妇。原本以为娶了亲,有媳妇管了,这小子能安生点,但没想到这媳妇在家也是个打遍街骂遍巷的货,两口子凑在一起更热闹了。村子里给这媳妇编了一个顺口溜:“打死爹,气死娘,还要抱着丈夫跳大河。”也许是苍天有眼,这媳妇刚过门没多久就得了一种病,这种病当时被人们称为“黄病”,得了这种病之后,人会全身发黄,喘气困难,而且全身就想气吹的一样虚胖起来。
有一年的五黄六月天,天上就像下了火,太阳烘烤着大地,也烘烤着那熟了一地的饱满的麦穗。人们冒着中暑的危险起早贪黑地收完了麦子,混小子也白天黑夜地忙活着收完了自己的麦子,并且还趁着夜黑的时候把别人家的麦子也给收拾了,当然麦子是放在了自己家的场院里。混小子看着一大堆的麦子心里乐呵,但他家根本没有牲口来碾场。他跟他爹商量去二大爷家借头牲口用。他爹叹口气说:“你啊,平时你把二大爷给得罪惨了,这下坐蜡(‘坐蜡’方言,没辙,为难的意思)了吧?――但咱也没办法啊,你去吧,到你二大爷家跟你二大爷多说几句好话。”混小子听了之后,摇摇摆摆地走了。
混小子从小就不怎么会说人话,到了二大爷家,说了几句话,句句听上去都不是好话,他二大爷虽然反感,但想想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侄子。再说了,俗话说得好“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要是不抓紧把麦子碾完,指不定过天一变,麦子就全泡在地里边了。要是真不借给这个混小子,说不定今天半夜他就往自己家窗户上扔砖头,要不就往自己家的院子里扔大粪。
二大爷跟混小子正说着话,二大爷的儿子进来了:“爹,快看看咱家的牛吧,咋都不爱动弹了?”得,这下二大爷就是想借也借不成了!二大爷赶紧去看牛,把趴在地上的牛挨个都检查一遍,幸好没什么大毛病,不过是昨天的草料沾了露水,牛吃了后拉了一天的肚子,所以不爱动弹,给点止泻药,喂两天干草,也就会好了。
于是,二大爷对混小子说:“这牛是干不了活了,这样吧,让它们歇上两天,后天它们不拉稀了,你就牵去压场!”
混小子听了,什么话也没有,歪着脑袋,撇啦撇啦地回了家。他爹见他一脸丧气,就问:“咋啦,你二大爷不借啊!”
混小子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爹娘还没吭声,他媳妇先说话了:“不借就说不借,还说什么明天后天的!”接着,就亲爹祖奶奶地骂上了。
混小子和他爹娘听着他媳妇满嘴喷粪,愣是不敢说一句话。混小子本来没气,让媳妇这一通乱骂,气冲顶梁门,赌气拿了火柴,到自己家的麦场,一把火把麦子烧了个精光。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庄稼人最看重的就是粮食,烧粮食就是烧全家的命根子啊?混小子的爹气愤不过,把混小子绑起来毒打了一顿,打完之后把他关进了后院的柴棚里,结果混小子半夜磨断了绳子,跑了。
混小子跑到了邻村,又渴又饿,想找点东西吃,身上一个铜钱没有。他看见一户人家的院墙外有个羊圈,圈里拴着几只羊,手就痒痒了。看四下没人,就过去牵了两只。羊圈旁趴着一条黑狗,混小子钻进羊圈的时候狗没吭声,他牵着羊往外走的时候正巧踩上了狗尾巴,这狗就拼命地叫起来。狗一叫,这家主人和街坊邻居都醒了,赶紧冲到羊圈跟前,先是按着混小子一顿胖揍,随后又把他送进了县公所。
本来,偷两只羊也不是什么大罪,县公所关他两天也就算了,无奈县太爷太糊涂,转天就把混小子给忘了!过了两天,被关在县公所里的混小子一看没人理自己,再想想平日里自己在乡里干的坏事也不少,不说磬竹难书,也够一百五十个人骂半年了,左思右想,越想越怕,见没人理他,监狱管得又松,就从监狱的后窗户跳出去,跑了。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被哨兵发现了。哨兵一路追赶,他跑到龙湖边上,慌不择路,“扑通”一声跳下了湖。哨兵们一排乱枪,就把他给打死了。
混小子一死,混小子的媳妇可就不干了。在她眼里,这事儿的根子就在家里边那些叔叔大爷身上,从混小子死讯传来,就开始每天去骂街,站在那几位叔叔大爷的家门前,骂得全村人都捂着耳朵,骂得自己公婆和那些叔叔大爷们都不敢出门。而且,谁去劝就骂谁。这天,正好赶上刘王氏来这村子里走亲戚,刘王氏一看这媳妇骂得实在不像话,就给那些叔叔大爷家里的女人们出了个主意,让她们去找方师长评理。于是,四位叔叔大爷的女眷,带上两个年纪大的儿媳妇,就来找方师长了。
莲花如此这番说完之后,方守卿大手一挥:“去吧去吧。”于是莲花叫了几个兄弟,踢踏踢踏地走了。
当天下午,几个女人坐着驴车,莲花和几个兄弟骑着马,一起来到了混小子家所在的村子里。刚进村便听见混小子的媳妇在亲爹祖奶奶地骂街,莲花循声而去,只见一个又黄又胖的妇女带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上窜下跳地骂街,骂得要多花哨有多花哨。莲花“蹭”地从马上跳下,对正在骂街的女人说:“有事儿说事儿,有理讲理,别乱骂!”没想到那妇女见莲花带着那六个女人一起走来,张嘴就是一通臭骂,一边骂还一边扑过去连撕带打,莲花有点懵了。那女人带两个孩子乱抓乱咬,莲花的脸上胳膊上,被那女人抓出了几道血印。
莲花瞅了个空子,一把把那女人拽倒,捆猪一样捆在马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和几个兄弟策马扬鞭就往回走。那女人一路上杀猪一样连哭带嚎,莲花也不理她,一直把她驮到了方家寨子。
进了寨子,莲花和兄弟们推搡着女人进了师部。方守卿见莲花捆了一个女人进来,就想跟那女人说道说道,没想到那女人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不是装疯卖傻就是坐地上撒泼打滚。方守卿气急了,叫莲花给混小子的媳妇上电刑。那时候,上电刑的机器就像手摇电话机一样,电量不大,顶多也就把人电个全身抽搐。方守卿给这女人上了电刑以后,这个女人服了软,保证以后不再到处骂街撒泼了。
这件事,是方守卿接管民情之后处理的最有趣的一件事。这件事过去很久之后,一次莲花在县城遇到刘王氏,听刘王氏说,那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