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守卿惦记着孙道长,这一天,对吴桐说:“吴大哥,明天您跟我去一趟道观,我想找一下孙道长,自从小鬼子来了之后,玄歌台也成了监狱,不知道孙道长和清风明月师兄怎么样了。”
吴桐说:“现在咱俩出去,有点太冒险了。这样,我明天就扮成说书先生,去那边转悠一下,替你探望一下孙道长,或者干脆把孙道长和清风明月接到寨子里来,咱们踏踏实实地聊聊天。”
方守卿点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吴桐扮成说书的到了玄歌台附近的道观,一个日本兵带着一个“二鬼子”(“二鬼子”是抗日战争时期,对那些为日本人办事的朝鲜人的称呼)拦住了他:“你的,什么的干活?老实地交代交代的有。”
吴桐心说,我要是老实交代了是干什么的,脑袋就得搬家。于是,他恭恭敬敬地说:“太君,我是淮阳城里的说书先生,我们说书的一个艺人得急病死了,我来找孙道长给他做法事。哦,我知道皇军是来帮助中国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也知道皇军是最仁慈的军队。”说完,拉住了朝鲜翻译的手,顺便从长长的袖口里把一块大洋塞给了他。
那个朝鲜翻译脸上微微带了一点笑容,把吴桐的话原模原样地翻译给了日本兵,日本兵听后十分满意,“幺西幺西”地说了几声,胳膊一伸,说:“老先生,你的,快请进!”
吴桐点头哈腰地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用他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还幺西!过几天,爷爷我把你们跟那个二鬼子全抓起来,让你们咬爷爷的稀屎!”
吴桐嘴巴里嘟囔着走进了道观,见了孙道长才发现道观里十分冷清。吴桐没多想,带着孙道长和清风、明月回到了方家寨子。
一进门,方守卿正跟莲花闹别扭。莲花穿着一身男人的衣服,已经把一个大大的包袱绑在了自行车后座上,上还捆着一双男人穿的大黑鞋。莲花一边用绳子麻利地捆好包袱一边说:“我走,我走,我不碍你的事儿,我去县城跟周明妹子打鬼子去!”方守卿拦着莲花说:“我什么时候说你碍事了?”莲花说:“我问你,凭啥不让我跟周明妹子多说话。
这兵荒马乱的,人家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出门不打扮成男人,你还能让人咋样?你凭啥怀疑人家是日本特务!我告诉你,我的方大师长,周明妹子是啥人你比我心里更清楚,她要是日本特务,你这寨子早就让人平了八回了!你不是怀疑她,你是知道了周明妹子跟我说的那些大道理好道理,你坐不住了,你怕我人大心大跟共产党跑了,怕你压不住我了,是吧?”方守卿叹了口气,说:“我真是担心啊,你说周明妹子为啥要那么帮咱们啊?”莲花狠狠地啐了方守卿一口,气愤地说:“人家帮的是你啊?!帮的是那些念不上书的孩子!你没听见周明妹子说吗?人家那啥,共产党,”说到共产党的时候,莲花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是穷人的队伍,是专门为老百姓办事的!人家帮的是全天下的百姓,你还以为人家帮你呢!”方守卿正要反驳,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走过来,转头一看,是孙道长,连忙丢下莲花,迎了上去。
孙道长没说话,而是冲方守卿笑了笑,径直地走进卧室,在八仙桌前坐下。方守卿一脸敬意地跟在孙道长身后,转头紧皱眉头示意莲花,让她赶紧把包袱从自行车上解下来拎回屋。
吴桐走到莲花跟前,一边帮莲花解开捆包袱的绳子,一边对莲花说:“怎么了啊?”莲花撅着嘴巴说:“有人说周明妹子是日本特务,他还真相信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说的。”
吴桐把包袱弄下来,递给莲花,然后说:“我知道这事儿是谁说的了。你也别闹着要走,方家寨子离不开你,你要是走了,岂不是给别人机会么?再说,你说你去找周明姑娘,这兵荒马乱的你去哪儿找她?”莲花一脸怒气,点点头,把包袱抱在了怀里。
吴桐接着对莲花说:“莲花啊,你喊我吴大哥,我年纪比你爹也小不了几岁,以后我就把你当自家闺女待吧,以后再出这样的事情找我商量商量,别急吼吼地就要走,遇到事情多想想,多跟人商量商量没坏处?”
莲花点点头,正要进屋,忽然一个女人哭着跑了过来,边跑边喊:“莲花大姐,你要给我做主啊,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身后跟着一脸激愤的马新勇。
莲花赶紧把女人搀到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下,轻声问道:“怎么了啊?”
女人抽抽搭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这女人是冯塘附近的百姓,男人死了,就她和女儿一起过日子。这天中午,她和女儿一起在野外拾柴,被两个日本鬼子看见。鬼子看见小姑娘就像苍蝇见了血一样,一边狞笑着一边喊着:“花姑娘。”便向孩子扑去。她和孩子赶紧扔掉手中的柴禾向村里跑,跑着跑着,忽然一个人拦在了她面前。她一看,是方守卿的部下赵老五,赶紧跑过去求救,没想到,赵老五不仅没有救她,还把她抱在了怀里,可怜她那刚满十三岁的女儿被那两个饿狼一样的日本鬼子劫去了。而她被赵老五死拖硬拖,拖到了河沟里,幸好自己会游泳,这才潜入水底,逃出了赵老五的魔爪。可她遍寻不见自己的女儿,直到天黑的时候,才在一个干涸的河沟里找到了已经日本鬼子蹂躏得不成人样的女儿……莲花听了拳头攥得咔吧咔吧响,眼睛里愤怒地冒火,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腾地站起身来,说:“走,先带我去你家看看孩子……”
愤怒的莲花,顾不上跟方守卿打个招呼,带着马新勇跟这个女人走了。
到了女人家,刚推开那扇破烂的木门就见一个瘦弱的身子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直挺挺地挂在房梁上。那个女人怔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一步也不能挪动。莲花的眼睛红了,马新勇纵身跳过去,把孩子抱下来,可孩子已经僵硬了。莲花接过孩子的尸体,眼泪落了下来,女人没有走过来,眼睛直直地盯着莲花怀里的孩子。突然,那个女人冲向了外屋的灶台的一角,马新勇伸手去拉,已经来不及了,女人奄奄一息地对莲花说:“莲花妹子,我到地下变成厉鬼,咬死那些日本鬼子去!”莲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抱着女人和孩子的尸体,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再也无法沉默下去,她决定,替这个女人报仇,为受苦受难的中国人报仇!
马新勇找了一把锄头,在院子里刨了个坑儿,把孩子和女人的尸体放埋了。莲花撅了一根树枝,插在了这母女俩的坟前。她站在坟前,坚定地说:“嫂子,闺女,我莲花一定替你们报仇雪恨!”
回到寨子里,没有再因为刘王氏的事情跟方守卿闹腾,只是对方守卿说:“明天给我几十个弟兄,我干正事。”方守卿自知有点儿理亏,经孙道长一番教育,不再相信刘王氏的谣言,痛恨自己误会了周明,也恨冤枉了莲花,于是爽快地给莲花安排了几十个弟兄。
这一天早晨,莲花一身男人打扮,带着弟兄们,挑着担子往县城走去,一路上搜索着日本鬼子和赵老五的身影。走到半路,看见两个日本鬼子和几个伪军押着一个身穿长衫的人正匆匆走在荒野里。莲花对几个兄弟说:“哥几个,日本鬼子押着的人肯定是咱中国人,准备掏家伙。”
几个兄弟停了下来,装着整理担子,把枪暗藏在宽大的袖口里。等鬼子和伪军走近时,便迎着走上前去。
莲花越走越近,渐渐看清了被日本鬼子押着的那人觉得十分的眼熟。在离鬼子还有一百多步时,她认了出那穿着长衫的人居然是李松斋。只见李松斋身上的长衫已破,眼镜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莲花心中一惊,但还是镇定地往前走。李松斋也看见迎面走来的几个“货郎”有点眼熟,一直到莲花离自己只有十几步时他才看出来为首的那个矮个子“货郎”不是别人,正是莲花。
李松斋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素来知道莲花的脾气,他希望莲花不要救他,他这样一个老头,落到日本鬼子手里,大不了就是一死,要是莲花落到了日本鬼子手里可怎么办?男人落在日本鬼子手里大不了受点酷刑,最后枪毙了事,但是女人落在日本鬼子手里麻烦可就大了。李松斋正在琢磨怎么引开日本鬼子的注意力,只听莲花一声大喝:“趴下!”李松斋没有多想就趴在了地上,瞬间,莲花带着一群兄弟冲进了鬼子队伍,每人对准一个鬼子,一人手里的一支驳壳枪,照着日本鬼子的脑壳来了一枪,这些日本鬼子的尸体,霹雳扑通地倒在了李松斋的身上,成了李松斋的防弹盾牌。